羋月循聲望去,卻見兆右丞把劍架在嬴稷的脖子上,一步步走出來,衆遊俠一步步後退。
兆右丞看到了羋月,惡狠狠地道:“你這潑婦,老子不過想佔點便宜,你便敢殺人放火。老子是看走了眼,但你也未必就能夠得逞。如今你毀了西獄,老子就要倒大黴,你也別想好過!”
他倒不是未卜先知,能夠想得到這番變故是羋月所爲,但他素來狡詐,知道西獄火起,自己必當倒黴,眼前這一關自然是先避爲上。只是若這般空手走避了,回頭追究起罪責來,不免要丟了官帽。因此臨走之時,便想抓個最值錢的東西一起跑。而此時西獄之中最值錢的莫過於嬴稷這位秦質子,且這個人犯,又是有貴人託他行事,他抓了嬴稷去找那貴人,說不定還能夠化險爲夷。
因此便帶着兩名獄卒,先衝進了囚禁嬴稷的房間,將嬴稷抓了起來,押着嬴稷就想往外跑。恰是冷向帶着兩名遊俠,依着羋月所囑來救嬴稷,見了兆右丞押着嬴稷出來,恐混戰之中傷了嬴稷,忙出聲提醒旁人,這一提醒,卻是讓兆右丞有機可乘,當下以嬴稷爲質,一步步衝了出來。看見羋月,這才明白真相,心中又驚又怒,當下大聲斥罵起來。
羋月站住,一揚劍,問道:“你想怎麼樣?”
兆右丞眼神怨毒無比,似要飛出箭來,喝道:“賤人,爲免上峰問罪,老子要借你人頭一用。對,就是這樣,把你手上的劍,如老子這般,架到你的脖子上,就這麼一拉,你自己把脖子抹了,免得老子動手,大家爽快。”
羋月僵立,一動不動。
兆右丞聽着耳邊廝鬥越來越厲害,知道遊俠們已經佔了上風,自己情勢危急,叫道:“快點,要不然就……”他手一動,嬴稷脖子上頓時出現一條血痕。
羋月驚呼:“子稷——”
嬴稷本是忍着不敢開口,免得叫母親亂了心神,此時見母親慌亂,急叫道:“母親,不要屈從於他,我寧可死,也不要你受他要挾——”
兆右丞大急,扇了嬴稷一個耳光,頓時將他臉上扇出五道指痕來,罵道:“小子,你若是活夠了,老子成全你。”說着,將劍又是一劃,將嬴稷脖子上又割出一道血痕來。
羋月失聲叫道:“子稷——”見狀銀牙暗咬,叫冷向等人道:“你們且往後退——”
兆右丞惡狠狠地叫道:“老子沒有多少耐心,若是數到十,你還不動手,老子就殺了這小子。一、二、三——”
羋月忽然道:“兆右丞,你在城南老宅中有一個六十七歲的老母,還有一妻二妾、三子一女,其中長子今年就要議親了,是也不是?”
兆右丞的臉色變了,手也不禁有些發抖:“你、你這賤人,好大膽子!”
羋月冷冷地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兆右丞,你也有骨肉至親,如今也知道被別人要挾的滋味如何。在乎我兒性命的人,只有我一個,若我死了,你以爲他們會放過你嗎,你還能夠再以我兒的性命要挾他們嗎?你放開我兒,我保你平安離開這裡。想來這些年你敲詐勒索的錢財,足夠你打點上司,官復原職的了!如何?”
兆右丞的手在顫抖,心在猶豫,一時竟陷入了僵局。
忽然外面一聲驚呼:“官兵快來了……”
兆右丞立刻變得興奮起來:“哈哈,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要挾於我!我現在就殺了你兒子,倒要看看今晚你如何能夠逃脫性命!”
說着就要朝着嬴稷一劍刺下。
羋月當機立斷,舉手一揚,手中劍已經飛射向兆右丞面門,冷向亦是出手,一劍射向兆右丞右手,與此同時,一支飛箭不知從何處來,正射中兆右丞的咽喉。那兆右丞不過是個拍馬之徒,身手既差,反應亦慢,這三處殺招齊來,他竟是連反應也來不及,已經砰然倒下。
嬴稷也不禁被他帶着倒地。兆右丞身後的獄卒正要上前去抓嬴稷,冷向身後的遊俠已經上前按住那兩個獄卒打了起來。
羋月衝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嬴稷,一手拔起兆右丞身上之劍,卻見那咽喉小箭格外眼熟,不由得怔了一怔,又想去拔那小箭。不想旁邊又有一名獄卒不知從何處衝擊過來,眼見她殺了兆右丞,又扭頭不曾注意到自己,當下舉着刀惡狠狠向她砍去。
羋月方覺殺機,正要回頭接住,忽然又是一劍揮過,那獄卒的刀離她只有半尺,已經頹然倒下。
羋月轉頭,剎那間周圍的環境虛化,萬物一片模糊,世間只剩下眼前之人,心跳幾乎停住,腦海中一片空白,搖搖晃晃地只叫了一聲:“子歇……”腳下一軟,差點跌倒。
黃歇一把抱住羋月,哽咽道:“是我,是我。皎皎,我來遲了。”
羋月握住黃歇的手,露出一絲恍恍惚惚的微笑:“不,子歇,你來得正好,一點也不遲。”
夜深了。
國相府邸,寵姬深閨,珠簾低垂,暗香嫋嫋。
小爐上烤着肉,羋茵倒了一杯酒慢慢品着,露出愜意的笑容:“小雀,我今夜很是開心,你可知道爲了什麼?”
小雀一邊爲她捶腿,一邊討好道:“夫人,您終於得償夙願,一定是非常歡喜了。”
羋茵咯咯地笑着:“歡喜,我自然是歡喜之至。”她笑得越是甜美,口中吐出來的字眼越是惡毒,“這一夜,她必然是輾轉反側,無法入眠吧,天一亮,她要不就得委身於那個猥瑣的兆右丞,要不就得看着自己的兒子被折辱至死。你說,我那個好妹妹,會如何選擇呢?呵呵呵呵……”
小雀看着近乎瘋狂的羋茵,臉上露出畏懼之色。她畏的卻不是羋茵的陰毒行事,而是羋茵越來越像昔日病發的樣子了,可是她卻只能眼睜睜看着,不敢相勸。此時的羋茵,心志已經走向瘋狂,神志卻是無比清醒,聽不得人勸,更不許大夫去替她診病,否則就會大發雷霆,甚至要拿無辜的下人鞭笞出氣。
小雀心中暗歎,卻更恨羋月的存在,令得她的主人無法抑止瘋狂,只是卻不敢開口,只能低下頭,繼續捶腿。
羋茵甜甜地笑着,眼神卻愈加狂亂:“呵呵呵,一想到這世上有個人如今在痛苦煎熬,絕望無助,我這心裡真是歡喜得不得了。我要把她的心握在手中,剁上一百刀。我要把她的臉踩在地下,用我的鞋底子狠狠碾碎……告訴兆右丞,他一定得照我的話去做,我要她覺得活着就是煎熬,求死反而是解脫。可我就是要拿捏着她,叫她不敢去死,不敢反抗,不敢逃脫,只能活受、活受……哈哈哈!”
正笑得得意,卻聽得似有聲響,有侍女低低地道:“輿公來了。”
小雀見羋茵喝得眼睛都有些赤紅,忙站了起來,道:“我去看看。”
見羋茵點頭,她垂首後退幾步,出了內室,便有侍女上前來替過她的位置,繼續爲羋茵捶腿。
羋茵不以爲意,繼續喝酒,那侍女卻聽得外頭小雀低聲驚呼,雖然壓低了聲音,說話卻變得又急又快起來。
那侍女心生警惕,她素知在這位寵姬身邊的侍女動輒得咎,易被遷怒受到鞭笞,當下便留了心眼,見小雀急急掀簾進來,連忙縮到角落裡去了。
卻見小雀急急地走到羋茵身邊,按住她繼續倒酒的手,低聲道:“夫人,西獄有急報來。”
羋茵晃着銅爵,已經喝得有些醉意:“怎麼這麼快就有消息了嗎?我那個妹妹,是瘋了,還是死了,還是從了?”
卻聽得小雀輕嘆一聲,道:“夫人,羋八子劫獄了!”
“咣噹”一聲,酒爵落地,羋茵赤着足,披頭散髮地跳將起來,瘋狂地揪起小雀,正正反反地打了她好幾個耳光:“你胡說,你胡說!”
小雀嘴角見血,捂着臉含淚回答:“夫人,是真的,如今西獄已經是一片火光,獄中的犯人都被放了出來。”
羋茵將小雀推倒在地,用力將酒菜、銅爐統統推翻在地,嘶聲怒吼:“不可能——她已經山窮水盡,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她只能走投無路,只能屈服,只能下跪,只能絕望!她怎麼還可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她哪來的能量翻轉命運?她怎麼還能得到幫助,得到支援?是誰,是誰?爲什麼,這是爲什麼?”
她瘋狂的樣子,與其說是質問小雀,更不如說是在質問自己,質問那冥冥中看不見的命運。她拿起酒爵、盤盞,瘋狂亂扔,幾個侍女躲避不及,被這些銅器砸在臉上,痛得眼淚汪汪,立刻跪了下來磕頭不止,卻不敢呼痛,否則更會招來遷怒捶楚。先前那侍女縮在角落,心中暗呼自己機靈,躲過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