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阿哥胤禟別無大事,只是來師傅這裡討個口風,看看凌嘯對阿哥中結黨的態度如何,事涉他自己全力襄助八阿哥之後的下場,他不得不瞞着老八偷偷來這一趟,爲了討得真言,甚至還給凌嘯帶來了三份顏真卿、米芾、黃庭堅的真跡作爲重禮。
凌嘯又是好笑又是好氣,本想一番官話退走他,但見他如此肯下血本,拿出了價值十幾萬的貴重之物,終究有些不忍,正色道:”胤禟,人非草木豈能無情,平素間誰沒有合得來合不來的,幫襯幫襯你親近的兄弟,也是人之常情,就如同我真有一日大難臨頭,或你時運不濟,難道彼此就袖手旁觀?可大家一樣份屬兄弟,縱使我容得,阿哥們容得,可你倘使真的作出了格,皇阿瑪卻未必容得!我亦不希望看到你被皇阿瑪逐出皇子貢獻榜,這一點就是八阿哥也未必希望看到的,這就未免可惜了,其中的一個度,還需要你自己去把握。“
九阿哥滿心的疑惑退了出去,凌嘯那一席話不似官話,勝似官話,但細細咀嚼間又能品出別番味道,可待要細尋究竟,卻又如墮九天層霧難明究竟。但有一點他覺得三幅真跡花的值得,至少凌嘯明白地告訴他,做得太出格,下場就是開除出奪嫡的皇子貢獻榜!
只等他走到西禪寺的山門外,隨着一聲聵耳的山寺晚鐘,才霍然發現,凌嘯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和顏悅色對自己過,那句”未免可惜了“又是什麼意思?!難道……難道師傅覺得我也有些機會?慮及此,胤禟的心忍不住砰砰猛跳起來。
凌嘯的心也在砰砰直跳,今日的後園晚餐,絕對是個大場面,萬綠叢中一點紅!
一溜擺開的兩桌席面,芩兒、雅茹、瑾虹簇擁着大母和黛寧首席就座,菁菁和葉卡捷琳娜赫然在陪。空出一個位置顯然就是他的。首席這倒還罷了,都是家人和女屬,可另外一席上那八個清倌名妓,就讓凌嘯有些奇怪了,論名妓的身份,和首席相去十萬八千里。論情份,恐怕也只有黛寧和她們有情份,今日家宴上出現她們,未免有些不合時宜啊。
慈祥萬分望着滿臉風塵的兒子,大母頜首讓他過來。凌嘯連忙過去先行給她和姑姑請安。然後坐在兩人之間,笑道:“額娘,今日爲何搞這麼大場面給我接風洗塵?”
大母柔和的眼光在凌嘯向上上下滾動,“兒行千里母擔憂,你在前線有多危險,我的心裡就有多擔心。你媳婦們的心裡就有多掛記。今日你既然平安歸來。再大的場面也是應該,嘯兒,你已經不是孤家寡人一個了,上有老下有小的,以後能不上戰場,就最好不要再去了。有一個不妥,就算我再想去戰場救你,只怕也望洋興嘆,你額娘可不會游泳啊!”
大母的慈母情懷真真切切,凌嘯不由得想起了那次雪山遇險,大母和何園衆人傾力相救的情景歷歷在目,那份刻骨銘心地溫暖涌向心頭,潮頭一撞心靈深處,又緩緩回落,再起一潮襲來,竟是久久不能平息。
看見葉卡捷琳娜也跟着蘭芩三人一樣把頭猛點,強烈酸味泛上黛寧的心頭,將小嘴一撇,譏笑道:“絲嬤嬤說的,可是她自己和媳婦們擔心凌嘯,葉琳娜,你是沒聽懂還是自作多情,幹嘛點頭,還點得這麼利索,居然眼睛都紅了!”
此言一出,衆女瞠目結舌,凌嘯也大感尷尬,卻見這沙皇皇后面不改色,反脣即道,“我凌琳娜不過是跟隨你點頭罷了,既然如此,長公主你又爲何點頭,又爲何眼睛也紅?”
黛寧的臉刷地一下紅了,她也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點了頭,可眼角確實有些澀澀的感覺,當即狠狠剜了這羅剎皇后一眼,口中叫着上菜,心裡卻是不由得想起,凌嘯曾說過他愛自己,頓時發覺肩膀上都有些雞皮疙瘩在隆起。
一時間丫環們菜餚傳上,瑾虹在桌面下輕輕一擰雅茹的小手,眼睛卻是盯着癡癡望着凌嘯的菁菁,悄聲嘆道:“看來,我們的姐妹不湊齊兩桌馬吊,相公是不會罷休的。”雅茹狠狠瞪一眼在給大母拈菜的凌嘯,信手就夾了一塊細筍塞到嘴時在,咕噥道,“有一桌註定就會三缺一,哦,不,是兩缺兩!”
宴罷回臥房,凌嘯攬住黯然神傷的蘭芩,整日的疲憊早已不知何處,知道她思念留在北京的孩子,正細心爲她輕撫髮絲,溫存際猛的記起一事,大驚道:“完了,我斷奶了。”正惋惜間,卻不防走進來的雅茹一掌印在他後背上,嘻嘻笑道:“早有人記得幫你代勞了,嘻嘻,你只怕是又要乳臭未乾一段時間了。唉,真不知道你的那些下屬們,要是聞到你身上的奶味,敢不敢問你究竟?”
凌嘯卻已經面色慘白,怒聲吼道:“是誰?黛寧嗎?”瑾虹剛要說是自己兩姐妹討好相公,每日幫着擠罷了,聞言忍不住一愣。
姑姑去吃侄女的奶?也虧你凌嘯想得出來!
無法閒雲野鶴,生活,也註定了他有一大幫眷顧,那麼,凌嘯下定決心去擁抱火熱的青春!
在方苞將皇子們帶下州府後的第二天,他已經振作得鬥志昂揚,一道道命令從西禪寺怒馬而出。不到五天時間,凌嘯以軍令調集的二十萬斤優質儲備蘇鋼、二十萬斤龍巖煉出的焦炭,在福州軍械司的鋼爐前堆積如山,星夜從長樂用船接回的百工堂工匠,加上嚴密戒備的勤王軍親兵,更是將這軍械司擠得水泄不通,誰都知道,凌嘯將軍要有大行動了。
凌嘯的確是有大行動,嘔心瀝血三日三夜,他自己憑藉着專業知識,“設計”出了自制的一臺試驗性蒸汽機草圖。之所以說是設計和試驗,是因爲他缺少很多的工藝材料,連最適合製造活塞的鋁材,凌嘯也找不到,機牀這種工具更是不用談了,一切都是需要手工摸索打造,一如勞斯萊斯轎車的製造,甚至比勞斯萊斯更加悽慘。這臺樣機,是依照八十年後才成型的瓦特蒸汽機式樣設計的,帶有外部冷凝器、離心調速器、飛輪齒輪聯動、曲軸轉向和雙向雙缸衝程裝置。每一個零件圖樣,每一個零件尺寸,都耗費了凌嘯偌大的心血。他相信,若不是自己學的就是機械。而現在的中國也不缺乏鋼材和焦炭,那自己一定會瘋掉的,就像現在他想造一臺內燃機一樣,會瘋掉的。
問題,在凌嘯拿出一大堆零件圖紙開始,就很快出現了。
零件都不復雜,以中國工匠的技藝實力,可以打造出來,但大家看不懂凌嘯的圖紙,也找不到能夠衡量尺寸的標準尺,這就需要凌嘯教他們發覺的三維想象能力,並且花費了兩天的時間,先行打造標準鋼尺,“本將軍身高一米七八,就是一百七十八釐米,十七點八分米!照我的身高來參照和細分!”
多少個零件在敲敲打打中成型,又有五成在衡量尺下作廢,上百工匠在火熱地爐前揮汗如雨,凌嘯也在各個爐前像是一個滅火隊員來回跑動指揮解惑,連理解能力最快的戴梓和史矢兄弟,也成爲了指揮人員,腳底生泡日以繼夜,可見這一切,是多麼的艱辛。但,說老實話,在場軍民,卻沒有一個人懂得這玩意是幹什麼用的,它的原理,它的作用,它的意義,都只是駙馬爺一人知道!
康熙三十六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就在凌嘯的嗓子喊得嘶啞後的一天,全鋼製造的鍋爐、氣缸、閥門、進出汽管、鋼製冷凝器,定時調速擺、換向曲軸已經全部完成,組裝後矗在那裡別有一番幽藍迷人。
整個大清朝,能把正蟒駙馬補服穿得油污一片火星窟窿遍佈的,除了凌嘯,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滿是鬍子茬的他,怔怔地望着這耗費一個月心血打造出來的玩意,對身後都是編入了勤王軍軍籍的工匠們喃喃道,“我想大家定是一起創造了歷史!”
被列爲最高絕密的蒸汽試驗樣機,命名爲“龍騰一號”,對這個一幢小瓦房大的龐然大物的測試,被定在了兩天後的吉利日子——二十八號。三先生、金虎、黃浩、特廷、周文淵、彭友、陳光鶴、何智壯、多贊、祁司理、柬答桂、胡濤、胡駿、楊成碧、鍾閔同等在閩的勤王軍核心心腹,全都到場觀看。
衆人知道將軍這一個月的時間在玩失蹤,好多次他們要求見凌嘯,都是難得見到。今日忽被召集到這裡,在臺將領更是水陸交替了好幾遍呢,如今才明白,凌嘯是和百工堂機密軍工人員在一起廝混了整整一個月!看到凌嘯那高深莫測的臉,大家都是好奇,爺叫我們來,到底是看什麼的,難道是那一堆耗資不在五十萬兩以下的鐵爐子?
“添煤!”凌嘯一聲令下,幾個工匠齊齊揮起鐵鍬,向鍋爐膛中拼命添加起焦炭起來,不半晌時間爐膛火紅起來。“進氣掣閘!”見壓力板已經轉到一定位置,凌嘯再次下令。“嗤”地一聲,氣缸頂處平壓泄氣管口,已是開始白氣四泄,外裝可見的曲軸,就在衆目睽睽之下,莫名往復運動起來,驚得衆人目瞪口呆,一個個莫名誰的手驅動了它。
但很快,讓他們瞠目結舌的事情發生了。
曲軸帶動了一個鐵輪絞盤,上面的鋼纜繩延伸到遠處一間房子之後,漸漸捲起的鋼繩,忽地莫名一緊,就聽“轟”地一聲,那房子在灰塵猛然騰起的瞬間,轟然坍塌掉。
黃浩大爲關心地望着凌嘯,喃喃道:“我的爺,搞了一個月,就鼓搗出一個拆屋的機器?”
衆人正在“欣賞”凌嘯拆屋的厲害,忽見隆隆磚石碾壓磨擦之聲響起,灰塵未落的不清晰間,鋼繩盡頭處,赫然拖着一塊萬斤巨石快速橫移過來!
金虎大吃一驚,下意識地後退三步,愕然不已,“天哪,爺,這玩意要是用來攻城,拆城牆絕對好使!”
凌嘯親自扳下進氣閘和泄氣閘,恨不得找塊豆腐撞死,蒸汽機拆城牆?也虧你金虎想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