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31日,2001年。這一天,似乎註定是不平靜的。
我和寧悅、暮日如往常一樣,下了課就到左昀家蹲點。十多天來,我們每天做同樣的事情,每天無功而返。就要跨年了,左昀的窗戶沒有再出現任何信號,然而,我們是那麼的希望可以和她一起等待新一年的到來。
又是等到十點多,我們已經決定要放棄這沒有頭緒的等待,對於左昀,我們只能說抱歉,暮日正要掏出小電筒
暮日告訴我們,等會守着寧悅的小嘍囉會離開,我們會趁這個機會把她帶走。可是,爲什麼忽然就把人撤走了呢?當時,我們的心思全在如何救出寧悅這件事情上,沒有誰去多想一下這個問題。如果當時,我知道了在另外一個地方發生的事情,我還會不會堅持留下來?還是會動搖着轉身離開?不重要了,這已經都不重要了,反正我根本沒得選,在當下,我沒得選擇,因爲,我根本不會知道另外一件事情的發生。
不久之後,我們看到一個流裡流氣高中朝着窗戶裡發信號,卻意外的看到,左昀給我們,發來了訊息。依照暮日跟她的默契,再晚一會兒,就可以行動了。
我和寧悅留了下來,和暮日一起。一個學期的相知相守讓我們懂得了什麼是義無反顧。爲了心中認定的事情,堅持,並且不後悔,這就是朋友之間的信任和義氣,這就是友情裡最迷人的東西。生模樣的男生走出了單元樓。男生走遠後,我們又再等了一會,便悄悄摸上了樓,在轉角的地方,看到一個男生倚在門上吸菸,不是上次照過面的人,我們不認識。
暮日打着手勢,他先上,我們看情況見機行事,如果他能把左昀帶出來,我們就拉着左昀跑,到我們看夕陽的河濱公園。但如果他搞不定這個吸菸的男生,我會上去幫忙把左昀帶出來,寧悅把她帶到河濱公園。
安排妥當後,我們正看到那男生在往外彈菸蒂,看樣子準備要進屋了。暮日再一次和我們確認一切ok,就衝上樓去,攔住馬上要關上的門,嚇得我和寧悅直爲他擔心,還以爲要被夾住了,好在,門又開了。
那男生似乎沒想到這時候會有人出現在這裡,還仔細想要看清楚是誰那麼不懂事,只可惜,暮日不會給他這個機會,就在他愣住的檔口,暮日的拳頭已經揮了出去,正打在男生的鼻樑上,男生因爲受到突然的出擊,沒來得及反應,頭向後一仰,再回來的時候,鼻子已經被打出了血。男生擦了擦鼻子,看到自己受傷,終於顧不上許多,擡起拳頭就像暮日掃去,暮日雖然長得不比那男生高,倒是因爲這個,靈巧的躲過了一擊。
我們躲在轉角處看着,希望暮日可以成功進到屋子裡。只見他們兩人你來我往較量了幾個回合,不能說暮日有多厲害,總之雙方都受了傷,我看得直着急,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才能結束打鬥,剛想要上前去幫忙,就看到那個男生爲了要躲避暮日的攻擊,一個閃身,竟失足從樓梯上滾了下來,把我們幾個都嚇了一跳。男生滾到轉角處腦袋磕到了牆上,立時昏了過去。我和寧悅面面相覷,沒想到這一場營救因爲這樣一個意外變得輕鬆了起來。顧不上那麼許多,我們趕緊進到左昀家裡,在她的房間,找到了她。
原來,她被鎖在房間裡,窗戶都被上了鎖,門口只留了一條縫以便知道她在房裡的情況。暮日又回到那個男生那裡,從他身上搜出了鑰匙。看到暮日,寧悅臉上現出了笑容,不等多說話,暮日拉着她就走,我和寧悅急忙在後邊跟着。
到了河濱公園,暮日才鬆開了緊抓着左昀的手,一時間,我們各自相對無語,寒冷的北風吹動我們的髮梢,讓人的頭腦稍微清醒了一點。
還是暮日先開的口,他問左昀,你哥爲什麼忽然把人給調走了?
她低着頭,好長時間纔開口道,我不知道,我只聽到阿嚴接了電話,好像是出了什麼事,要馬上出去。
出事?什麼事情嚴重到連曲澤龍都搞不定?
我正想着,就聽見左昀說,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被關在房間裡,也只是偶然聽到而已。
好了,不要再追問她這個問題了,她應該也是不知道的。我說,難道你們都不想知道,爲什麼曲澤龍可以這樣明目張膽的把她妹妹關起來?他們的媽媽呢?怎麼會任由他這樣胡作非爲?
說完,我看着左昀。她似乎也想到了我會問這個問題,低着頭沒有說話。寧悅和暮日也看着她,在等她的解釋。
最終她也沒有對我們解釋這整件事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在2001年的最後一天,我們在河濱公園,看着河對岸的萬家燈火,看着天空綻放的絢爛煙花,就這樣走完了我們浮躁的14歲,而我們不知道的是,在我們未知的地方,有一場硝煙瀰漫的報復,正在爆發,在時間悄悄跨過新年的時候,在我們的青春繼續蔓延的時候……
我們在河濱公園待到天微亮,呼吸着冰冷的空氣,臉上有淺淺的笑。左昀是不能回家了,在弄清楚她哥到底是怎麼回事以前,她必須呆在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
不能去寧悅家,連我都不敢去她家,怕她被家裡人誤會,要是再住進去一個比我還惡劣的小太妹,寧悅的好日子就算過到頭了。我自然也沒法收留她,她不可能願意跟我回去,再說,他本來就已經很看不慣我了,再把左昀接到家裡來,就左昀那比我還惡劣的脾氣和性格,到時候流落街頭的就不止她一個了。
怎麼辦?
我看着暮日,現在能容得下左昀的地方,就只有暮日的住處了。我知道,他一直一個人在租着房子住,只有他是完全自主的。見我看着他,左昀和暮日幾乎異口同聲的說,不行!
說完,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後很不好意思的各自看向別處。
左昀開口說到,不行,我一個女生,搬去跟男生住,不可能。
暮日聽到,假裝不樂意的說,你以爲我願意啊,再說,你哪點像女生了,女生的脾氣纔沒有你那麼臭咧。跟你住一起,我也不方便。
寧悅在一旁看着這兩個人拌嘴覺得有些好笑,捂着嘴笑完,開口勸到,你們兩個就別鬧彆扭啦,左昀,你哥回來發現你不見了,還不定會怎麼樣呢?現在我和亞爍家都不方便讓你住,我們也不放心讓你自己一個人在外面住,你和暮日一起,互相也好有個照應。
然後又對暮日說到,左昀怎麼說都是你乾妹妹,好歹人家也那麼喜歡過你,說不定現在都還喜歡你,你忍心看她一個女孩子在外面遊蕩啊?
不行!左昀堅持到,和他一起住,我沒有安全感。
!不安全。暮日笑道,當初不知道是哪個闖禍精整天留個爛攤子給我收拾,也不知道是誰整天纏着要做我女朋友的。
左昀被說到心裡,撒嬌的“哼”了一聲。暮日繼續說到,放心,我從前對你不感興趣,現在對你也不會感興趣的,你是我妹妹,我對你能怎麼樣?再說,你那麼兇,我敢嗎?
你!左昀又被氣到說不出話來,背對着我們獨自生氣,我和寧悅相對一笑,左昀的安身地方,就算這麼定下來了。
搬到暮日那裡去的時候,左昀只帶了一箱簡單的行李。我以爲她是那種很愛美又很臭屁的女生,光化妝品就能有一堆的那種,可是她沒有,除了換洗的衣物,她什麼都沒帶。暮日從此與獨居的日子告別,開始了和女生同住屋檐下的生活。
直到後來我問他,你們共同生活的那些日子,你真的從來沒有過非分之想?他就打爆我的頭嚷嚷,你纔有非分之想!你一個女孩家腦袋裡怎麼淨想些淫邪暴力的事情?我嘿嘿笑着,搞得他一副很受傷的樣子。
左昀逃出來後沒多久,學校終於開始放寒假了。
整個寒假我幾乎哪兒也沒去,冷死人的天氣讓人只想窩在家裡睡覺。屋外很偶爾的下上幾場凍雨,夾在雨裡的小冰塊砸在窗戶上讓人總是忍不住咒罵幾句。
聽說寧悅參加補習班去了,那麼冷的天,我忽然覺得沒人管束好像也挺好的,至少自由自在,不用像個機器人一樣被人指揮着生活。暮日說,也許她是自願的。可我覺得她一點也不快樂,其實她也許很羨慕我們呢,可以活得自在,不用去在乎別人的眼光。
考試成績出來的時候我免不了又是一頓打,老師在電話裡家訪了,說是我成績實在太差讓家長多督促點。
我其實很不屑老師這樣做。
我其實是一個偏科很嚴重的學生,我是說,我的文科好得一塌糊塗,好像女生都是比較偏向文科的,我只是更嚴重一些。從小班裡的黑板報就是我在寫,哦,忘了說,我的硬筆書法在校園比賽裡拿過獎,所以每次要出板報,老師就讓我寫粉筆字。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可誰讓我字寫得好呢。
還有,所有文字性的東西讓我記下來都是輕而易舉的事,這東西是天生的,不過只針對文字。很多人看過的書過了就忘了,但我不會,我不能說我過目不忘,但至少看過的東西能說出個大概,而且八九不離十。公式不行,看了就暈,一個公式倒騰來倒騰去能有三四種解法,不行,暈。
但是,很不幸,我的班主任老師,是教數學的。所以,不管我別的方面多麼優秀,在他眼裡一概都是看不見,只要我數學不好,在他眼裡我就是個差生。哪怕我參加各種文藝比賽拿了獎爲班爭光,在他眼裡我依然是個頑劣不化的差生。
我被打得不輕,一下一下吸着氣聽安連民訓話。安連民就是這樣,脾氣急躁喜歡動武,我們家時不時來個小型武裝衝突那都是很正常的事了,嚴重的在來個流血事件,反正也不會有聯合國安理會出面阻止。
訓完話,我回到自己的房間裡,聽着窗外煩死人的雨聲,我在心裡忍不住又咒罵了老天爺幾句,不知道它老人家會不會不高興了又多下幾天雨。
真想找個晴天把暮日他們全都約出來啊,悶死了!!!
我最終還是沒有去約他們,因爲,要過年了。
或許,過年對別人來說,是特別值得期待的日子。豐富的年夜飯,很久沒見面的親戚,絢麗的煙火,數目可觀的壓歲錢,每一樣,都讓人感到興奮。
而這樣喜慶的日子,我卻總是容易想起過往的種種,那些悲傷洶涌而至,讓我忍不住流下淚來。我躲在房裡聽着他的暴怒,大過年讓他自己一個人看春節晚會,我知道他心裡難受,可我又何嘗不是呢?我連自己都還沒安慰好,又要怎樣去安慰他?
第五年了,五年不團圓的日子。
我記得的,他也記着。
春暖花開的時候,我們已經開學一個多月了,日子不緊不慢,我們也還是那樣的飛揚跋扈。聊到暮日和左昀,他們都已經釋然,一起生活並沒有給他們帶來太大的困擾,每天各自到學校去上學,晚上再回家一起做飯。曲澤龍來找過幾次,都因爲左昀拒絕跟他回去而告終,看得出來,曲澤龍很疼她這個妹妹,凡事都儘量遷就着她,只是不懂之前爲什麼要那樣對待自己的妹妹。
能再見到子顏姐真是讓人高興,她還和從前一樣,對我,對我們都那麼好,除了左昀。所以只要我們的聚會有左昀在,她一定不會參加的。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們救出左昀的那天晚上,曲澤龍臨時調走一員大將,讓我們有機會帶走她,是爲了子顏姐,而子顏姐也從來沒有開口對我說過,如果不是後來暮日讓左昀告訴我,或許我永遠也不會知道,原來那天晚上,子顏姐,正遭受着那麼大的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