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重新喧嚷起來,揮舞着小拳頭,逼近被圍困的兩個人。男孩並未動手,只是伸開手去,護住身後的左昀。湊上來的都是比自己要小的孩子,他並不真的想要打他們。可惜,孩子們並不知曉,只一味的被大孩子們鼓動着,一步步逼近。
已經沒有地方可以退了,圈子越縮越小,孩子們的拳頭就在眼前,男孩擡眼看到了躲在孩子們中間不停煽動的大孩子。再看回來的時候,孩子們的拳頭已經打在了身上。雖然都是些年紀尚小的孩子,可男孩子們的拳頭打在身上總還是有些疼的。
男孩和孩子們推搡着,並不真的動手打他們。不是打不過,而是不想讓左昀以後更難做人,他只想幫她給這些孩子們一些教訓,好讓他們以後不敢再對她隨意動手。他在小孩子們的小小圍攻中,一步步靠近那些不停鼓動的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孩子。
他在他們面前站定,看着他們的眼神讓人不寒而慄。
那幾個孩子開始有些慌亂,可他們依然強裝鎮定。
他們試圖用語言來打擊對男孩,仍然用嘲諷的口吻說到,喂,你知不知道,她媽媽是個很不檢點的人啊。
在你跟你爸來她們家之前,她媽媽已經跟很多男人搞在一起啦!
你爸傻不傻,誠心來給這種女人戴綠帽子。
有人指着左昀說到,她媽都是那樣的人了,她比她媽也好不到哪去,你爸被她媽那個老妖精迷得神魂顛倒,你也要被這個小妖精迷昏頭啦!
男孩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緊握的拳頭甚至有些微微顫抖。他終於能夠了解,那個即將要成爲他妹妹的小女孩,爲什麼會有那樣兇狠的目光,爲什麼可以不顧一切的用弱小身體去和這些人對抗,爲什麼可以堅強的不掉下一滴眼淚。
當一個人憤怒到極點的時候,他腦子裡唯一想做的事,只有發泄。把所有堆積的情緒,全都發泄出來。眼淚是屬於弱者的,當你還有時間去哭泣去流淚,你可能已經被對方折磨得不成樣子了。所以,沒有哭泣,如果不想被欺負,就只有反抗,用所有的時間,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精力,去反抗,爲自己。
男孩終於還是和那幾個始作俑者打了起來。他們是在太過分了,小小的年紀,就說出那麼惡毒難聽的話來,還會指使那幫不懂事的小屁孩已作弄別人爲樂!
左昀這才發現,男孩很會打架,招招出拳都極狠,雖不致命,可力道卻大到足可以讓人受傷不輕。小小年紀的左昀,就那樣冷眼旁觀的看着,沒有半點想要上去勸架的樣子。那些小孩子已經被眼前的一幕嚇到連連後退,沒有人敢上前去幫忙,他們沒有四下逃竄,已經是很講義氣了。
和男孩對打的是三個年紀相當的男孩子,旁邊還站着一個差不多年紀的女孩,正緊張兮兮的加油助威。黎佳佳。左昀在心裡冷哼道,哼,假惺惺,神經病,這種時候,打架有什麼好助威的?真是有毛病。
女孩也看到了冷眼的左昀,她臉上有說不出的憤怒。左昀不理會,只看着場上打架的四個男孩。除了保護自己的那個男孩,另三個,有一個顯然體力不是很好,已經累趴下了,剩下兩個也都不同程度掛了彩,仍然和保護自己的男孩纏鬥着。男孩也受了傷,卻堅持着。
事情最終變怎樣了呢?黎佳佳看不下去,報告了家長,大人們出來阻止了這一場打鬥,圍觀的孩子們也各自散去。被領回家的孩子被家長們唸叨着,責備的自然還是要離左昀家這樣的小孩遠一些的話。
一切重新歸於平常,左昀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孩,男孩正用衣袖擦着臉上的傷,儘管變得邋遢,但在她眼裡,男孩依然是那個孤傲又倔強的男孩。
她走到男孩面前,擡頭看着他。他臉上和身上都掛了彩,漂亮的臉上有了淤青和血漬,卻仍是掩不住的好看。
媽媽和戴眼鏡的叔叔聞訊趕來時,男孩正幫左昀拍掉身上的土。看到髒兮兮的兩個孩子滿身是傷,左昀媽媽一句話都沒說,臉上是隱忍的痛苦。戴眼鏡的叔叔則拉着男孩好一陣責備,怪他怎麼那麼不讓人省心,剛一來就惹下那麼大的事情。左昀在旁邊安靜的看着,沒有半點要幫男孩解釋的意思。男孩轉頭看向她,她就直面迎着他的目光,並不覺得這樣做有什麼不對。而男孩的眼睛裡,也沒有一點的責怪,只這麼一下,他們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信任和包容。
回到家裡,媽媽默默的拿來醫藥箱給孩子們上藥。戴眼鏡的叔叔坐在沙發上,似乎在考慮事情要怎麼開口。可有些話,最終還是沒能說得出口,他就這樣帶着男孩離開,就像他們突然出現在她家門口一樣。
男孩在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左昀。那是一種信任的眼神,他叫她相信,他一定會再回來,他告訴她,不管怎樣,他都會是從始至終相信她的那一個人。
就是這樣一個相信的眼神,左昀認定,他就是她的哥哥。
晚上,左昀抱着娃娃站在豔蓉牀邊,沒有任何表情的對她說到,你和那個戴眼鏡的叔叔結婚吧。豔蓉有些訝異,她看着站在牀邊的小小人兒,懷裡抱着的,還是三歲的時候,她的一個姐妹送給左昀的娃娃,那個娃娃,是一個客人送給她姐妹的,好姐妹看到孩子連一個娃娃都沒有,就把客人送她的娃娃,轉送給了豔蓉,讓她帶給孩子做玩具。這也是左昀唯一的娃娃,她總是抱着它,捨不得分開。
豔蓉想,這孩子怎麼了?以前對這種事情從來都是不管不問的,她以爲,她會沒有關係。
看到媽媽盯着她看,左昀又說了一次,你和那個戴眼鏡的叔叔結婚,我喜歡。語氣,是堅定的。
喔。從豔蓉的眼神裡,她似乎想明白了什麼。她吸了口夾在手指間的煙,吐出來,若有所思的說到,我知道了。
左昀就抱着她的娃娃,回自己的房間裡了。
就這樣?所以說,後來,他就成了你哥哥?就是,剛纔帶頭打你那個人?我忍不住好奇問到。
對。後來我媽就嫁給了那個戴眼鏡的男人,曲澤龍就成了我哥。他就是曲澤龍,這是後來他跟他爸來到我家以後,他告訴我的,他說,那天沒來得及告訴我他的名字。
後來,院子裡的小朋友也再沒敢欺負我。我依然招搖着,曲澤龍跟在我的身後,像個保鏢。我們後來念同一間小學,在整個小學裡,沒有人敢惹我們兩個。只有那個黎佳佳,她開始喜歡的是,在院子裡打我們的那三個男孩當中其中一個的。自從那次打架之後,她就轉而開始喜歡曲澤龍了。
她也和我們念同一所學校,在校園裡肆無忌憚的用各種方法追求曲澤龍,可笑的是我哥根本不喜歡她。直到後來我哥上了初中,見過他帶着各種女友在她面前晃過之後,她才知道,我哥根本不是她的菜。
不過,我哥跟我說過,黎佳佳其實長得挺漂亮的,就是因爲當初她和那些男孩子們合起夥來欺負我,說我壞話,他才決定要給她一個教訓的。
哦。我偷偷感嘆到,這都是怎樣一對兄妹啊,心理可夠陰暗的。
暮日忽然問到,曲澤龍……他現在讀的,應該是明裕高中吧?
左昀反問,你怎麼知道的?
我看着暮日,是啊,他怎麼知道的?
暮日說到,我好像有稍微聽到過你哥的名字,傳說是個很能打的人物。明裕高中向來藏龍臥虎,出名並不是因爲出過多少高考狀元,而因爲,那裡的學生,基本無人能管,只能任其自由散漫,學生們也因此各自形成了許多的小團體。像你哥這樣的,我想,除了明裕高中,應該也沒有別的學校敢招收了吧。
哼,那又怎樣?左昀並不爲哥哥的不作爲感到有任何的不妥。
可是……那個,左昀,你不是說,你後爸,看起來蠻有文化的樣子,那他怎麼可能容許你哥變成這樣子啊?寧悅終於憋不住,問出了這個問題。我想,這或許也是暮日和我,想要知道的。
因爲,他死啦。左昀輕描淡寫的就把這個我們很想知道的問題的答案說了出來。
什麼?死了?他不是和你媽媽結婚了嗎?寧悅繼續追問到。
是啊,後來,爲了救一個學生,被車撞死了,左昀說到,我媽爲此得到一筆撫卹金,本來不想要我哥了的,可是除了我死掉的後爸,我哥根本就沒有親人了。他媽跟他爸本來就是私定終生的,他媽家有錢,當時他爸還是個窮書生,因爲家裡不成全所以兩人只好私奔。結果他媽生下他就死了,他爸把他養到13歲也因爲救別人家的小孩死掉了。如果當初不是他爸和我媽結婚,他應該也沒有地方可以去。他從小沒有媽媽管,爸爸當了老師之後又忙教學,根本也沒空管他。從小因爲沒有媽媽遭歧視的他,只能靠打架來維護自己的尊嚴,這也是,爲什麼他看我總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我也是後來聽到他說這些的時候,才知道,原來那時他對我堅定的信任,是來自他從心裡深深的理解。因爲同樣經歷過,才能體會那種不被瞭解的痛苦。
所以,他就跟着我和我媽繼續生活,只是,我媽從來就是不管事的人,他爸在的時候就沒管得動他,死了就更沒人能管了。
我們沉默,年少時的憂傷,有誰可以舔舐傷口,替我們療傷?我們雖然無法理解左昀和她的哥哥,可我們的心底,又何嘗不是有着一個個的傷口,流着悲傷的血,在隱隱地作痛。
我偷偷的看暮日,他的眉頭打結。以前,他應該也沒有聽左昀說起過這些吧,所以纔會一次又一次的用傷害的方式拒絕她的任性。
對不起,左昀,以前,我不知道……暮日突然對左昀道起歉來。
算了,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選擇了不說。左昀的話語裡,帶着無奈和憂傷。
對了,還沒問你,你怎麼得罪你哥啦?看你哥的樣子,不像是隻想嚇嚇你而已,你們從小一起長大,他沒理由這樣翻臉不認人。暮日突然想起來,打了個架,還不知道是爲什麼打的呢!
左昀擡眼看我,眼神裡有說不出的怨憤,她咬牙說到,因爲我不喜歡他現在的女朋友。
暮日和寧悅看見左昀這樣,也不由自主的看着我,不明白這件事情和我有什麼關係。
我趕緊搖頭辯解到,跟我沒關係啊,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呢。
左昀輕蔑的一笑,說到,子顏,跟你關係不錯吧?我經常聽到她跟我哥提你呢。
聽到這裡我更是一頭霧水了,誰啊?哪個子顏啊?
寧悅不愧是比我們都聰明的,她小心翼翼的問到,不會是……子顏學姐吧?
我們仿若恍然大悟,這才明白過來,是子顏姐!她跟曲澤龍是……不會吧!
左昀一副有什麼不可能的樣子,暮日繼續問她,你爲什麼不喜歡子顏學姐?
就是不喜歡,就像不喜歡她一樣不喜歡!左昀任性的擡起手指着我。
我們都拿她的孩子氣沒辦法,寧悅問出了一個關鍵的問題,那,現在怎麼辦?
暮日看了一眼左昀,左昀滿不在乎的說,沒事啦,我哥對我那麼好,應該不會捨得對我怎麼樣的,他今天只是太生氣了,明天氣消了就過了。
不是啊,我是問,亞爍和暮日他們怎麼辦啊。寧悅急起來,今天他們這樣公然跟你哥對着幹,以後會不會有什麼事啊?
我們一下楞在那裡。呃……這個,還真的沒想到過,應該,會沒事的吧。我在心裡自我安慰着。忽又不放心的看向左昀。
她似乎也沒想到這個,一時不知對我們作何反應。只得乾笑着應付我們,嘿,嘿,那個,應該會沒事哈,回去我跟他好好說看看哈。
於是我們又集體翻着白眼,哀嘆不知等待我們的會是怎樣的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