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蒲身上壓根沒傷,遇刺的事情顯然也是虛構,而咱們的防禦使成凹斗居然把刺客給抓到了……
所有人都懵了,也都有些措手不及。
溫蒲的臉上先是一陣錯愕,既而閃過一抹深沉的怒意——這個成凹鬥!
不過成凹鬥這一手確確實實搶了一把風頭,甚至有的人開始懷疑起自己的判斷來:或許刺客是真的有,只不過並沒有傷到溫司馬呢?
反正這溫司馬是詐傷無疑了!
陸鴻與孔良面面相覷,互相的眼色之中都露出不解之意,誰都猜不透這人到底玩的甚麼把戲。
陸鴻只得暫且按捺下心中的狐疑,揚聲說:“進來說話!”
只聽得一陣呱唧呱唧的水聲,一名九品軍袍的小校踩着溼漉漉的鞋底,一路上了臺階,走到廳中來。
那小校進了門便向上座拱手行個軍禮:“參見陸副都護!”
這議事廳裡坐着的除了陸鴻別人都是文職,因此這小校的軍禮倒不用行個一圈。
“嗯,免禮。”陸鴻問,“你們防禦署是如何捉到刺客的,這刺客又是何等樣人,行刺溫司馬有何目的?”
“成將軍昨夜命我等全城搜查,在城西見到此人鬼鬼祟祟,便帶了回去審問,此人對行刺一事供認不諱,今早已經在城防營畏罪自盡!”
意思就是說死無對證了……
陸鴻心裡一片明瞭,他見是這種情況,那小校又是應對沉着,想來是成凹鬥早早安排下來報信的人選,他知道再問下去這小校多半是用一問三不知來應付,因此也就不打算和他糾纏了。
誰知他還沒開口斥退,平州別駕錢遙卻開了口:“那大兵,你們有沒有審訊紀要?怎麼審的、犯人是怎樣動機、甚麼身份、有無同黨、口供何在?”
那小校果然把頭一低,恭恭敬敬地答道:“小人不知!”
陸鴻聽了苦笑搖頭,果然是不出他的所料!
這原本就是軍中慣用的把戲,那些老兵油子對付書生文官們用這套辦法來敷衍搪塞,可以說百試百靈,有甚麼問題只要層層往上推,等推到無法再推的時候,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
可是錢遙不明白裡頭的關竅,又是個直倔脾氣,這一句話正將他噎得夠嗆。只見他臉上微微一紅,火冒三丈地喝道:“那你們怎麼審的,屈打成招嗎?州里自有斷獄刑官,你們成凹鬥憑甚麼私設刑堂?”
那小校半點也沒猶豫,仍然客客氣氣地說:“小人不知!”
錢遙險些一口氣沒上來,正要再說,卻被陸鴻叫住了。
“錢別駕,你坐下。”
這一聲喝令雖然平平淡淡,卻自有一股威嚴在。
錢遙瞪着那小校重重地“哼”了一聲,一屁股頓到了地上。
陸鴻目光冷冷地掃了那小校一眼,說道:“你回去讓成凹鬥整理一份審訊紀要給我,今天晚上之前讓他親自送到我手上。”說着揮揮手,就讓他滾蛋了。
跟這種小兵廢話簡直就是自討苦吃,非但半點想要的內容也問不出來,搞不好還要自己碰一鼻子灰。可是打落了牙也只能往肚裡咽——畢竟你這麼大的官兒,跟個小兵辣子擡槓計較,傳出去沒得叫人笑話
!
所以陸鴻很明智地將這小校趕走了。
這次的議會再往後也就沒有多少大事了,除了介紹一下洪成等三人的履歷出身,並且讓他們接受同僚的道賀之外,也就是將衙門裡現有的問題梳理梳理,提提困難,說說計劃,晌午不到的時候,整個議會就散了……
散會的時候除了陸鴻、孔良、溫蒲三人,其他人都是興興頭頭地走了,最後一個人的身影還沒完全消失在門口,大院裡便已經響起來一陣陣嘩啦啦的趟水聲,和那些官吏們壓低了嗓門又急不可耐的興奮討論聲。
——今天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太刺激太有意思了!
他們一方面因爲新來的副都護並沒有傳說中的凶神惡煞——雖然並無人明確使用這個形容詞,但是從別個聽說來的隻言片語中難免會有這種錯覺:陸副都護殺人如麻;陸副都護髮跡纔剛剛一年的時間,全是靠人頭堆起來的軍功;陸副都護曾經在平海軍殺過自己的同僚……
好在這短短的一上午接觸之後,雖然這位陸副都護給他們一種深不可測而不太容易親近的感覺,但是好歹面容還算和善,說話之間也不像他們想象中的那麼粗魯,好像還讀過點書……
這叫他們放心了不少。
另一方面,今天出了一系列大事:一份人事變動、都護府策略轉變、立州立縣、新任平州刺史……當然還有一個值得好好討論琢磨,並且堪比懸疑案件的新聞“溫司馬現身疑似詐傷,成將軍捉拿真假刺客”!
這則新聞當中有幾個要點:溫蒲突然現身支持陸副都護、溫司馬是否真的遇刺、成將軍是否真的在捉刺客、成將軍捉到的刺客是真是假……
這些都是值得大聊特聊、大爭特爭的話題,甚至簡直應當浮一大白!
所有人都覺得,今天這個會議真正是沒白開……
而此時的議事廳裡,溫蒲仍然陰沉着一張臉,他知道成凹鬥想幹甚麼!
成凹鬥和自己不同,這是個沒有立場的小人,誰給他好處多,他就給誰做事。他在安東最大的作用就是搗亂,前面五任大都護和副都護,受他暗算而被撤下的就有三位!
溫蒲敏感地意識到,這個傢伙又開始在暗地裡搞小動作了……
但是他不敢舉撿這個人,一來成凹鬥隱藏得很好,自己是半點證據也沒有;二來成凹鬥手上也拿着他的把柄……
同時他也不希望成凹鬥這次能夠搗亂成功,他並不想看到陸副都護在安東黯然收場,因爲這就意味着,他萬分期待的那個“三級科舉制度”很可能會遭到流產……
所以溫蒲努力調整過了自己的情緒,半個字也沒多說,就向陸鴻告辭了。
他的背影漸行漸遠,終於在一個轉彎之後消失在了大院的牆角後面,議事廳中的兩人對視一眼,默然良久,老孔忽然憋出一句:“看來不僅僅是成凹鬥有問題啊!”
陸鴻笑着看了他一眼,沒有表態,徑自收拾收拾也從身後的屏風轉了出去。
孔良討了個沒趣,自己也不知道嘟囔了一句甚麼話,站起來晃晃悠悠地上他的長史署去了——曹司已經答應派人把最近半年的卷宗都給他送來,他手上可是一大堆破事等着處理……
陸鴻沒有在都護府大院裡逗留,他給整個都護府衙門定下的基調就兩點:一個儘快釐清所有安東人口、田畝,爭取做到萬事俱備;再一個做預算,力爭在一個月內築成集安城,也就是倉巖州治所!
其他的事情並不需要他來詳細地地過問,畢竟要論政務水平,有個高過他幾十倍的孔良在那把關,還有個無比熟悉情況的溫蒲暗中側翼,哪裡還用得着他來指手畫腳。
況且現在都護府的重中之重,就是釐清人口田畝,這件事有洪成和杜康兩人帶着十幾個吏員在戶曹裡親力親爲,就更加讓他放心了!
至於軍事方面,成凹鬥這邊不用提了,暫時防禦署的軍務他還插不進手,也不想插手,他已經寫信給駐紮在平州最北方的懷遠軍,召見他們的軍指揮使扶吐瀚。
另外,給安東守捉指揮使賀高的信也已經一併發出去了,不過他沒有要求賀高趕到平州來見他,一方面安東守捉的職責沉重,指揮使根本不敢擅離;另一方面如果築城進行順利、而高句麗西部那邊也能打通關係給他們開放道路的話,那麼安東都護府衙門最快一個月之內就能搬遷至倉巖州去,那時再想見面就簡單得多了。
懷遠軍有一萬二千人,陸鴻的打算是,平州這裡除了留下三千人抗衡成凹斗的城防軍,另外的兵馬他想盡數調到倉巖州去。那裡雖然有安東守捉的八千人馬,但是隻夠巡守鴨綠水,壓制東部和新羅,還要時時防備白衣山神的騷擾,根本沒有餘暇管顧倉巖州的安全。
至於倉巖州新徵調撥的兩千新兵,參與築城尚且不足,更遑論肩負守備之責了!
當然了,我們並不能片面地認爲這種兵力部署是前人錯誤的決策,因爲做出這種部署的,恰恰就是陸鴻的老師、盧大帥本人。
而盧大帥做出這種決定的理由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高句麗內部本身就擁有接近兩萬常備軍……
陸鴻騎着遲行馬,帶着陳三流、胡小五以及六名侍衛——他的親兵已經全部編入副都護侍衛隊了——踩着一尺多深的積水,在平州城大街上晃悠悠地閒逛着。
他在揣摩着老師把懷遠軍留在平州而不是調去倉巖州的用意,或許在老師看來,成凹斗的城防軍對於安東的威脅比敵人更大?
好在城防軍的駐地在城東大營,城內只留了四隊兩百人輪流值守,雖然說前段時間成凹鬥藉口戒嚴,又調了六個隊進城,但是現在那個所謂“刺客”已經捉到了,新調來的六個隊也就沒有留守的必要了……
他想了想,原本打算把三千女軍調到城西郊外,方便隨時入城接應;再把懷遠軍剩餘的三千兵力調到城防軍左近,形成鉗制之勢!
但是他又再思慮了一番,立刻放棄了這個想法——這麼做確實是能有效地防範成凹鬥作亂,但是對紅袖軍、懷遠軍兩軍接連的調動意圖太過明顯,像成凹鬥這般的老軍旅不可能看不出來其中的火藥味兒……
況且,陸鴻的目的絕不是與成凹鬥交手對抗,而是要利用、或者說團結他,發揮他在西部的能量,這纔是達到最終目標的正道!
也就是老師盧樑所說的“深思熟慮,不可意氣爲用、交惡同僚”、“拉攏仕子及地方下民,以小搏大、以衆搏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