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日沒有再說話,喝完瓶子裡最後一口酒,起身要走。凌淅拉住他,這一次,他沒有拒絕,他只是背對着凌淅說了一句,已經一點了,該送她們回去了。凌淅沒有鬆手,擡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牆上掛鐘指向一點零五分,他問到,那你呢?沐日掙開他的手,說到,我自己可以回去。
我知道,沐日還是不想讓凌淅知道得太多,凌淅是個聰明人,其實他也知道。所以,他沒有強求,囑咐了一聲,你自己小心。就讓沐日先走了。
剩下我和寧悅,凌淅回頭看了看我們,從書包裡掏出了手機。說實話,那是我見過的爲數不多的手機,在那個連家庭電話都還沒普及開的時代,手機當真是個新鮮物,不是家裡經濟條件很好的,還真是買不起也用不起。
沒過多久,一輛車停在了“老地方”門口。我雖然見識不多,不過,大奔那明顯的風力發電機的三葉標誌,我還是認得的。我不得不驚歎於凌淅家的財力,而我從來就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認識那麼有錢的人,而這個人還會是我的男朋友。
寧悅的驚訝不比我小,儘管她家的生活條件比我要好得多,可是,能有機會坐到這樣的名車,對她來說,應該也是第一次。
開車來接我們的正是剛纔凌淅提到過的捷哥,他很紳士的過來,幫我們開車門,用手擋住車頂以防我們撞到頭。這是他的工作,可我覺得這樣細心的男人,很有風度。
和平常一樣,我們先把寧悅送回了家,這麼晚纔回家,其實我挺擔心她的,怕她回去要被責罰了,她卻笑着說,沒有關係。還讓凌淅好好送我回家。
真是個可人兒,讓人想不喜歡她,都很難呢。
送我回去的時候,我問他,可以下車走走嗎?
於是,他讓捷哥在我家附近停了車,我們下車,牽手在馬路上走着。也許是不放心,捷哥一直開車在我們身後跟着,可是我很不喜歡。我說,可以讓捷哥不要跟着嗎?我只是想和你在這樣的夜色下走走,不需要有車燈一直在後面給我們照路。凌淅讓捷哥先回去,捷哥去卻有些猶豫,凌淅跟他保證說不要緊,他這纔開着車往回走。
我們在路邊的人行道坐下,“飯糰”就在我旁邊,頭頂是朗朗星空,秋日的夜空,似乎比夏天要更高遠一些呢,我問他,你知道,我爲什麼那麼喜歡秋季嗎?他看着我,沒有回答,我說,因爲我出生的那天啊,後山漫山遍野開放着野菊花,在陽光下燦爛成一片,很美,很美,我是在這樣一個很美很美的日子裡來到這個世界上呢。
秋日的夜有些微涼,他脫了外套給我披上,輕輕的把我攬入懷裡,他的外套和他的身體一樣,沒有溫度,涼涼的,卻有很好聞的味道,青草的香味。我靠着他,看頭頂的星空,想象着出生那天的風景。小狗“飯糰”在旁邊的盒子裡躁動着,也許是因爲剛剛遇到一個新的主人。
凌淅攬着我,下巴抵着我的頭,看着遠方,他說,其實,我真的不瞭解你呢,我真的沒有暮日那樣瞭解你,知道你想要的,給你那些能讓你快樂的。我只是在雨中見你一次,然後就不可救藥的尋找你,可是,我真的不瞭解,你的所有,你愛的,不愛的,你的家庭,你的生活,你所有的情緒,我統統不瞭解。
他越說越有些懊惱,到了最後,還說,這樣算來,我甚至連爲什麼喜歡你,都說不上來。他低着頭,那種懊惱看了讓人心疼。
我摟着他的胳膊,靠着他,我說,你不瞭解,沒有關係啊,因爲我也不瞭解你啊,你忽然的就出現在我面前,忽然的說要保護我,忽然的我就接受了你。可是,我連你是哪裡冒出來的,也都不知道啊。如果不是剛纔你們在“老地方”說的那些,我真的是一點都不瞭解你呢。
他擡起頭看我,我看着他,對他說,可是,我一樣喜歡你,不管你是怎樣的家庭背景,怎樣的過去,我都一樣還是會喜歡你啊。
他揉着我的頭髮,我享受着,反正總有一天,我們會更加的瞭解彼此,不是嗎?何必現在爲了這些事情煩惱呢?
走吧。我說,起身去抱“飯糰”。凌淅說,我來吧。從我手中接過了“飯糰”。
回到樓下,我擡頭看了看窗戶,沒有亮燈,應該是沒人在家吧。我拉着凌淅的胳膊,我說,陪我上去吧。
他順從的抱着“飯糰”跟我上樓,掏出鑰匙開門,家裡果然空無一人。我開了燈,讓他進門。我們家不大,真的,六十多平米的房子,還是略顯擁擠了一些,好在,現在也只有兩個人住而已。放下“飯糰”,他幾乎只晃了一眼,就把家裡給看完了。我把和他的書包放好,然後看着他說,我們給“飯糰”造一個窩吧。
好啊。他答應。
我從儲物櫃裡翻出了硬紙盒還有想扔掉的衣服,他把紙盒裁成適合“飯糰”睡覺的大小,然後我們把舊衣服墊在裡面,飯糰被抱到新窩裡,就是依然鬧騰,不肯好好休息。我摸着“飯糰”的毛,覺得它那麼可愛,決定以後,都會把它當成是家人一樣,好好待它。
“飯糰”的小窩安置在陽臺,那陽臺和我的房間一牆之隔,我時時都感受得到它的存在,而這樣的存在,從她離開這個家之後,就跟着一起消失了。五年,我多渴望家裡有一個這樣的存在,讓我不再是一個人緊緊的恐慌害怕。
凌淅看着空空的家裡,問我,平時這個點,家裡也都只有你一個人嗎?
我擡頭看了看客廳裡的掛鐘,兩點。我拉他到沙發上坐下,告訴他,是啊,家裡常常都是隻有我一個人的。語氣裡藏不住的落寞,我馬上又說到,不過,以後有“飯糰”可以陪我啦。
他撫着我的臉,問我,晚上一個人在家,會害怕嗎?
我一直覺得,我是那麼堅強的一個人,不管任何時候任何事情,我都可以獨自一個人去面對,即使我很害怕,我也要告訴自己,反正都這樣了。可是,被他這麼一問,我忽然就感到鼻子酸酸的,似乎一直在隱忍的什麼東西,就要從身體裡面跑出來了。
我笑着,喉嚨卻哽咽,我說,當然會害怕啊,我最怕,最不習慣的,就是晚上一個人呆着,那是一種空蕩蕩的窒息感,光想到家裡只有我一個人,我甚至不想回家,可是,我還是總得要一個人呆着。
他抱着我,在我耳邊輕言,以後如果一個人,我可以陪你,不要一個人害怕,我會捨不得。
我好開心,我已經太長時間沒有陪伴,孤獨、淚水、害怕幾乎佔據了我夜晚所有的時間,我真的好怕就這樣一直沒有盡頭,那真的是一望無際的悲傷。
他擦乾我快要掉下來的淚,安慰我,直到我平靜下來。我很慶幸,能有這樣一個人,給我安慰和依靠。我重新揚起微笑,告訴他我可以,我沒事。他牽着我的手,和我告別。
我到窗臺看他離去的背影,心裡有一種溫暖停留。
“飯糰”因爲剛到一個新環境不適應,一整個晚上都在吵,鬧得人睡不着覺。安連民回來的時候並不知道家裡多了一個成員,只以爲是別家的狗在叫,直到被“飯糰”吵醒。他氣沖沖的起牀開燈,吵吵着怎麼會有狗叫聲叫了一個晚上。然後滿家裡團團轉,終於在陽臺找到了“飯糰”。他把我拉到“飯糰”的窩前,指着它質問,這狗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打着哈欠告訴他,這是朋友送的生日禮物。
很顯然,他並不喜歡這隻吵鬧的小東西,指着狗衝我嚷嚷,你是神經病嗎?人家送你什麼你都往家裡帶,你有沒有腦子啊,狗是有瘋狗病的,萬一哪天被咬了你怎麼辦?還有,狗又髒又臭的,搞得整個家都是狗臭味,你知不知道?你不要像個垃圾婆一樣什麼都撿回來,這個狗吵了一個晚上沒得睡覺了,馬上把它給我丟走!
我抱着“飯糰”不肯扔,固執的說,不準扔,它是我朋友送給我的!
你朋友,你什麼朋友啊?你不要一天到晚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我告訴你,人家隨便撿個流浪狗給你,你都不懂,狗有沒有病你都不知道!
聽安連民這樣說沐日他們,我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我把朋友看得比自己還重要,爲了朋友我甚至可以一命換一命,他竟然這樣詆譭我的朋友!對於我來說,詆譭我朋友就是詆譭我!
我把“飯糰”放回到窩裡,指着他和他吵起來,你說什麼?!他們是我的朋友,你憑什麼說他們是不三不四?你有什麼資格說我朋友是不三不四?!我告訴你,他們是我認定的朋友,是我認定的朋友就跟我一條命,你說他們就等於是說我!你這樣說,意思說我也是不三不四咯?!
你……他氣結,停了一下,他繼續吼道,安亞爍!你不要給我看那麼多電視啊,你不要在外面跟人家學什麼拉幫結派,什麼你跟朋友一命換一命,你跟誰換一命,啊?!你的命是父母給的,你要跟誰換啊?
我轉過頭不搭理他,他氣得臉都紅,“飯糰”可能被嚇到了,不再一直不停的吵鬧。我咬牙切齒的說,我不管,反正這狗不能扔,明天起來我要是看不到它,後果你自己看着辦!
撂下這句話,我就回到牀上矇頭睡去。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離開的,但是後來,我沒有再聽到“飯糰”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