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疑問一直困擾了我許久, 直到有一天,我見到子桓陰沉着臉回了園子,身後跟隨的徐凜和徐冽也是一臉的不甘。
“煮豆持作羹, 漉豉以爲汁, 萁在釜下燃, 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子建公子這是何意?他和我家公子乃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我家公子對他可曾有半分虧待?他現在如此處處與我家公子做對,還拋出這樣的暗諷之辭, 到底是何居心?!”待到子桓進了書房,火爆脾氣的徐冽終是忍不住發起了牢騷。
“冽弟, 莫要如此暴躁。”沉穩的徐凜拍了拍徐冽的肩膀, 徐冽本是發起脾氣來天不怕地不怕的一隻東北虎, 奈何平生敬畏之人除了子桓就是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徐凜,因此徐凜一發話, 徐冽馬上變小貓,悶悶地一邊舔毛去了。遣走了徐冽之後,徐凜卻走到我的面前躬身言道,“公子近來瑣事纏身,恐怕也只有夫人能夠勸慰了。”
我瞧着眼前的徐凜, 雖是擺着一副恭敬的架勢, 然而那雙雪亮的昭子卻滿是不容拒絕的堅定。若是放到一個月之前, 以我這軟硬不吃的脾氣, 定是不會買他的帳。可是現在, 我卻尚欠他一個人情。
那一日我又向幼嬋提起了要給她找婆家的事情,挑了幾個不錯的人家讓她挑選可有中意的。畢竟如今不管怎麼說, 我的孩子已經是會說會跑了。我總不能爲着自己方便一直留着她,眼看她變成老姑娘。可是幼嬋卻是死都不同意,我一時氣急,便拋了幾句狠話。結果這倔蹄子竟然跟我玩離家出走!
我當時也是在氣頭上,明明是真心的爲她好,可這丫頭卻是不領情。我們這麼多年的感情,難道我還會害她不成?我本想着讓她自己去冷靜冷靜也好,想通了自然就會回來,這麼大的人了,也不至於會丟了。誰成想一直到了傍晚時分,卻還是不見她的影子。這丫頭平時膽小得很,哪裡是敢夜裡自己在外遊蕩的主兒?我心裡一下子就急了,暗自責怪自己的莽撞。這丫頭的倔脾氣,還不是八成是跟我學的。於是便急忙蒐羅了一大幫子的下人四處去找,結果一直到半夜也沒有找到。我當時心急如焚,眼淚簌簌地往下掉。心想若是幼嬋出了什麼意外,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就在大家都覺得沒有找到的希望的時候,就是徐凜把幼嬋帶了回來。我記得當時幼嬋早已經昏了過去,身上還帶了好幾處的擦傷。徐凜亦是掛了彩,黑暗之中,唯有那一雙眸子還泛着光,像是某種夜行的猛獸。
後來才得知,徐凜那一日是在太平谷的谷底找到的幼嬋。我開始好奇徐凜到底是如何想到去那個地方,然而每次問到徐凜的時候,他都會是一陣沉默,最後非常欠抽的回給我兩個字——直覺。切!拽個啥!
不過雖然我覺得他很不爽,但是他救下幼嬋的這個人情我還是記下了。
我狀似無意地來到子桓的書房,看到他的臉色已經比剛纔好了幾分,卻依舊是陰沉着。幽潭一般的眼眸看似平靜無波,實則隱隱地翻滾着怒氣。
“這王侯儲位之爭歷來是最讓人頭疼的,既然避無可避,不如坦然面對,這樣對雙方都會好些吧。”我暗歎了口氣走到他的桌案前。
聽了這話,子桓微微擡頭,臉上的怒氣漸漸平復。他趁我不備將我拉入懷中,不顧我不安的掙扎,輕輕地在我的頸邊嗅了嗅,“宓兒是在關心我嗎?”
他總是這樣,心裡越難過的時候,越想要笑着面對。並不是因爲無關痛癢,而是因爲痛入骨髓。就好像許多人平時很愛哭,看個煽情一點的東西就會哭得稀里嘩啦。但是當他們真正難過的時候,卻掉不出一滴眼淚。
“我只是最煩見到園子裡一個個的心神不寧而已。”我熟練地避開了子桓溫熱的氣息,心想若不是不願意再看到徐凜的那張冷臉,我才懶得來找你。瞧瞧你在園子裡都養了一羣怎樣的怪人!
不過眼下的事情的確是有幾分蹊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明明是子建向身爲長子的子桓挑起了這場爭鬥,爲何他還要說出這樣的話語?莫非……我心中一沉,一個可怕的念頭跳了出來,“莫非……是……因爲倉舒?”
雖然做了刻意的掩飾,但是我還是看出子桓的臉色微微變了變。看來是被我猜對了。子建他,怎會如此想?
“宓兒,你可信我?”子桓淡淡地問道,幽潭一般的眼眸泛着暗淡的光,透出點點苦澀。被人猜忌謀害了自己的弟弟,想來他這些日子一定也是不好過的。
“我信,你不會做那樣的事。”我笑了笑,坦然地看着他。
“爲何?”子桓眼帶期待地看着我。
“直覺!”我狡黠一笑,懶得去解釋。
雖說自從我莫名其妙來到這個時代之後,無神論已然在我的字典裡消失了。但我總不能說是因爲倉舒離開之前給我講了一個古怪的夢吧!以我對子桓的瞭解加上倉舒之前的表現,我更傾向於相信子桓的清白。
“你怎也學會了徐凜的那一套?”子桓輕笑,表情又柔和了下來。將我擁得緊了緊,溫言道,“答應我最近一切小心,任何時候都不要讓自己陷入危險,可好?”
“這還用你說,我自然會保護好自己!” 我望着子桓一臉認真的表情,一字一字吐得清晰。而後趁他躊躇之際敏捷地脫離了他的懷抱,在他溫和的視線下走出了書房。
回到屋子裡,我左思右想,還是覺得應該去找子建談一談。雖然子桓並不希望我插手這件事,但是我想倉舒如果泉下有知,亦是不想看到他們兄弟爲了一個誤會如此相爭吧。再者說,子桓不讓我插手我就不插手嗎?我這又不是爲了他!
我這廂裡躊躇滿志,卻見幼嬋端了蓮子羹進來,“最近天氣燥熱,園子裡也是人心惶惶,我看小姐近來有些傷神,特意讓廚房熬了上好的冰糖蓮子羹來。”說罷,已經把杯盞放到了桌上。
我正覺得口乾,看幼嬋如此善解人意,當然是不客氣地笑納。我盛了一勺放入口中,頓時滿口香甜。“恩,不錯不錯。若是放入井水中冰鎮一下,效果一定更佳。”
“這冰鎮還是算了吧,公子吩咐了,小姐身子虛弱,以後不准你再吃生冷的東西。”幼嬋又開始嘮叨。
我誇張地嘆了口氣,拖着長音哀怨道,“如今子桓得志,連我的貼身丫頭都拋棄我投靠他了!”
“小姐你又取笑幼嬋,幼嬋說過,幼嬋是小姐的丫頭,一輩子都是。正是因爲這樣,幼嬋知道誰對小姐真心實意的好。”幼嬋說着,一臉誠懇的看着我,“幼嬋覺得公子是真心實意對小姐好的。您要知道,這是多少女人盼了一輩子也盼不來的。所以……”
“我知道的,我懂。”我安慰地對幼嬋笑了笑,端起杯盞喝完了剩下的蓮子羹。我知道子桓對我的情意,我也知道這樣很難得。但我還知道他有他的雄韜偉略,他終有一天會站到權利的最高峰,成爲大魏的皇帝。到了那個時候,他的身邊會出現很多的女人。我還沒有天真到認爲子桓同學會爲了我放棄那些拱手送來的政治關係,而我,至少到目前爲止,是不可能接受那一切的。所以,就當我是個不知好歹不識擡舉的人吧!
打定了主意之後,我藉故要去環夫人那裡坐一坐,便隻身出了園子。幼嬋本是要隨我一起去的,結果被我三言兩語打發了回去。反正我只是說要去環夫人那裡,她也沒什麼不放心的。
我一路上儘量保持着低調,畢竟我覺得這件事還是不要讓無關的人知道爲好。最好就是一次性解釋清了,然後就讓他漸漸地平息下去。子桓和子建都是聰明人,想必到時候他們會知道該如何做。
待來到子建的住處,才得知那小屁孩今天竟然隨着他爹爹辦事去了!真是白白浪費我的感情。不過在回來的路上,卻意外地遇到了楊修。
“你找子建有事?”楊修捋着最近新留出來的兩撇小鬍子故作老成地問道。
“幹你啥事?八卦!”對這位仁兄,我從來都不吝嗇貶損之辭。當然,我知道他是不會介意的。
“誒,我這般爲甄夫人着想,夫人竟然不領情。想必這‘八卦’一詞,定不是周公所創的那個。楊某這是好心提醒夫人,畢竟子建現在已經不是原先那個小毛娃娃,這男女之別還是要注意幾分的,這相府之中畢竟是人多口雜。”楊修說罷,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那楊大人當下與我在這裡攀談,就不怕這府中的悠悠之口嗎?”我在心中默罵,若不是萬不得已,我才懶得找那個倔脾氣的小屁孩。
“楊某一向行得正,站得直。”楊修說罷,無比自戀地一仰頭。
“哦——”我故意拉長了聲音,“那楊老師的意思是說子建公子行不正所以站不直嘍?”
“你——”楊修被我問得一時語塞,一甩袖笑言道,“楊某就從來未見過如你這般愛逞口舌之快的女子。難道你不知道‘七出’之中有‘口多言’這一條嗎?”
我聳聳肩,既然子建不在,我便準備趁楊修還沒有新話題的時候立馬開溜。誰成想他卻搶先一步正經了神色問道,“是不是想知道關於子建的那首七步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