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接前文。捕頭一聲令下,衆人在荒坡地裡散開,四下尋找起那些遇害孩子的屍體。
我高祖父呢,隨捕頭回了縣衙。因爲我高祖父見過其中一個邪道士的樣子,捕頭想請我高祖父到縣衙描述一下老頭兒的相貌,讓師爺繪製一張畫影圖形。
在回縣衙的在路上,他們遇到一大隊人馬,有衙役也有官兵,足有上百號人。這是縣太爺派來支援的援兵,看來縣太爺這次下了血本兒,把守護縣城的官兵都派了過來。
這件事就這麼看似告一段落了。官府接手以後,幾乎已經和我高祖父關係不大了,自那天開始,他和其他村民一樣,只能等着盼着官府早點破案。
日子,又開始這麼一天天過了下去,我高祖父除了每天夜裡打更,白天偶爾會和那些丟孩子的村民到荒坡那裡看一看,不過荒坡那裡已經給官府封住了,閒雜人等不得接近,他們每次只能遠遠的看上一兩眼,不過也看不到啥,更不知道案件進展到了怎樣一個程度。那些丟孩子的村民,每次都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人人唉聲嘆氣,他們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我高祖父這時候就會安慰他們幾句,“咱先回家等信兒,放心吧,案子就快破咧。”
其實,我高祖父心裡很清楚,即使案子破了,他們的孩子也找不回來了,不過他不忍心把這些話從自己嘴裡說出去,同時,他還有一層擔心,擔心那些官兵會在不明就裡的情況下把罈子打開。
一個月後的某一天,清晨,我高祖父打完五更吃過東西,剛躺下睡着,街上沸沸揚揚傳來一陣嘈雜聲,頓時把他又給吵醒了。
我高祖父擡起頭仔細聽了聽,外面人聲沸騰、鑼鼓喧天,好像村裡發生了什麼大事,他趕忙穿好衣服,三步並作兩步走出了家門。
這時候天矇矇亮,我高祖父來到街上一看,就見村裡那條大路上黑壓壓擠滿了人。路兩邊是村裡的老百姓,路中間是一隊官軍,那隊官軍好像正在沿大路通過村子。
我高祖父覺得挺奇怪。等他走到跟前一看,又跟路旁的村民一打聽,這才知道,偷搶孩子的那幾個邪道士給官府抓住了,正在遊街示衆,言說是要把附近這幾個丟孩子的村子全部遊走一遍。
我高祖父一聽,趕忙站到了路邊,和那些村民一起朝遊街的隊伍看去。
隊伍最前面,兩個短衫打扮的人一左一右,提着兩面銅鑼開道,一邊走、一邊敲、一邊喊
。
咣!咣!咣!
“遊街咧!父老鄉親們都來看吶,搶小孩兒哩壞人抓着咧……”
咣!咣!咣!
“遊街咧!父老鄉親們都來看吶,搶小孩兒哩壞人抓着咧……”
銅鑼後面,跟着那名捕頭和幾名捕快,一個個的挺胸昂頭;捕快後面,是一隊手持刀槍的官兵,隊列整齊威風凜凜;官兵後面,三頭老黃牛拉着三輛木籠囚車,幾個手持長槍的官兵跟在囚車兩側巡守着。
我高祖父又朝囚車裡看了看,就見囚車裡面關的這三個人,全是道士打扮,梳着髮髻,插着髮簪,身上穿着淡青色道袍。三個人兩老一少,其中一個老的,我高祖父看着眼熟,正是假扮紅鬼的那個老頭兒,另外一個老的,我高祖父不認識,沒見過,剩下的那個年輕人,年齡大概在十五六歲的樣子。據我高祖父推測,應該就是假扮青鬼的那個年輕人。
三個傢伙這時候一臉惶恐,顯得怕到了極點。不過,現在才知道怕了,早幹嘛去了呢?
這個時候,那些丟了孩子的人家兒看到這三個傢伙,眼角兒都瞪裂了,不光是他們,整個三王莊的村民個個咬牙切齒,包括我高祖父在內。
那些女人們跟在囚車後面罵着、哭着……小孩子們滿街找石頭,不停朝囚車裡砸着……村裡那些男人們……
咱們在電視上應該都看到過古代遊街示衆的場面,那些老百姓都是朝囚犯扔臭雞蛋、爛菜葉子之類的,其實,不是這麼個情況,扔臭雞蛋、爛菜葉子,哪兒有這麼溫柔的。
現實裡,最輕的都是用石頭砸的,三王莊這裡更厲害,老百姓們都是用削尖的木棍,伸進囚籠裡一下下戳的,一棍子戳下去,那就是一聲慘叫、一片血紅。
遊街隊伍還沒出村子,那三個惡人,已經給戳成了血人兒,道袍上千瘡百孔血跡斑斑,看着很解氣。說句題外話,這是他們應得的報應!
這個時候,走在遊行隊伍最前面的那個捕頭,冷不丁瞥見了我高祖父,趕忙走出隊伍,一臉帶笑把我高祖父拉到路旁一個沒人的地方。
捕頭雙手作着揖,一臉帶笑對我高祖父說:“劉先生,這次縣衙能破案,您是功不可沒呀,縣太爺已經把這件事上報給了府臺大人,府臺大人說咧,他要快馬加鞭上報給朝廷,將來一干人等論功行賞,上報名單裡,也有您的名字呀。”
我高祖父一聽,趕忙誠惶誠恐地擺了擺手說:“俺可麼有啥功勞,這案子是官爺您和縣太爺破哩,俺可不要行賞。”
捕頭依舊笑着,“劉先生,您太過謙咧,要不是您提供哩線索,俺們哪兒能破案,要說起來,您的功勞最大,等將來朝廷哩批文下來了,少不了要賞您百十兩銀子。”
我高祖父可不是個見錢眼開的人,他沒覺得朝廷賞他百十兩銀子是啥高興的事兒,因爲這百十兩銀子,可不是一般的沉重,它是十幾條人命換來的!
隨後我高祖父轉念一想,要是朝廷真賞他百十兩銀子,他可以把這些銀子分給那些丟了小孩兒的家人兒。想到這兒,我高祖父終於露出一個笑容,朝捕頭拱了拱手說:“謝謝官爺咧,要是朝廷真哩賞俺百十兩銀子,俺劉義請官爺喝酒。”
捕頭一聽,哈哈大笑,他似乎就等着我高祖父說這句話呢
。
這時候囚車已經走遠,三王莊的老百姓卻仍舊不依不饒,跟着囚車砸石頭的砸石頭,用棍子戳的戳。
罵聲、砸打聲、慘叫聲依舊響徹在黎明前這方天空之上……
捕頭扭頭朝遠去的隊伍看了一眼,衝我高祖父又一拱手,說了句,“劉先生,俺今天還有公務在身,咱們改日在敘,後會有期咧。”說着,捕頭轉身跑去追趕囚車。
我高祖父這時候想起了一件事,愣了一下以後,趕忙攆上幾步,拉住了捕頭,“官爺、官爺您先等一下,俺還有件事兒想問您咧。”
捕頭不解地回頭看了我高祖父一眼,停下腳步,“劉先生您有啥事兒,儘管問吧。”
我高祖父直接開門見山,“荒坡那個洞填上麼有?”
捕頭輕輕點了下頭,“填上咧。”
“那……那裡邊兒哩東西,你們動過了麼有?”我高祖父問出這話時,顯得很緊張。
這讓善於察言觀色的捕頭很困惑,“麼有呀,按您說哩,不光那些罈子麼動,洞裡邊兒那些東西,俺們連一根草繩兒都麼動,全埋起來咧。”
我高祖父一聽,頓時鬆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啊……”旋即,我高祖父又想起一件事,“那份信咧?俺記得您把他收起來咧。”
捕頭這時候似乎恍然大悟,明白了我高祖父的真正用意,頓時哈哈大笑,“劉先生,您……您真是大仁大義吶,在下佩服、在下佩服……”捕頭說着,趕忙再次雙手抱拳,朝我高祖父一拱手,“劉先生儘管放心,那封信俺已經把它給燒咧,長生不老丹哩配方,誰不想要,這封信要是落在歹人手裡,那又是一件禍事兒!”
我高祖父一聽,憨笑起來,“那就中,那就中,官爺英明,官爺英明……”
半個月後,也就是清同治九年,1870年陰曆八月十五中秋節前後,同治皇帝頒下一道密詔,廓清道教,徹查兒童失蹤案。
因爲是道密詔,這在歷史上並沒有記載,民間也很少有人知道,不過在道家一些道史典籍裡偶爾有提到過。
正是這一年的後半年,對我們國家的道教來說,算是一場滅頂之災,全國各地,多處道觀被秘密焚燒,無數道派人士被秘密抓捕、殺害。
密詔雖然針對的是邪教清水派道士,但是有些地方官員爲了表功,使得不少正派道教也被殃及了池魚,很多道家學說、典籍,在這一年被焚燒銷燬,猶如康乾時期的文字獄,這也造成了當今道教學說上的殘缺不全,很多道術、丹方失傳,至此出現了斷層。
這不得不說是咱們中國道教奇麗瑰寶中的一大損失,讓人扼腕嘆息,倘若歸根就底,無疑是清水教一顆老鼠屎,搞壞了一鍋粥!
又半個月後,到了金秋九月初,這時候的黃河兩岸,已經步入農忙時節。因爲我高祖父家裡祖上幾代都是在黃河裡討口食,或是撐船或是打漁,家裡沒有田地,這時候他依舊如往常一樣,晚上打更,白天睡覺。
這天上午,我高祖父在家裡睡的正酣,房門被人敲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