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天以後了。
聽姥姥說,我似乎是突然發起了高燒,持續睡了三天,還不停地說着胡話。我躺在牀上,腦子裡仍然持續着陣陣的刺痛。
那天發生的事情我都知道,那個微笑着望着我的人有一雙和花青有些相似的眼睛。
我應該記得他的,但我卻什麼也想不起來。
應該是發生過很可怕的事情吧···我能夠感覺到,那掩埋在思念的感情下面的悲哀和恐懼。
我想了很久,在目光轉向窗外看到牆角的牽牛花的時候忽然想了起來。他是那個人···
·
那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我依稀記得,那是一個陽光微醺的午後。
午睡初醒的我朦朧看到那些人出現在暖暖闊散的光線中。他們的臉都很模糊,然而我卻都莫名的知道着他們本來的樣子。
他們平靜地從我身邊走過,微涼的袖口拂過年幼的我的臉龐,揚起淡淡的熟悉的暗香。
我呆呆地注視着他們在我面前緩緩消失在陽光中。走在最後面的那個人回過臉望着我,似乎在微笑。
他對我說了什麼,但我卻什麼也沒有聽到。只是宛若被莫名的悲傷侵襲,我的眼淚霎時莫名地流了下來。
是了,就是從那以後,我開始看見那些本來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的。
他···他就是那是對我說話的那個人啊···
他是誰?他們···又是誰呢?
我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一瞬間似乎想到了很多,卻又什麼都沒有想到。
“小荼···小荼,你還好麼?”有些低低的輕柔的聲音在我耳邊忽然響起。
我轉過臉,只見花青坐在我牀邊的地上,擔憂地看着我。
我看着他,他的眼睛彷彿和我記憶中的某一個人的疊合在了一起“我···我是不是忘記了什麼事情?”
他擡起手摸了摸我的腦袋,讓我原本陣陣的刺痛漸漸緩和了下來“忘記的就不要記起來了。”他神色有些歉然“抱歉,是我不好,做了很過分的事。”
我怔怔地望着他“那我真的忘記了什麼麼?”
“不要想太多···”他輕輕地說着,把一片東西放在了我的枕邊“無論以前怎樣,你都會幸福的,那些事情···就算是前世了,已經過去。以後你還會遇到很多人,我也會保護你。”
“那他們呢?”我望着他“他們在哪裡?”
“他們···”他微微蹙起眉,想了片刻後嘆了口氣,眼中似有某種悲憫的意味“他們已經不在了。你看到的那些···是執念。”
“執念是什麼?”
“其實你不用在意這些。”他的聲音很溫柔“等你長大了會漸漸看不到它們的,總有一天,你會把所有的現在的這些感情忘掉。”
“那我不想長大···我。”那種莫名的情緒在霎那間達到頂峰。我突然哽噎了,眼淚無聲地沁出眼角化開在被角“我想記住他們···”
“別哭···”他俯下身輕輕地吻了一下我的面頰,聲音輕柔得彷彿一場夢“別想這些了。約好了,以後我也會照顧你的。”
花青走後我才注意到他放在我枕邊的東西。那是一片小小的四葉草,似乎是剛剛摘下,葉瓣分明,上面還有露水的痕跡。
我聽過四葉草的故事,得到它的人,幸福也會跟着降臨。
那以後我就更喜歡黏着花青了。
不知道那時候他究竟知道了什麼。自從那件事發生以後,他對我格外的溫柔和耐心。
我試着去問過,然而他總之把話題繞開。從來不直接回答。我仍然常常耍小孩子的脾氣,比如知道他不喜歡和人類挨近就故意靠在他身旁,故意把小孩子帶到他的周圍去玩。
他總是很溫柔,再不曾露出過不耐和無可奈何的表情。
他越是如此我便越不高興。
我知道,他似乎是對我有憐憫的意思。我不喜歡被人可憐,更討厭他的同情。
那種感覺會讓我無比恐慌,爲什麼可憐我···那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花青的身體開始不好了。他的身體變得更透明,臉色也比以前更蒼白了,常常會走神,似乎困得厲害,有時和我正在說話便睡着了。
這樣過了一段時間,他後來甚至有時會忽然消失在我面前。我開始害怕起來,不敢再捉弄他,也不敢再把小孩子帶到他周圍去吵鬧他。
等他似乎稍微好了一點,不會忽然消失了的時候。我已經變得越來越沒有安全感,有一天,我終於忍不住問道“花青···你會離開這裡麼?”
“不會的。我還在等他。”花青微微笑了笑,悠然地靠在樹幹上編着一支柳條。他的臉仍然蒼白,有一種大病初癒的虛弱“我也和你約好了要照顧你,不會在你之前離開的。”
“那你···生病了麼?”我有些擔憂地問。
“沒有。”他放下手中的柳條,帶着安慰的意思回答“我只是最近消耗有些大,臉色不太好,過幾天就會好了。”
我無法相信“什麼消耗?”
“我是靈,不能和人類靠得太近。和人類靠得太近的話,會被人類的陽氣傷到。”他的聲音仍是一貫的溫和,沒有絲毫責怪的意思。
我怔怔地望着他蒼白的臉,震驚過後是極度的愧疚和後悔。
他現在虛弱到這種程度,原來是我害的。
原來,那時候我纏着他,他躲到樹上不是因爲討厭我,而是會被我的陽氣傷到。
我不讓他躲到樹上,天天纏着她,還叫了那麼多小孩在他周圍···
“我···爲什麼不告訴我,我害你···”
“沒有。”他打斷了我的話“我是自願的,不是你害的。”他望着我的目光溫淺剔透“我喜歡你們在我周圍,你纏着我的時候我也很開心。”
我愧疚地望着透明的他,他是在爲我辯解,他是爲了讓我好受一些。
自認識以來,他總是這麼的溫柔···
也許就是從那時起吧,花青對於我來說變成了無可取代的存在。
回想起來,那時候對他的喜歡是很簡單而純淨的。
那是一個孩子對另一個完美的人最直接的愛慕。
我把那片四葉草好好地收了起來,也執意地相信着那個約定。
‘以後我會照顧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