波瀾驟起(四)
“我是不是應該先把對火的恐懼症治好?”喬然急切地問,“如果治好了,我是不是就不會這麼神經質了?”
“也許吧。”喬嫣在心中嘆息,喬然對呂斌顯然已經動了真情,她是多麼熱情,又多麼善良的女孩子。可是,喬嫣也不知道,在她未來的道路上,命運還安排了些什麼。
喬然不再說話,喬嫣也沉默着。她們就這樣彼此擁抱着。喬嫣一直拍撫着喬然的背脊,喃喃勸慰。就像從小到大,喬然受了委屈,都會依賴姐姐,尋求姐姐的憐惜和寵愛。
喬然一直在哭,只是,她的哭泣逐漸由激動轉爲平靜,由悲痛的抽噎轉爲低沉的飲泣。然後,她疲憊地闔上了眼睛。喬嫣不敢移動,怕驚醒了她,於是,她也不知不覺的睡着了。
喬嫣這一覺睡得好沉,當她醒來的時候,窗簾早已被曉色染得透明。洗漱後下樓,聽到屋檐下的雨聲淅瀝和着客廳裡的琴聲叮咚。她走進琴房。喬然坐在鋼琴前面,手指熟練的在琴鍵上
滑動,帶出了一連串流動的音符。卓莠琴坐在鋼琴旁邊的一張椅子裡,目不轉睛的看着喬然。
好熟悉好溫馨的場景,就像從前在家裡一樣,喬嫣止不住的鼻子發酸。
卓莠琴聽到腳步聲回過頭來,她臉上的表情是複雜的,陰晴不定的。而且,逐漸的,一種落寞的、哀傷的神情,就浮上了她的眼底眉端,她蹙着眉,出起神來。
喬嫣默默走開了。吃早餐時,她悶悶的坐在窗前的椅子裡,望着窗外那綿綿密密的細雨。那圍牆旁邊的一棵芭蕉樹,水滴正從闊大的葉片上滾下來,一滴又一滴,單調而持續的滾落在泥地上。上班時間到了,她嘆口氣,從椅子裡站了起來,無論如何,該做的事情還是必須完成,生活、工作都要照常繼續。
她背上挎包,拿了把雨傘,走出客廳。外面的地面溼漉漉的,雨淋淋的天氣把天空都壓暗了,灰灰的天,灰灰的雲,灰灰的雨,跟着灰灰的雨霧一起包圍住她的,是灰灰的憂鬱。她把大衣的領子豎了起來,在冷風中微微瑟縮了一下,握緊傘柄,向喬氏府的大門走去。
大門外,彎彎曲曲的小道在雨色裡顯得格外的寂靜和蒼涼。喬嫣向前走了一段路,到了路口,她愣住了,尉遲弘撐着一把傘,站在那兒,顯然是在等她。他穿着一件黑色雪花尼長大衣,濃眉俊目,顯得非常出色。儘管他的臉上有着失眠的痕跡,眼底有幾分抑鬱,笑容中略帶勉強,但絲毫不影響他的神姿英爽。
喬嫣緩步走到尉遲弘跟前,仰着臉面對他。尉遲弘仔細看她,她有些蒼白,眼睛有些紅腫,眼角眉端,有種淡淡的愁,淡淡的寂寞,淡淡的哀傷。他的心中抽痛了一下,一把握住了她的一隻手腕,將她帶到了自己的傘下。“我昨晚住在船屋,早上想着拐到這裡來,和你一起去乘渡輪上班。”
喬嫣合上自己的雨傘,靜靜地倚在他的身旁。他挽住她的腰,兩人並肩走進濛濛雨霧中,穿過樹影婆娑的小巷。一路上,他們都很沉默。喬嫣擡頭看路邊的老榕樹,枝頭掛滿了雨滴,每一滴雨裡包着一個夢,像水晶球般瑰麗神奇。但是,當它從枝頭跌落,雨滴碎了,夢也碎了,一切美好轉瞬即逝。
到了碼頭,只見海面上像蒙著一層白霧,幾點風帆,海天一色,迷迷茫茫,別有一種寂寥的詩情畫意。渡輪,風從海上迎面吹來,凜冽刺骨,喬嫣瑟縮的縮了縮脖子,鼻子裡呼出的熱氣全凝成了一團白霧。尉遲弘將她緊擁在懷中,用他高大的身軀爲她抵禦寒風,她把面頰依偎在他那寬闊的胸前,聽着他的心跳,一滴淚珠靜悄悄的滑落到脣角,停在嘴角邊顫動。
柯以飛死了,上午喬嫣和曾錦苓正準備找他談話,卻得知了他昨夜猝死的消息。屍體是在清晨被家人發現,推斷的死亡時間爲昨夜凌晨一點到兩點之間,也就是在睡覺時猝死的。犯罪手法與對付莊軼羣如出一轍,是烏頭鹼的毒和河豚毒素兩種毒在他的體內相互抗衡,在毒性發作前產生了時間間隔。經調查發現,昨晚柯以飛曾和鄧嘯龍到一家酒吧裡喝酒,兩人大概晚上12點
左右一同走出酒吧,分手道別。鄧嘯龍離開時,故意對着監控攝像頭豎起了中指,動作粗俗,還擺出一張嘲諷臉。他料到警方會來調看監控錄像,這是裸的侮辱和挑釁。
“太可惡了!”段志明看到錄像後,氣得真想揍鄧嘯龍一頓。偏偏鄧嘯龍行蹤不定,自從鼠疫菌事件之後,他就不再到瑞鑫製藥有限公司上班,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住處也人去樓空,目前只能全力追捕。
而根據調查結果,柯以飛的兒子多年前在其就讀小學所發生的一起踩踏事件中喪生,那次事件導致17名學生不同程度受傷,2名學生傷勢嚴重死亡,其中一名死者就是柯以飛的兒子。喬嫣和曾錦苓認爲,柯以飛應該是因爲自身家庭遭遇不幸,導致長期心理失衡,有人稍加誘導,便激發了他報復社會的念頭,以至於淪爲鄧嘯龍的幫兇。
呂斌對凌靈瑤的調查也有了結果,而那結果讓人大吃了一驚:凌靈瑤竟然是七年前在海文卿故居人質遭劫持事件中殉職的刑警隊隊長凌斯傑的女兒。
尉遲弘終於想起,他爲什麼總覺得凌靈瑤眼熟了。他看過公安局的內部資料照片,其中有一張追悼會的照片,一名身穿孝服的少女,手中捧着一幅遺像,遺像中身着警服的警察,面貌樸實、正氣凜然。他當時是匆匆翻閱,沒有細看,但是少女的眼神讓他過目難忘。他立即重新翻找出那張照片,照片下方只有寥寥幾字的說明:爲海宅人質劫持案遇難警察舉行追悼會。並沒有具體寫明警察的名字,但那少女必是凌靈瑤無疑了,她現在的容貌和七年前變化並不大,特別是那倔強中揉進了仇恨的眼神,還有帶着憂鬱的緊閉的薄脣。
更讓尉遲弘感到吃驚的是,呂斌拿到的凌靈瑤的履歷檔案。檔案內容顯示,凌靈瑤畢業於麻省理工學院的計算機科學專業,獲得了碩士學位。麻省理工學院是美國培養高級科技人才和管理人才、從事科學與技術教育與研究的一所私立大學,該學院的計算機科學專業屬於全美top3。
“這真是太奇怪了,這樣的高才生,不發揮自己的才幹,卻在一家小旅館裡面當服務員,真是糟蹋金錢,枉費學校栽培她這麼多年。”呂斌對凌靈瑤帶有很深的成見。
“是因爲她的父親吧。”尉遲弘同情而又惋惜地嘆氣,“我想,凌斯傑是有意針對利用計算機網絡實施的犯罪,把女兒培養成爲一名優秀的專業技術人員。但是父親犧牲後,她對警察這個職業失望了,甚至產生仇恨,寧願丟棄自己的專業,當一名平凡的服務員。”
“爲什麼會這樣。”呂斌覺得費解,“聽說凌隊長當年是一名非常優秀的刑警,破獲案件無數,最後在解救人質的戰鬥中殉職。父親樹立了那麼好的榜樣,女兒應該以警察爲榮,將父親的事業進行到底纔對呀。”
尉遲弘沒有說話,他決定去找凌靈瑤好好談談。
凌靈瑤正在逐浪島上的那家小旅館裡忙碌着,她主要負責前臺的工作。小旅館的那座藍白建築物是德國領事館改建的,也是逐浪島上第一家家庭旅館。旅館同時經營着一間咖啡館,如果不入住的話也可以在這裡喝杯咖啡或吃份簡餐。咖啡館在一樓,分室內和戶外兩個區域,入住的話直接在咖啡館這裡就可以辦理了。
尉遲弘穿過綿綿細雨中的小庭院,庭院內栽種着翠綠滿盈的楊桃樹,峻拔高聳的野翠竹,還有枝遒葉茂的龍眼樹,全都沐浴在雨中。兩旁伸出的樹枝把整條小徑覆住,雨滴從葉子的隙縫中向下滴落。
凌靈瑤剛爲一名旅客辦理完入住手續,看到尉遲弘走進咖啡館,她稍稍一怔,旋即露出淡淡的微笑。“大神探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能請假半個小時嗎?我請你喝咖啡。”尉遲弘並不想以警察的身份來和她談話。
凌靈瑤略微遲疑了一下。“是公事還是私事?”
“公私兼及。”尉遲弘很快地回答。
凌靈瑤所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好吧,不過坐坐就好,喝咖啡就算了,我從來不喝咖啡。”她向老闆請了假,兩人在咖啡館的室內區域就座。
凌靈瑤坐在窗子前面,用手託着下巴,呆呆的望着外面被雨霧揉成一團的朦朧的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