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曹軍攻打鄴城, 雖然百姓並不知道其中的諸多枝節,但我畢竟是袁家一衆親眷中唯一活下來的,而且我到曹家沒過多久就傳出任氏被趕回家的消息, 而我卻成了子桓名義上的妻子。在那個時候, 關於甄宓的種種流言就已經傳得沸沸揚揚。
雖然曹家對此事已經給出了一個合情合理的說法, 也有一些人洞察了事件緣由, 感嘆甄宓紅顏命薄, 漂泊無依,身世可憐。但流傳更爲廣泛的版本卻是說甄宓紅顏禍水,色厲內荏, 貪生怕死,袁家剛剛遇難就馬上攀上了曹家這棵大樹, 不僅被擄至許都, 還使用狐媚之術迷惑曹家公子拋棄糟糠之妻, 鳩佔鵲巢。徹頭徹尾一個不貞不潔,不忠不烈的狐狸精。更有甚者以此事爲據, 發揮了充分的聯想力與主觀能動性,以甄宓爲原型編造了一個精通閨房秘術的有夫之妙婦如何勾引純真少年,老牛吃嫩草的限制級故事,並撰寫成書簡。由於情節尺度嚴重超出了官方認定的廣大人民羣衆所能夠接受的範圍,因此一度遭到嚴厲禁止。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官府的強硬態度更加激起了人民羣衆對此書的關注。一時間, 暗中傳閱之勢更勁, 而且還打破了多方割據的封閉限制, 充分地體現了文學藝術無國界這一亙古不變的真理。以至於上至八十老嫗, 下至八歲頑童,皆識甄氏之名……
所以說, 不論在哪個時代,八卦輿論的力量都是不可小視的。三人成虎事多有,衆口鑠金也只得君自寬。我坐在馬車上暗自感嘆,無語問蒼天,不知道那些流傳到後世的古代□□之中會不會也有我一號……
馬車行了許久,在我原本以爲差不多該回到曹府的時候,才發現我們竟然已經出了城,而且毫無停下之意。
直到夕陽西下,馬車纔在一個地方緩緩停了腳。幼嬋扶我下了車,發現自己竟然是處在一個山坳之前。我的眼前是滿山的果樹和紅楓林,腳下是金黃的草地。夕陽的光輝照過來,讓紅的更豔,金的更燦。不遠處的山上有清澈的山泉傾瀉,飛流直下,砸出一小片水潭,潭水瑩瑩泛着波光。微風吹過,帶着成熟果實香甜的氣息,讓人迷醉。我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彷彿身體都要融入這一片秋色之中。
“喜歡這裡嗎?”子桓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溼熱的氣息輕撫我的耳根,有些癢。他輕輕地示意其他人離開,俯身從背後將我納入懷中。幽潭般的眼眸也沾染了幾分鮮豔的色澤,平添了幾分暖意。
“這裡是我前些日子無意中發現的,我想着等你回來,一定要帶你來這裡。我知道你不愛胭脂水粉,不愛奇珍異寶,只是一心想過平凡人的日子。我把此地喚作‘太平谷’,你若喜歡,等到天下安定,樂享太平之時,你我便找一個這樣的地方隱居,做一對平凡夫妻,可好?”
子桓輕撫着我的臉龐,語氣溫柔得可以讓人沉溺其中而不覺。那雙如玉的眸子盈滿情意,在這璀璨爛漫的山林幽景之中,足以令人沉醉。
彷彿是受了蠱惑一般,我的心中涌出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我竟然有那麼一瞬間想就這樣應了他,就這樣沉浸在這無邊的溫暖與感動之中,直到生命的盡頭。
我恍惚着覺得下顎被擡起,在我被他忽悠得沉醉不知歸處之時,子桓吻上我的脣,輕柔地輾轉。
一瞬間被抽空了神智,茫然而困惑。
而對於子桓來說,這幾乎是一種鼓勵。他忽而加重了力道,不滿足地吮吻,呼吸急促。我想逃,卻發覺不知從何時起,他已將我禁錮的如此之牢。我在他懷中掙扎,終於被逼出了細碎的□□。
唔……
幾乎不敢承認這是我自己的聲音,血管突突地跳着,我驚出一身冷汗。盡力壓抑住呼吸,只爲不再發出那惱人的聲音。於是大腦開始缺氧,意識開始模糊……
待結束了這個深吻之後,看着上氣不接下氣漲紅臉的我,子桓滿意地笑了笑,雙眸閃動着喜悅的波光。他將我的身體扳正,俯下身抵着我的額頭,溫柔輕語,“宓兒,你說好不好?”
望着他滿滿期許的目光,不知怎的,心中竟有一絲酸澀涌起。
我在做什麼……
我低下頭不着痕跡地退開了半步,子桓那原本扶着我肩膀的手臂一下子落了空。
幾片火紅的楓葉翻轉着落了下來,劃出一道道寂寥的弧線。
子桓頹然地放下手臂,原本明亮的眼光逐漸黯淡了下來。
“起風了呢,回吧。”
回到曹家的時候,天色早已完全暗了下來。我們在屋裡簡單地吃了一些,這一次我一反平日那般與他針鋒相對,乖乖地吃光了子桓夾到我碗中的菜。
這一頓飯吃得很尷尬,從頭到尾,我們都沒有說一句話。
待我終於完成了子桓攤派的任務放下碗筷的時候,子桓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我這才幡然醒悟,我這些日子所住的,其實是他的房間。
我看着屋內侍候的婢女輕輕地收拾妥當便乖覺地掩了門全都退了出去,又回想起太平谷裡那臉紅心跳的一幕,立即感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神經繃緊冷汗直流。
“你今日想必也累了,咱們還是早些休息吧。”子桓說着,轉身旁若無人地脫去了外袍。
休息……
等我反應過來,差點從地上跳起來,。
休息?
這怎麼休息?
這裡明明只有一張牀啊!
這小子該不會想……
想到這裡,我的心立即又突突跳了起來。“我我我,我現在可是有孕在身的人,你,你休想,你,你……”我結結巴巴說着語無倫次的話,卻見子桓詫異地回過頭,幽潭般的眼眸中波光一閃,隨即故作疑惑地說道,“你要我休想怎樣 ?又與你有孕在身有何關係?”
我聞言一頓,感覺自己耳根都在滴血,一口氣沒喘勻差點被嗆到,張着嘴“你你,你”了半天卻一句話都接不上來。
而這隻狡猾的狐狸卻鐵心要裝小白兔,滿臉無辜地刨根問底。
蒼天啊,快點把我收走吧,我沒臉活在這個世上了……
我捧着一顆玻璃心風中凌亂。
子桓見我如此,笑得更加歡樂,隨即又惡質地做恍然大悟狀,表情哀怨地嘆道,“原來孃親不喜與爹爹親近,這可如何是好?”
我被子桓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弄得有些錯愕,隨即才恍然醒悟,這是他說與寶寶聽的。我心下沒來由地一沉,隨口接道,“寶寶聽不到的。”現代科學已經證明了,胎教那東西並沒有什麼確實的作用,再者就算寶寶真的能夠聽見,他又怎麼會明白?
“他能聽見。”子桓微笑,目光如水般輕柔,他走過來俯下身,半跪到我身側,輕撫着我的肚子,“我是你爹爹。”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子桓如此神情,專注得那麼徹底,沒有半分心機,純淨得像一個虔誠的信徒。我忽然想到了電影裡面的阿甘,然後悄悄在腦海中構想着子桓若是哪一天變成了癡呆,該是多麼大快人心的一件事啊……
腹中忽然一陣異樣的感覺傳來,我嚇得一驚,不禁失口叫出了聲。
“怎麼了?”子桓見狀也是一愣,隨即連忙扶我坐下。
“沒,沒什麼,好像是,恩?寶寶好像在踢我……”我努力地回憶着剛剛的感覺,確實是寶寶在踢我。
“真的?”子桓聞言一喜,一面伸手撫上我的小腹,一面將耳朵貼過來靜靜地聽着。而後,慢慢彎開笑容,“真的在動……”
我的寶寶,他竟然會動了!莫非真的是聽到了他爹爹的話?難道這就是親情,就是血脈相融的感應?
記得我很小的時候,我媽唬我說,因爲我是她生的,所以直到十八歲之前,我的所有權都是她的,我得無條件聽她的話。我小時候什麼都不懂啊,就當真了。在我的眼裡,親情就是聽媽媽的話,雖然她很忙,雖然我基本上是獨立長大的。
我不知道一家三口在一起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因爲我的父母在我還未出生的時候就分開了,從那之後,父親離開,再未回來看過我。隨着時間的流逝,我媽依舊那麼忙,我開始學着自己陪伴自己,自己一個人旅行,自己體會孤獨。我開始明白自己想要什麼就要自己去爭取,我沒有安全感,我害怕與人相處尤其是與家人……
這樣的我,能不能照顧好我的寶寶呢?
想到這裡,我忽然害怕起來。怕我的寶寶會像我一樣孤獨,一樣不安。直到今天,我看到那樣的子桓,我忽然覺得,也許父親就應該是這樣的。如果我的妥協能夠給寶寶一個完整的家,那麼……
我……我該怎樣呢?讓他愛我嗎?也愛他嗎?我不知道父母當時是如何走到的一起,又是爲何要分道揚鑣。但我從小就一直告訴自己,我一定要找一個我愛也愛我的人過一輩子。只是眼下,現實總是會讓人措手不及又手足無措呢。
窗外月光明亮而皎潔,微涼的風帶着清新的空氣輕輕拂過。我將衾被輕輕向上拽了拽,然而涼意卻絲毫沒有減退。正在此時,我忽感身後有微微的響動,一個溫暖的胸膛已經貼到了我的背上。
子桓無聲將我擁入懷中,溫熱的呼吸緩緩圍繞着我的脖頸,微微的暖流沿着他輕撫我腹部的手掌緩緩傳來,慢慢淌進血液中。
直到很多年以後,我依然無法忘記那一日的子桓,無法忘記那一日許都的集市,無法忘記“太平谷”傍晚的餘暉,以及那身體中流淌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