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的,妖豔的木棉,我握在手心,就在那樣的一瞬,甚至沒有猶豫,舉手,擡眸,狠狠的一揮,簪子應聲而入,直插他的心臟。
我有片刻的恍惚,莫名的痛楚。
他在望着我笑,嘴角卻流出血。我身子如此虛弱,他本該能躲過的。手倏地放開,有血跡順着他的胸口往外流,腦子中嗡嗡作響。
王郎,琅琊……
我看着他的臉,想說話卻覺得無話可說。他伸了手放在我的臉上,輕輕地似乎沒有重量,“你還是沒有想起。”
聲音中是遺憾,是慶幸,是滿足。
他嘴角的血順着嘴角往外流,我終於覺得驚慌,這是氣血上涌,經脈逆行。
手上染滿了他的鮮血,灼熱燙人,我想將它擦乾淨,低着頭胡亂的在他的衣裳上亂蹭,白衣之上終成一片暗紅。
他的手緩而慢的從我的臉上放下,看着我這般動作竟是輕笑一聲,“呵,你這丫頭還是那麼壞。”
我的動作停下,擡頭,望進他似要渙散的眼中,那根木棉花簪插的太深,他的臉色開始變得蒼白,甚至呼吸都開始微弱,不由自主的我低聲開了口,“王郎……”
天氣陰沉,似有風雨來襲。
我的手開始顫抖,又小聲的喚,“王郎……”
他似極其的睏倦,只疲憊的望着我,“阿漾,你信有來世嗎?”這般問完,他沒有等我的回答,抓住了我的手望着我,彎着脣角繼續開口,“如今凰已歸,此生足矣。”
風聲太大,以至於都要蓋過他的聲音。
我任由他抓着我的手,任由着他將我的手重新放在髮簪上,他依舊在笑,眉眼如畫,就這般看着我,忽而重重的用我的手將那木棉花簪撥出!
噴濺而出的血濺了我滿臉,那血的味道腥甜。
似有什麼要破繭而出,在我的身體裡,血液裡,乃至精髓裡。我眼睜睜的看着他着一身白衣在血霧中倒下,不受控制的整個身子顫動,想要尖叫,我撐着身子爬過去,終於不受控制的大哭出聲,“王郎!”
我想知,你是否怪我。只需再回答我這一句。
“王郎!”
他閉着眼,似陷入沉睡。
我記得我對楊世遺說,“我想要活下去,無奇,你要幫我。”“只要取他的心頭血,我就可以活。”“無奇,你要幫我。”
他是如何回答的,他問我悔不悔,他還說只要這是你想做的。
“王郎!”聲嘶力竭。我努力的將他漸冷的身子抱進懷裡,頭痛欲裂。
耳邊似乎有船伕的聲音,我卻覺得自己什麼都聽不到了,眼前只有他這一副破敗的身軀。
那一日元興三年七月十二,黃曆載:諸事大吉。
我在一片混沌中醒來,嘴裡若有似無的腥味。耳邊是孃親遙遠的低喚,睜開眼百草子師傅就在我的面前,似乎回到了小時候,依舊是在這間小小的房間。
我想開口,卻覺得嗓子嘶啞,孃親眼圈發紅,依舊穿着那大大的水袖衣,眼見着我醒來,整個身子忽而就撲了過來,“小漾!”
百草子伸手將她一截,不快不慢的叮囑,“你若是壓過去,恐怕她現在就要去見閻王了。”
胸口隱隱作痛,我望着孃親,眼淚不由地便掉了下來,“娘……”
孃親的表情終是緩和了許多,只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我開了口,“醒來便好,醒來便好。”
許是動靜有些大,門被猛的推開,柳淇睿竟是三步兩步的走了進來,我的目光滯了一滯,他的身後跟着楊世遺。
他曾問我悔不悔。
我說,不悔。
腦子一下子像是被炸開,嘴裡的血腥味似乎也在提醒着我什麼,我殺了王郎,用楊世遺最愛的木棉花。我親手,殺了他。
身子不可自已的顫抖,情緒起伏之下,喉頭一癢,一口血便噴了出來。
我聽着孃親的驚呼,她一把推開百草子坐到我的身邊,我抹了抹脣便衝着她笑,“孃親,你們給我喝了什麼?”
所有人的神色頓時又片刻的僵硬。
我擡頭,直直的便望向了楊世遺,嘴角冷冷的彎起,又問,“你們到底給我喝了什麼?”
他便也這麼望着我,眸中帶着我看不懂的情緒。
所有人看着我俱都露出一副憐憫的表情,立刻的,我開始乾嘔,是我親手殺了他,喝了他的心頭血。一聲高過一聲
,嘔的胃都抽了筋。
我從不知蠱毒可以被破解,就如同我擁有着與王郎的所有記憶,卻記不起我愛着他的感覺,我以爲我愛着楊世遺,愛的深入了骨髓,卻原來我只是中了毒。中了毒,頭腦發了昏,我以爲自己愛着他,我以爲自己恨着王郎。
原來只是因爲,我中了毒。
相思蠱毒在我的體內分崩離析,王郎的面容在我腦中越發的清晰,他對我說,“凰已歸,此生足矣。”怎麼會足矣呢,我想知,我忘記了你,你可傷心?你可難過?我想知,我親手將簪子插進你的胸口,那一刻你有沒有後悔曾遇見過我。
我掙扎着下了牀,慌不擇路,孃親拽着我不讓我走,我走不了,轉身便跪倒在地,“孃親,讓我去找他。”
悲傷便如同黃河之水,轉瞬將我淹沒。
眼淚不斷的落,我喘不上氣,只拽着孃親的衣袖,“讓我去找他,我要爲他奏最後一曲,求你了孃親。”
滿屋的靜寂,隱隱有孃親的抽泣聲,她不再拽着我,我起身就要出去,手腕卻突兀的被人拉住,是楊世遺,他抓着我的手腕生疼。
我望着他這張臉,忽覺陌生,不禁便流着眼淚笑出聲,“無奇,夫君?你可真是我的好夫君。”
眼見着他臉色不好,我卻覺得心中愈發的難受,他拖着我直接將我按坐在牀榻上,字字清晰,“哪也不許去!”
那眼神像是能看到我的心裡。
百草子師傅動作更爲的快,抽出銀針便在我的穴道上狠狠的刺了兩下,頭腦一時清明,身子沒了力氣。我聽着百草子師傅略帶氣憤的開了口,“爲師教你嘗百草,你本該百毒不侵!”
孃親的哭聲漸歇,竟是哭的喘不上氣,一下一下的打起嗝。
我已然忘記了再掉眼淚,只半睜着眼輕聲的開了口,“給我長笛。”
也許是淇睿,他扶着我讓我躺平,我的手拽着他的衣袖開始央求,“我要長笛,給我笛子。”
良久,笛子被塞進手中,一時之間便覺渾身顫抖,我將自己緊緊的蜷成一團,摟着那支笛子終於心安。擡眸看向孃親,張了張嘴終是笑着開了口,“孃親……我殺了一個人,親手殺了一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