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他來找一個女人,名喚魏子衣。
場上所有人的臉色都開始變得莫名,連帶着,我的心中忽而變得有些空牢牢,侍衛長的神色越發的不好看,只低低的開了口,“你們全當這太子府是菜市場嗎?想來便來!”
房樑之上,鐵甲衛的神色也開始變得嚴肅,不過片刻,他們彼此眼神一交流,便有人偷偷的從後面退了走,王郎的臉稍稍一偏,我便看着他的頭髮從他的耳側滑過了他的臉頰,再接着他便是一彎脣角,“這裡氣氛太過於沉悶,我們不妨出外談談。”
話音落,沒有給衆人反應的機會,他手一伸,便將內官和侍衛長給退了出去,再接着嘩啦一大片,大殿內的人紛紛跟着走了出去。
一陣嘈雜之後,終於歸於安靜,我對眼前的狀況太過於迷茫,完全不知道王郎在這裡面扮演着什麼角色,鐵甲衛等着人都走光之後,順手提着我的衣領便將我提了下去。
落地,我的腿卻忽然的一軟,額上的汗水還沒有全乾,只覺得整個人都有些昏昏沉沉的厲害。眼見着他們就要走,我便拽住一個不撒手,低着聲音開口發問,“你們主子與剛剛那個人是相識的對不對?他與你們主子到底是什麼關係!”
他們的神色已然恢復了平靜,看着我的時候只說了句,“秦公子的身子看起來不太好,還是早些回府休息吧。”
我眼睛瞬時睜大,這明顯有事瞞着我,我不動,便又有人衝着輕聲開口道,“公子只管去休息,這邊的事,我們會處理好的。”
他們所說的處理好,我不清楚是怎麼的一個處理,楊簡此番的作法分明是在警告楊世遺,整個上陵乃至於整個北國,現在的皇帝還是叫做楊簡,這個北國的天下還是楊簡的天下。
我還要開口,後頸處卻突然的一疼,眼前一黑的同時,我分明聽到他們的低語,“速速稟告主上。”
那一日,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是被一種驚懼的感覺給弄醒的,小喜迷迷糊糊的守在我的牀邊,我睜了眼,迅速的坐起,她立刻的清醒,只低低的喚我,“公子?”
我深深的喘氣,緩了片刻纔開口道,“秦思歸呢?”
她尚有些不知所措,聽到我的聲音便立刻的起身,速速的道,“小喜去喚思歸公子。”話音落,她轉身便跑了出去。我撫了撫額,只覺得腦子裡有什麼東西要炸開,起身下牀穿鞋,不過是我的鞋剛穿了一隻,秦思歸便跑了進來。
沒等他開口詢問,我便急急的問道,“如何?”
秦思歸的眼神一掃,小喜便立刻的一低頭,自覺的退到了門外守着。他身上還只穿着中衣,看着我的時候眼神裡帶着審視,我有些着急,便蹙着眉又問,“如何?”
他靠近了我一些,輕聲的開口,“你怕自己連累了太子?”
我咬牙,點頭。
手心裡忽然就冒出了些汗,他看了我一眼,忽而便伸手摸了一下我的頭髮,再接着便開了口,“皇宮裡的人本來是沒有發現的,只是後來有兩個小孩找出來了魏子衣,魏子衣昏迷了。”
我便覺得呼吸一滯,擡眸看他的時候就有些喘不上氣,他看着我的眼睛接着開口道,“而且,你應該知道的吧,魏子衣懷孕了。”
事情的發展,完全的出乎意料。楊世遺一夜之間便被冠上了惡名,而我,竟是罪魁禍首。
起身便想要出去,秦思歸卻拽住了我的衣袖,“這件事,勿要再管。”
我的眼睛瞬時圓睜,聲音都提高了許多,“勿要再管!秦思歸,他是無奇,我怎能不管!”
走出門口的時候,他的聲音便又在我的身後傳了過來,“你管不了。楊簡想要削弱楊世遺的勢力,想要爲寧王出氣,你如何管!”
我的腳步便停頓了下來。
有一瞬間,我覺得自己什麼都做不了。秦思歸便上前將我給拽了回去,一邊便開了口,“你現在需要做的只有一件,那就是保護好自己。”
魏子衣一事的後續發展讓人太過於措手不及,天還未亮,忽然就有人推開了我房間的門闖了進來,我將將的批好了衣服,有刀劍便架在了我的脖子上,“奉聖上口諭,秦氏蠱惑太子,擾亂朝綱,即刻關入司法寺,擇日提審!”
我聽着小喜發出的尖叫聲,再接着是小僕人的抽氣聲,還有許多的侍從跪伏在地的聲音,直至最後,秦思歸的聲音便極其冷靜的在我耳邊低低的響起,“若是有人想對你不利,毒死他們。”
這話冷靜的不像是他說的,我擡眼看他的時候他已經快速的退到了後邊。楊簡在這種天還未亮的時候來抓我,如此的不光明正大明顯是不想讓太多的人知道,殺掉我,或者囚禁我,我無從可知。
那些人的身手真的是好的很,轉眼間,我便被帶進了皇宮。
楊簡端坐在大殿之上,我被人推搡着摔倒了地上,所有人退下,良久,我聽到九階之上有人開了口,“你就是秦漾?”
擡眸,空曠的金色大殿中,只餘下我們兩個人。
我緩而慢的支起了身子,那大殿之上的人便又開了口,“金鑾殿,這是百官上朝的地方,朕坐的這個地方便是萬萬人都需跪拜的金鑾寶座。”
沒有一個宮人在這裡,我便覺得他是有話要對我說,是以,我便也不開口,只等着他的下文。他身上穿着皇帝的朝服,上面繡着九條盤龍,在晨光的熹微中,我便覺得那九條龍像是活着一般,隱隱的盤旋在他的身旁。少頃,他雙手一揮,眼神直直的射向了我,聲音也提高了許多,“無奇是我大北國唯一的儲君,不久的將來便會在這裡接受萬民的跪拜,而你一小小的庶民,竟敢蠱惑他犯下這諸多的錯誤!真是罪不可恕!”
我站起身,重新將自己身上的衣服穿上,一邊便擡眸望着那個高高在上的至尊之人,“皇上如此大費周折的將我抓進了皇城,若是我沒猜錯,如今恐怕就連我的府裡的人都被您給抓了起來,不會就是想和我說這幾句吧。”
這般說完,我的眉毛便是一挑,眼見着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威壓越發的強勢,我的手便在腰間的藥包上輕輕的一摸,衝着他微微笑道,“您身爲九五至尊,自然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麼,我做過什麼,沒做過什麼,想必您也知道的比我還清楚。如今這大殿之上只有你我二人,聖上還要如何,秦漾愚鈍,還請明示!”
他就這麼盯着我看,忽而便是冷冷一笑,“你可知曉他都爲你做了些什麼?”
不知爲何,他的話音一落,我的眼皮便是狠狠的一跳。
我神色終於有了變化,他纔像是滿意了些,手一揚,一封摺子便飄到了我的面前,我彎腰撿起,打開,上面赫然是血紅的字跡,“太子私放朝廷重犯吳玖,將拓跋一族拓跋律支系全部流放縱容寵信秦氏,且用活人試藥,死傷無數,有失德行,求廢太子!”
有人用血書細細羅列了一堆楊世遺的罪狀,這其中或多或少都與我有直接或間接的關係。吳玖是我求着他放的,還有拓跋律……是了,當日在暖玉谷的溫泉中,他與其他世家子一同羞辱了我,還有最後一條,用活人試藥?
我覺得自己的手都有些開始發顫,每次他餵我吃藥的時候,明明表情是那麼的溫和,我也絲毫的沒有當回事,只以爲他是從哪裡隨便弄來的藥方,原來,竟是在無數的人身上試過了之後纔給我吃的嗎?胃裡忽而就有些翻滾,楊世遺楊世遺怎麼可能是這樣的一個人。
他明明是仁義滿天下的無奇太子。
我的臉色開始變得蒼白,耳邊突兀的就響起了他曾對我說過的話,彼時他正喂着我吃藥,我便問他何必親自動手去熬藥,他說,“將你交給別人不放心,只好自己親自動手。”
如今看來,那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他卻耗費了太多的精力。
眼前摺子上的血字越發的刺眼,我一咬牙,用力的便將這東西撕了個稀巴爛,擡眸狠狠的看向高高在上的那個人,“不過是道聽途說,聖上莫非不
信自己的兒子,反倒要去信這莫須有的人?”
話音落,我便一步一步的踏上了臺階,一邊便看着他,“無奇一向仁厚,寧王造反本是死罪,是您的偏心才讓他最後有機可趁,逃出上陵。聖上,我真不知,明明同樣都是你的皇子,你對無奇卻是百般算計,處處防備,就連他出去打仗,您都要計算一把!”
楊簡的神色不明,見着我一步一步上去卻也沒有開口制止,我站在能與他平視的地方,衝着他便是輕輕一扯嘴角,“他在保衛北國,你卻在他的背後插刀,讓天下百姓知道了,他們該有多寒心!”
恐怕是腦子還在睡夢狀態之下,等我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時候,膝蓋已經重重的彎下,狠狠地就磕在了臺階之上,有人用暗器打到了我腿上,隨之而來的還有楊簡那不怒而自威的聲音,“口出狂言!”
這殿裡還有旁的人,所以他才那麼放心的讓我靠近他的身邊,果然,皇室之人俱都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他四個字一出,我便覺得自己越發的無所懼起來,只學着他也冷笑着開口,“怎麼?聖上覺得我說的不對嗎?若不是您的縱容與唆使,秦漾就不信,魏樓禾他一老匹夫竟也敢大鬧皇宮!”
滿殿的靜寂,死一般的沉默。
在這萬般的沉默之下,忽而有宮人高而尖細的聲音傳了過來,“陛下,該是上朝的時候了!”
楊簡的眼神便在我的臉上一掃而過,須臾,不冷不淡的說了一句,“秦氏阿漾,你遲早有一天會爲自己的口不擇言付出代價!”
百官朝拜的聲音與場面煞是動人心魄,楊簡上朝的時候便讓人將我帶到了偏殿,我從那時不時飄動而起的簾子縫隙間,便看到這樣的畫面。
天下衆人跪拜於腳下,一手遮天,如此,纔是君臨天下。總有一天,楊世遺也會登上那個位置。我的脈搏忽而就有些加快,莫名的興奮。
“吾皇萬歲萬萬歲!”羣臣跪拜之後,便有人開了口,“聽聞太子將魏老將軍小女囚禁在太子府邸還使之有喜懷孕,懇奏陛下,免去無奇太子之儲君之位!”
分明就是添油加醋,所以,今晨楊簡給我看的摺子只不過是一個開頭!我努力的想要往外看,卻怎麼樣都看不清底下衆人的臉。
楊簡不發一言。
又有人開了口,“此言差矣,魏子衣尚在昏迷之中,妄下定論總歸是不太公平,況且,太子已赴邊疆與漠北開戰,我等怎能在這個時刻做出此等有損皇室名譽的事情!”
爭吵不休,我聽得卻是火冒三丈,這幫子人吵到最後竟連楊世遺小時候見到大魚而啼哭不止的事情都拿來說。
楊簡一擺手,這場不見硝煙的戰爭才勉強告一段落。
他沒有再見我,只是隨便將我關在了一間偏殿,不過第十日,我便聽到外面有宮人路過時低低的耳語,“太子又勝了漠北軍團,怎的不見聖上開心?”“噓!切勿多言!”
至此,我才知道,楊世遺打了漂亮的一仗,而楊簡也沒有真的頭腦發昏的將楊世遺從戰場上給抓回來。這幾日裡,楊簡只讓人每日裡給我送來一頓飯,偶爾連口水都沒有,這般的幾日下來,我便覺得自己的身子越發的瘦弱了下去。楊世遺曾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喝的藥,也終是沒有按時去吃。
深秋,天氣寒,晚間的時候,外面忽而便開始狂風大作,緊接着就有暴雨傾盆而下,整座空蕩蕩的殿宇內只有我一個人,楊簡爲了苛待我,甚至連晚間的燈火都沒有留給我一盞。太過於口渴,我摸黑下榻,想要看看茶壺裡是不是還有水,不過是我剛走了幾步,就有人輕輕的將我的殿門推了開來。
頓時,我的身子便是一僵,若是此刻有人想來了結我的性命,真的是輕而易舉。
屏息間,那個渾身帶着雨水的溼漉漉的氣息的身影便快步的向着我走來,像是一個女子,一片黑暗中,她在我的面前站定,就那麼動也不動的,忽而我就聽到她發出的小聲的抽泣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