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華里·韓府。
夜,二樓,書房。
韓良澤從回來就沒有一個好臉色,晚飯更是沒吃幾口,就直接上了二樓,一個人關進了書房。
多門二郎的助手,那個叫孫家川的明顯是被特務大隊的劉金寶這小子給抓了。
七分局全城張貼尋人啓事的事情。
明顯也是有人在背後搞事情,在江城有這個能量的組織有幾個?掰着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
首先得排除共產黨。
他跟共產黨無冤無仇的,人家也犯不着搞他,何況,共產黨是不玩陰謀詭計的,人家堂堂正正的,真有證據,早擺在你面前了。
日本人?
這也個不可能,董誠已經見過多門二郎了,多門二郎顯然也沒有料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多門自己都覺得自己現在來江城是否太草率了?
那剩下的就好猜了,軍統和中統了。
中統那些人,韓良澤知道,一羣眼高手低的傢伙,造謠,誣陷那倒是拿手好活兒,這些傢伙原本就是幹這一行出身的,但要說到行動,那他們可比軍統那些心狠手辣,做事完全不計後果的人差多了。
他們在江城還沒有一個統一的組織機構,如一盤散沙。
如果是軍統,那就不一樣,這事情已經超出他的控制能力範圍了。
“老韓,你這是怎麼了,回來就沒個好臉色,發生了什麼不順心的事情?”許馨穿着粉色的絲綢睡衣,踩着拖鞋,從外面走進來,“看你晚飯也沒吃幾口,要不要讓蘭姐給你泡杯牛奶送上來?”
“不用了,我也沒心情喝。”韓良澤擺了擺手。
“出事兒了?”
“嗯,很棘手,我可能遇到麻煩了。”韓良澤長嘆了一口氣說道。
“什麼麻煩?”
“哎,跟你說了,你也不懂,這一次弄好不光我這頂烏紗帽不保,還可能有牢獄之災。”
“這麼危險?”許馨也嚇了一跳,自從她嫁給韓良澤,這個男人雖然某些方面不是她想要的,可是在官場上那一套規則,那是玩的比任何人都精,許家這些年也是他的照拂下,才漸漸有些起色。
家裡的事兒她許馨說了算,可官場上的事情,她可不敢胡來的,都是聽韓良澤的。
別看韓良澤在外面“怕老婆”是出了名的,可在大事上,許馨是不敢違拗的,這老實人發起怒起來,連自己都害怕。
這家要是沒有韓良澤,她啥都不是。
“親家那邊能不能幫上忙?”
“他只怕不行,這事兒最好還是不要連累他們家,好在女兒嫁過去了,這倒是省了一半兒的心。”韓良澤又嘆了一口氣,胡家也就在江城本地有些影響力,接觸不到高層,更別說機密了。
“那會不會連累到我爸媽他們?”
“那到不至於,行了,你去睡吧,這事兒我能解決。”韓良澤對妻子說道,她留在書房,一個人也是靜不下心來想事情。
“那你也早點兒睡,別想太晚了。”許馨也知道,她愁也沒用,官場上的事情,她幫不了丈夫,只能靠他自己。
韓良澤在書房枯坐了一個晚上。
一早起來,兩隻眼睛是佈滿了血絲,紅的嚇人,年輕的時候,他可是三個晚上不睡覺都沒事兒,現在一個晚上就不行了。
韓良澤忽然覺得自己老了,年老體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從心底升起,什麼信仰,身後的罵名都是虛的,只有財富和權力纔是真的。
爲了這些,這些年他付出了多少,纔有了今天的地位和財富,他捨得就這樣被人剝奪嗎?
不,他絕不想看到這一幕,爲了這一切,他付出了半輩子的辛苦,他必須要牢牢的攥在自己手中。
自己沒有必要爲了一個失敗的政府陪葬,還要拉上自己一大家子人,所謂富貴險中求,不行險一搏,怎麼能保住今日得來的東西?
面孔稍許猙獰恐怖,韓良澤終於做出了決定。
“董誠,你來開車,今天陪我出去一趟。”韓良澤拿起書房的電話,撥通了秘書董誠家的號碼。
“是,韓局。”電話裡那頭傳來悉悉索索穿衣服的聲音。
“老韓,吃了飯再走?”
“不吃了,有事兒,你自己吃吧。”
……
金福路13號。
“這是一張特別通行證,拿着它,你就能暢通無阻穿過封鎖線,你現在必須馬上離開。”車停在巷子口,韓良澤讓董誠在車上等自己,自己則親自去見多門二郎。
多門二郎嚇了一跳,大清早的韓良澤親自過來,還給了他一本特別通行證,讓他馬上離開。
這簡直把他嚇的不輕。
“韓兄,不至於吧,我的身份應該沒有暴露。”
“大川失蹤,你就應該馬上離開江城,我提醒過你,你的人被盯上了,你也同樣危險了,他是怎麼露的馬腳,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敢瞎打聽。”韓良澤一口氣道,“你現在要是不走的話,再想走就難了。”
“我走了,韓兄你怎麼辦?”
“你走了,他們又不知道你跟我的關係,什麼證據都沒有,大川那邊我會想辦法,讓他閉嘴。”韓良澤說道。
“你知道大川被關押在何處?”
“我雖然不知道,但知道他被誰抓了,別忘了,我當年在學校成績可是比你優秀。”韓良澤道。
“好,我收拾一下,今天剛好有一班火車從夏口到鄭州。”多門二郎也是個果斷之人,這個時候他若是留下的話,不但他有危險,還會連累韓良澤,而且,他來江城,目的就是爲了韓良澤而來,現在看來,已經有了效果。
“車票你買了嗎?”
“沒有,這幾天北上的車票不緊張。”多門二郎說道。
“那就好,你收拾一下,坐我的車直接去火車站,千萬不能在江城待了。”韓良澤說道。
“好。”
多門二郎不疑有他,趕緊把行禮收拾了一下,再稍微的化了一下妝,拎着一口皮箱子跟着韓良澤出了門。
“韓兄,我在XX街租了一間倉庫,過兩天會有三百張牛皮從太原的日新商社發過來,直接會存到這件倉庫裡,這是倉庫的鑰匙和取貨憑證。”上車後,多門二郎交給韓良澤一把鑰匙。
“謝了,多門兄。”韓良澤並沒有客氣,他幾乎是冒着前程被毀的風險送多門二郎離開,拿走這點兒報酬也是應該的。
“韓兄,我們會再見面的,相信在不久之後。”
……
羅耀接到劉金寶的報告的時候的,已經是晚了一步,多隆已經上了北上的列車,只知道是買了去鄭州的車票。
但誰都知道,這是一名經驗豐富的老特工,絕不可能在鄭州下車,等着你去抓他的,他必然會在中途某個小站下車。
然後換一個你想不到的身份,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羅耀失算了,他一直都以爲韓良澤謹小慎微,且膽小怕事,沒想到,他居然還有如此果斷的一面。
這下,除了撬開大川的嘴,恐怕是別無第二個辦法了。
韓良澤此刻也是鬆了一口氣,多門二郎這一走,他迴旋的餘地就大多了,大川不過是小人物。
即便他招供了多隆跟他的關係,這也沒什麼,他們之間並無勾結的直接證據。
最多是他沒有向上報告多門二郎的身份和行蹤而已,可國府高層中跟日人有聯繫,甚至書信來往又有多少?
都抓起來?
那三百張牛皮。
倒是個證據,可只要自己不去取,就不算是證據,捉賊要拿髒的,他跟多門二郎之間又沒有白紙黑紙的協議。
沒有證據,最多把他這個警察局長給拿掉,可想要定他的罪,那就不行了,他可不是普通老百姓,隨便按個罪名就能把人關進黑牢,甚至直接弄個罪名上法場,一顆花生米就解決了。
他在官場上可不是孤家寡人,一個朋友都沒有,十幾年的苦心經營,也是有一個龐大的關係網的。
不然多門二郎爲什麼找上他,還把夏口特別市市長的位置許給他?
日本人是最現實的了,沒有利用價值,你在他眼裡連擦屁.股紙都不如,一旦有利用價值,他可以把你供起來。
……
多隆這一跑,也讓羅耀徹底的對韓良澤失去挽救一下的想法,這個人能冒着自己前程盡毀的風險把一個“日諜”送出了江城。
這足以說明他已經變質了,已經準備要當漢奸了,只是他暫時還不能把他怎樣。
“老秦,這回你可失算了,這跑掉的多隆肯定是一條大魚,如果咱們早下手的話……”劉金寶懊惱不已。
“要是把‘林淼’這條大魚給驚着呢?”羅耀也承認,自己沒有料到韓良澤會來這麼一手,但他抓大川,也是想驗證一下這個“多隆”的身份。
他一度懷疑這個“多隆”是林淼,後來證實並不是,多隆的身份不確定,他也就不能隨意抓人。
計劃到這一步,他不想節外生枝。
畢竟還是“釣魚”計劃更爲重要,“林淼”已經上鉤,他要先顧這一邊,多隆只要還沒離開江城。
就有的是時間弄清楚他身份和目的。
但是,誰也想不到,韓良澤居然來了這麼一出,完全打亂了他的計劃,不過,這還影響不了“釣魚”計劃的實施。
這個當了二十年的老警察,這塊老薑還真有點兒辣。
果斷,不拖泥帶水,一下子把情況扭轉到有利於自己的方向,讓你還無處下手。
除了前面在《江城日報》上預熱陳辭修視察田家鎮要塞的新聞,報紙上也開始不斷的放出給第五戰區增兵的消息。
田家鎮要塞雖然隸屬江城衛戍司令部,但阻擊江北日軍進犯的是五戰區的部隊,所以,必須要給日諜一個錯覺。
九戰區正在加強對田家鎮江防要塞的力量,這是江城的東門戶,這道門戶若是有失,江城就無險可守了。
同時,羅耀也在等一個時機。
9月14消息傳來,日軍波田支隊在日本海軍和航空兵部隊協同作戰之下,攻佔了碼頭鎮。
碼頭鎮失守,到武穴一帶的雷區就失去了控制。
下一步,日軍的兵鋒就是直指田家鎮了。
羅耀知道,時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