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是司馬灰膽氣極硬,心底也止不住有些打怵,因爲他發現在黑門中坐着的人,身穿一件倒打毛的破羊皮破襖,看那身形相貌,都和當年的趙老憋極其酷似。
趙老憋當年爲取“雷公墨”,在長沙郊外的火窯內受了重傷,一張臉都給燒掉了半邊,當時司馬灰和羅大舌頭親眼看他斃命,並將其埋葬在了亂墳崗子中,此事距今已有六年之久,想來屍骨都該化去多時了,這個人又怎麼會出現在新疆?
司馬灰和羅大舌頭萬分詫異,那個烏雲遮月的仲夏之夜,螺螄橋下螢燭變幻的鬼城,墳地間蛙鳴蚓吹的淒涼,還有趙老憋臨死之際的詭異話語,又都浮現在了他們的腦海當中。
而勝香鄰與通訊班長劉江河卻不知其中緣故,勝香鄰見司馬灰怔在那裡,就問道:“那好像是一具土賊的乾屍,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司馬灰心想:“不對勁的地方太多了……”他再用礦燈照視,見那個穿皮襖的老頭果然已經死去,屍身坐在地上都被風化了,這具乾屍周圍,盡是一堆堆的枯骨,許多沙鼠正在骷髏頭中鑽進鑽出,看那骨骸間殘留的毛髮,明顯具有白種人的特徵。
司馬灰讓劉江河守着擔架上的宋地球,然後走到黑門內部,抱着步槍半跪在地,仔細觀察地上這些屍骨,就見那穿皮襖地乾屍風化嚴重。雖然皮肉尚在,但面目已經看不清楚了,只是身形穿着,甚至脖子上掛的那串打狗餅、插在腰間的菸袋鍋子,都與當年的趙老憋完全一樣。心想這多半也是個憋寶的“關東老客”。
這時羅大舌頭對勝香鄰說了1968年在長沙黑屋發生地事情。勝香鄰聽後也感意外,上前對司馬灰說:“趙老憋既然早已經死在螺螄墳了,這具乾屍肯定是另外地土賊。”
司馬灰忽然想起趙老憋是個六指,即便屍體風化了,這個特徵卻仍有可能保留下來。但用礦燈一照,發現乾屍左手緊握成拳,掌緣比常人多生出一節極細的指骨。
司馬灰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這乾屍十有八九就是趙老憋,我看屍體能風化到這種程度,少說也死了三四十年了。”
羅大舌頭也覺得有些懵了:“既然這具屍體就是趙老憋,又死在這裡幾十年了。那咱在長沙黑屋遇到的就是鬼了?”
司馬灰揣測道:“你也別把這事渲染得太恐怖了,咱們眼下只不過找到手指這一處形貌特徵吻合,說不定這具屍體是趙老憋的先人……”
羅大舌頭不等司馬灰說完,就搖着腦袋道:“沒聽說過,這六指兒還帶遺傳的?”
勝香鄰道:“你們兩個別疑神疑鬼地胡亂分析了,不如先看看這些人是怎麼遇害的。黑門中埋藏了樓蘭古國的無數奇珍異寶,自從瑞典考古學家在地谷中發現這個遺址以來,就有無數境外探險隊勾結土賊前來尋寶。這些土賊除了新疆大漠中的馬匪,其中也不乏中原地區的盜墓者、江西或關東的憋寶客。甚至還有青海地掘藏師,無不蜂起而至。這些人多半懂得方術,都有積年的老手段,經驗非常豐富,但不知是什麼原因,始終沒有一個人能夠帶回地谷中的珍寶。咱們沿途看見無數枯骨,幾乎都是這些土賊所留,可這地谷中空寂異常,除了少數幾個區域存在氣態衰變物質,並不見再有其它危險存在。這些土賊死的很是蹊蹺。如果不能查明他們死亡的真正原因,恐怕咱們也會面臨一樣的結果。”
司馬灰覺得勝香鄰思路清晰。見事明白,果然指出了問題的關鍵所在,這條地谷裡環境惡劣,外部幾乎沒有生物存在,隨着接近了地谷盡頭的黑門,纔有些沙鼠沙蛇在啃噬死屍遺骨,看來這遺址底部有水源的傳說應當屬實,使得空氣中二氧化碳濃度不高,能夠維持人體正常呼吸,同時也說明這些境外尋寶者和土賊,死因並非窒息或吸入有毒物質,看屍骸間並無明顯外部創傷,不像起了內鬨互相殘殺而亡。可這數十年間,爲什麼從沒有人將樓蘭古國地珍寶帶出地谷?
司馬灰完全想不出什麼頭緒,對趙老憋的情況也無法多作深究,只好動手翻看附近枯骨身邊的揹包,想從中找到一些線索。
三人搜尋了一陣,發現這具酷似趙老憋的乾屍,與周圍那些白種人骨骸,應屬同夥,因爲他們攜帶的揹包相同,裡面所都裝的乾糧、火油、木炭等物,也完全一樣,應該是一支來自法國的探險隊,他們僱傭了這位關東老客,到這大漠戈壁中來憋寶掘藏,揹包口袋裡都裝了鑲嵌着寶石的黃金匕首、玉石面具、瑪瑙酒壺,也數不清有多少珍異之物,顯然是已經得手了,卻在返回的時候,突然全夥倒斃在了途中。
那具酷似趙老憋的乾屍,可能是由於脖子上吊了一串“打狗餅”,蟲鼠蛇蟻難以接近,才漸漸被地谷中地陰風化爲了乾屍,而他地同夥卻只剩下一堆森森白骨了。
三人越看越覺得事情撲朔迷離,要是中毒身亡,這些死者都沒受過外傷,要是中毒身亡,屍骨不會呈現這種顏色,老鼠也不會在它們周圍爬動,思來想去,無非只有一種可能----這十幾個人的心臟同時停止了跳動。
羅大舌頭覺得好奇,蹲下去撿起一柄黃金匕首,拿在手裡就捨不得放下了,他也不會鑑別古物,只學着樣子,把在鼻子底下嗅了兩嗅。司馬灰心想:“你吃飽了撐地。聞這東西幹什麼?”皺眉問道:“這東西能有什麼氣味?”
羅大舌頭也不知應當如何形容,就說:“跟人民幣一個味道。”
司馬灰嚇唬他說,以前常聽人講,在大漠滾滾黃沙之下,有座遍地都是金銀珠寶的死城。誤入其中的人們要是心存歹念。撿起了城中寶物妄想據爲己有,就會被惡鬼纏上,晴天白日裡也要飛沙走石,本來筆直的道路全都變成了迷徑,將人活活困死在城中才算罷休。這些法國探險家和憋寶客死狀極是古怪,可能也遇到了樓蘭古國的神秘詛咒,羅大舌頭你要是想多活幾天,就得留神點了,可別捨命不捨財。
羅大舌頭說:“你怎麼又搞這套唯心主義言論?以我參加考古工作多年地經驗來分析,這沙漠裡有種蟲子。它們死後變成了蟲子乾屍,一接活人地氣息就會活轉過來,專要吃人,這些法國人多半都是被木乃伊蟲子,鑽進屁眼裡把人咬死了。”
勝香鄰見這二人又開始練嘴皮子了,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輕嘆道:“要是宋教授意識清醒,他肯定能發現這些人的死因。”
這時羅大舌頭又從地上撿起一頂鼠灰色的圓殼帽子,拍去上邊的灰塵。對司馬灰和勝香鄰說:“這種帽子不錯,比咱這又沉又悶的柳條帽可好多了,咱拿別地不行,拿幾頂帽子總不算犯忌諱吧?”
勝香鄰心想這倆人怎麼跟拾荒似的什麼都撿?她要過帽子來看了看說:“這是法國軟木盔,前幾年我在華僑農場,看到不少人幹活時都戴過這種帽子。”
司馬灰說香鄰你還真識貨,這就是法國的“PithHelmet”,也稱軟木帽或軟木盔,都是以上等木髓灌膜壓制而成,非常輕便耐磨。透氣和保護性能良好。適於叢林和沙漠等各種環境,近似於北越士兵配戴的草綠硬殼陸軍帽。當年駐防在緬甸的英國軍官,到野外狩獵就喜歡戴這種帽子,如果安裝上風鏡和礦燈,它所發揮出的勤務效能,絕非僅適合井下作業地柳條帽可比。
司馬灰見那些法國人的軟木帽,還在乾燥的地谷中保存完好,就讓羅大舌頭多找了幾頂,交給通訊班長劉江河擦乾淨了,分給衆人替換笨重的柳條帽,又收集了枯骨旁散落的揹包,找到裡面裝有火油燃料的鐵罐子,以及法國人身上挎的獵刀,全都取出來帶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
劉江河畢竟是部隊上的人,他可沒有司馬灰和羅大舌頭這一身遊擊習氣,遲疑道:“大哥,咱們用外國人的東西這……這不太好吧?”
羅大舌頭道:“虧你還是個班長,卻跟個土包子似地,連這都不懂?當初毛主席去重慶談判,不就戴的這種帽子嗎?想當初我羅大舌頭在緬北參加世界革命,那穿的是美國華盛頓牌軍用膠鞋,專抽英國紅牌香菸,當時我們繳獲的罐頭咖啡都堆成了山,好多人一開始並不習慣喝咖啡,覺得像中藥湯子,可我一喝就喝上癮了。後來我才琢磨明白,我爹以前在太行山抗戰時,跟日本鬼子面對面甩大刀片子,身上從頭到腳都是東洋貨,後來部隊闖關東駐紮到哈爾賓,又跟老毛子軍官學跳交際舞,戴明斯克手錶,穿貂皮大衣,住白俄羅斯小洋樓,吃蘇聯西餐,像什麼紅菜湯和罐悶牛肉,那都是要經常要品嚐的,看來這在我們老羅家那是有光榮傳統的,別忘了毛主席是怎麼說,這就叫洋爲中用啊。”
劉江河聽得無言以對,他也想不出反駁這些話的道理,只好按照羅大舌頭的吩咐,整理出軟木帽,替換了風鏡和礦燈。
司馬灰則趁這功夫,在那具形貌酷似趙老憋的乾屍懷中,掏出了幾件零碎事物:先是一塊純金的法國懷錶,精緻非凡,擰滿了發條還能接着用;另有個瓷瓶裡裝着黑色藥粉;又有幾枚暗紅色地珠子,像是用硃砂混合雄黃製成;還有一捆“八蓬傘”,那是跑江湖地叫法,官名稱爲“火摺子”,一般夜行人才帶,也是最原始的“信號燭”;最後有找到個黑布包,裹得裡三層外三層,裡面是本紙頁泛黃地古舊冊子,扉頁都已殘破不堪了。
司馬灰是想找些能證明此人身份的東西,見有本古冊,忙在燈下翻開看了起來,滿頁都是蠅頭小字,配有離奇古怪的圖畫。僅粗略一觀,也知其中所載,都是憋寶的方術和法門。等翻到最後一頁,司馬灰就覺腦袋裡邊“嗡”了一聲,這身子就好像掉在冰桶裡了:“原來這具遺體生前的身份,就是趙老憋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