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險峻的山峰上，李慕然立在懸崖邊的巨巖上，默默的看着山前那銀緞般的飛瀑。
這裡山清水秀，鳥語花香，景色自是極美，不過李慕然卻視若無睹，心緒重重。
片刻後，一道雷光一閃，化爲一名綵衣少女，出現在了李慕然身前，正是小雷。
“如何？”李慕然關切的問道。
小雷點了點頭：“小雷已經將女主人隕落、需要重開器靈的事情告知鳳鳴姐姐，她答應了。”
李慕然心中一動，輕聲說道：“她知道孕育的是幻璃，知道此事有極大的風險，很可能危及性命，她也肯答應麼？這一次，她真的可以拒絕！你們談了許久，鳳鳴是否有些不情願？”
小雷嘆道：“其實鳳鳴姐姐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猶豫，只要是主人的要求，如果讓鳳鳴姐姐一命換一命，估計她也不會猶豫！主人應該知道，鳳鳴姐姐對主人用情極深！”
李慕然微微點頭：“我就是知道，所以才讓你來轉述，因爲我根本不忍心面對她！”
“可是這麼做，主人是否有些對不住鳳鳴姐姐？”小雷說道。
“我的確虧欠她許多！”李慕然嘆了口氣。
二人沉默了片刻，各自望着眼前秀麗的景色，卻沒有任何心曠神怡的感覺。
不多久後，小雷忽然說道：“主人，小雷有一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說吧！”李慕然說道。
小雷悠悠說道：“剛纔與鳳鳴姐姐一番長談，其實主要的內容並不是孕育器靈之事，而是鳳鳴姐姐和主人之前的那段經歷，還有魅族之母的事情，小雷很感興趣，不知不覺就和鳳鳴姐姐聊了許多。”
“小雷覺得，主人是時候該放手了！”小雷一雙大眼盯着李慕然說道。
“放手？”李慕然一愣，他發現，小雷的眼神中，稚氣少了許多，彷彿一夜之間長大了不少。
“不錯！”小雷繼續說道：“鳳鳴姐姐說，主人雖然表面冷淡，不肯輕易動情交心，但其實是用情極深之人。正是怕自己過於執著、爲情所困，所以纔會在一開始投入時就格外的慎重，反而給人一種冷冰冰的、不解人意的錯覺。”
“在小雷看來，鳳鳴姐姐也是這種人，她一旦投入，就無法抽身離開，哪怕明知自己與主人沒有結果，哪怕是要爲她人做嫁衣，她也心甘情願。”
“當年的魅族之母水飄萍前輩，同樣也是這種人。天意弄人，讓她陰差陽錯的先後捲入兩段感情之中，兩段感情她都投入太深，所以最後她不得已採取割裂自己、一分爲二的方法，以求同時成全兩段情感。小雷覺得，這不是她貪心，而是她根本不知道如何放手！”
“如果她懂得放手，放棄其中任何一段感情，都不會有魅族出現，都不會有其後發生的無數悲劇。相比之下，那些輕浮浪子更容易動情，也更容易移情，反而很少受到情感傷害，這是因爲他們更懂得如何放手。”
李慕然搖了搖頭，說道：“這不一樣，當年水飄萍前輩是無法權衡兩段感情孰輕孰重，所以才無法抉擇。而我不同，我和幻璃之間的情感，與面對其他女子完全不同，我心中只有幻璃。”
小雷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小雷當然知道主人與女主人之間情深意重，無法撼動。可是，女主人畢竟已經隕落了，那些恩愛畢竟都已成往事。就算主人將女主人復活，她的記憶情感也將不復存在，復活之後的她，已經不是女主人，而是相當於轉世輪迴了一次！”
“如果主人也有前世，前世也有恩愛姻緣；突然有一日，一名陌生的女子找到主人，說主人是她前世的丈夫，希望主人今生能與她再續前緣，主人是否會答應？”
李慕然心中一凜，輕聲答道：“這個問題我還從未考慮過，如果真有此事，我多半不會答應吧，畢竟那已經是前世的事情。”
小雷點了點頭，說道：“小雷修爲尚低，不明白爲何天道有生死，也不明白輪迴的意義何在，但是既然有輪迴之說，必然有其道理。既然輪迴之後會讓往事記憶抹去，一切從新開始，那又何必繼續執著前世，活在前世之中！”
李慕然心中一動，小雷之言，暗合順應天道，頗有幾分道理，他修爲比小雷更高，心境悟性也更好，自然領悟的更加深入幾分。
見李慕然並未反駁，小雷繼續說道：“對女主人而言，即便復活，也是她的轉世；她與主人結爲恩愛夫婦的經歷，是前世的情緣。主人若是強求轉世再續前緣，對女主人而言，也未必是一件好事，她也未必會答應。”
“就算轉世後的女主人被主人的一片情深所打動，再與主人結爲夫婦，那也只是重新展開一段新的情緣，並不是再續前緣，主人和女主人的一世夫婦已經了斷，只是主人用這種方法來麻痹自己、緩解失去女主人的痛苦而已！主人可還記得，女主人隕落之前，她說過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
“當然記得！”李慕然不假思索的喃喃說道：“她說，仙界的仙子即便再美麗，也不能忘記她！這句話真是多餘，我怎麼可能忘記她！”
小雷又嘆了口氣，說道：“女主人身爲器靈孕育成人，算是半人半靈，她自然知道寶鏡不毀，她也總有重生的可能。不過她臨死之前，曾留這句話給主人，她並不是要主人將他復活，僅僅是要主人不要忘了她，換而言之，她只要活在主人的回憶之中、便已經足夠！”
“女主人個性鮮明，她知道若是有女子接近主人、對主人有好感，便會千方百計的讓對方知難而退。以她的個性，如果仍然執意要再續情緣，臨死前就不會說出那番話，而是會叮囑主人不要再接觸其他女子。”
“小雷覺得，其實女主人的這句話，暗含深意，在那個時候，在她決定犧牲自己救下主人時，她已經放手了！她只希望留下一段回憶而已。只是主人一廂情願的不肯放手，不肯將這段感情埋葬在回憶之中，所以纔要千方百計的復活女主人，還想與女主人再續前緣！”
“這一切都是我一廂情願麼？”李慕然眼神茫然，喃喃自語。
他與千幻仙子相識的過往，那一幅幅場景彷彿絢麗的靈光，在李慕然的腦海中不斷的閃現，曾經的無比恩愛，彷彿觸手可及，可是當他真的伸出手時，一切又都化爲泡影般消散。
“幻璃，你我夫婦之情，難道真的已經無可挽回？”李慕然的眼角滑落了幾滴清淚，“沒有你在身邊，即便我得道成仙，又有什麼意義，不過是再添幾分寂寞！”
小雷見到此景，也不禁雙目通紅，落下淚來。
“主人，放手吧！”小雷說道：“生死有命，天道輪迴！曾經的摯愛親友，總有一日會離世而去，當年的情義恩愛，終究是要化爲記憶，主人又豈能一一挽回！生者若能將往事記在心中，他們便仍然活在生者的記憶之中，這也許是另一種長生！”
“主人要救一個人，同時也在傷害一個人；主人要挽回一段情感，同時也在傷害一段情感。既然如此，爲何主人不更加珍惜身邊之人，莫要等到身邊人也變成回憶時，才後悔莫及！”
“主人，放手吧！”
小雷哽咽着說完最後一句，掩面離去，只剩下李慕然一人。
一人一石一山，一片天地，彷彿凝滯，只有那飛瀑流水，以及灰袍隨風微動。
…………
“是我太執著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