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跟王思河去的究竟是個什麼地方呢?不好說,有些人做夢時能夢到那地方,有些人重病昏迷時偶爾能瞥見那地方,真的不好說。
不久以後,我父親回到了家裡,因爲這件事兒,我父親捅了些簍子,沒敢跟我奶奶講。後來,也不知道咋給我奶奶知道了,我奶奶就審問我父親,我父親閃躲不過,老老實實全說了出來,最後我父親就問我奶奶,那老婆婆住的到底是個啥地方,我奶奶反問我父親,你跟我學這個不學,你要是學了,我就告訴你那是個啥地方。
我父親一聽,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愣是不學,我奶奶只能嘆氣,可能我父親命裡不該受這一行吧。
當然了,我知道各位可能很想知道那是個啥地方,我奶奶倒是跟我提過,她說,那是我們這些人“掛單”的地方,那大殿走廊裡面也有她的房間。我當時聽了就在想,那裡會不會也有我的房間呢?
我奶奶還告訴我,只有走陰的人才能提前到那地方去,一般人去不了,老婆子身上那張牌子,就是去那地方的信物,很多走陰的人身上都有信物,只是信物的模樣不同,而且不會輕易拿出來示人,我們管那些信物叫“閻王請柬”。
寫到這兒,你們別問我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閻王爺、是不是真的有陰曹地府,這個,我不能給出你們明確的答案。我們行內很多人都說有,不過誰也沒辦法證實那地方的真實存在性。或許,就像我太爺說的,陰曹地府,自在人心。
不過,後來一些投胎轉世的人過來找我,這些人留有前世的記憶,他們找我的目的,主要是想弄明白自己爲啥會有前世的記憶,我通過他們,模模糊糊瞭解到一些事情,最後我只總結出一條,舉頭三尺有神明。
好了,話就說到這兒吧。
書歸正題。這時候,老婆子一手拿着銀針,一手拿着很像周建宏的那個泥人,朝我父親兩個看了一眼,說道:“你倆能不能先到外面等我一會兒,我叫你倆進來的時候再進來。”
我父親跟王思河對視了一眼。王思河一臉莫名其妙,我父親對眼前的情形還算知道一點兒,老婆子這是要做啥法事了,不想給別人看到,忙招呼王思河一聲,兩個人一起走出了房間。
校園裡面,依舊陰氣森森,四下裡的房屋只能看見個輪廓,天上還在下着雨,要說深秋季節還能下雨,挺稀罕的一件事兒。不過,世道亂,天地必出異象,這場雨,或許在預示着即將要發生的事吧……
我父親跟王思河肩並肩站在門口屋檐底下避雨,衣服全都溼透了,剛纔在屋裡的時候,轉移了注意力也不覺得怎樣,這時候,兩個人禁不住又打起了冷戰。少時,房間裡的燈“撲”一下滅了,兩個人嚇了一跳,不知道這老婆子拿着銀針泥人,黑燈瞎火的在屋子裡想要幹啥。
等了能有半個小時,房間裡的電燈再次亮了起來,老婆子在裡面招呼我父親兩個進去,她似乎知道我父親兩個就在門口站着。兩個人一轉身,推門走了進去。
這時候,老婆子坐在她自己的牀邊,牀上放着兩個黃紙包,房間裡殘留着黃紙燃燒後的味道。
老婆子從牀上站了起來,擺手招呼我父親兩個到她跟前去。
等我父親兩個走近了一看,老婆子滿頭細汗,眼神散漫,臉上還略帶着疲憊,好像剛乾完啥力氣活兒似的。
老婆子看着我父親兩個,笑了笑,說道:“好了,法事總是做完了,老婆子謝謝兩位小兄弟了。”隨後,老婆子一轉身,把牀上那倆黃紙包拿了起來,一臉歉意,又對我父親兩個說道:“你們……你們兄弟兩個能不能再幫我一個忙……”
王思河一聽,嘖了下嘴,我父親朝老婆子手裡的黃紙包看了看,問道:“啥忙?”
老婆子說道:“再幫我把這倆黃紙包埋到兩個地方去。”
“啥?”王思河立刻露出一臉的不情願,剛從亂葬崗那鬼地方把包袱拿回來,現在又要出去埋東西,沒完了是不是。
王思河推脫道:“俺們哥倆都累壞咧,要不你自己的去吧。”
老婆子聽王思河這麼說,嘆了口氣,說道:“要是我能自己去,也不用你們倆上那地方幫我拿包袱了。”
“爲啥?”王思河問。
老婆子看了王思河一眼,轉臉對我父親說道:“這三天是我‘諱日’,不能出門,沒想到給這些紅衛兵從家裡拉出來了,我要是不想想法子,可能就活不到明天晚上了……”
聽老婆子這麼說,我父親蹙了下眉頭,這老婆子說她活不到明天晚上,是很有可能的,因爲明天下午周建宏他們又要開批鬥會,這老婆子搞不好真會給他們打死。
我父親問:“是不是我們幫你把這兩個黃紙包埋掉,你就沒事了?”
老婆子搖了搖頭,說道:“不好說呀,盡人事,看天命,老天爺要是真想收我,我也沒辦法。”說着,老婆子看了看手裡的兩個黃紙包,接着又說:“前些日子,我就知道我這兩天會有一劫,我就到那地方偷了這倆泥人,後來想想,這麼做不對,我都這麼大歲數了,又沒兒沒女的,還戀在這世上幹啥呢,認命等死算了,我就把這倆泥人放到牀底下沒拿回來,後來,這不是遇上了你們倆嘛,我就覺得吧,老天爺可能還不想收我,派你們救我來了。”說着,老婆子看看王思河,又看看我父親,接着又說:“要是你們倆真的不想去,那就算了,反正我這麼做也是在造孽……”說完,老婆子拿着兩個黃紙包又坐回了牀上,頭一低,一身頹廢。
我父親愣愣看着她,停了一會兒,深吸了一口氣,問道:“大娘,您要我們把紙包埋到哪兒?”
老婆子聽我父親這麼問,緩緩把頭擡了起來,問道:“你願意幫我?”
我父親點了點。
“那謝謝你了小兄弟,你過來,我告訴你埋到哪兒。”
我父親走到牀邊,老婆子從牀上站起來附在我父親耳朵上說了幾句。
王思河見狀,在一旁不滿意的說道:“有啥話不能直說的,咋非要這麼說咧!”
老婆子看了他一眼,說道:“我們這一行裡有很多忌諱,其中的一條忌諱叫做,法不傳三人耳。”
我父親點了點頭,因爲他聽我奶奶說過這句話。
老婆子交代完我父親以後,一翻身躺到牀上,兩眼一閉,一動不再動彈,又像昏了過去似的。
外面的雨還在下着,我父親怕雨水把黃紙包打溼,從房間其他牀上拽下兩張牀單,把兩個黃紙包分別裹了個嚴嚴實實,裹黃紙包的時候,王思河在旁邊看着,沒動手,也沒說話。
裹好以後,我父親將其中一個黃紙包放回牀上,拿上另一個,轉身就要出門。就在這時候,王思河走過來一把拉住了我父親,說道:“哥,你真要去埋這倆玩意兒呀?”
我父親看了他一眼,說道:“幫人就幫到底吧,你忍心明天看着那些紅衛兵把老婆婆打死嗎?”
王思河眨了眨眼睛,反駁道:“就是埋了這倆黃紙包,咱能保證那些紅衛兵不會再批鬥她嗎?”
這話把我父親給噎住了,最後推開王思河的手,說道:“這事兒你別管了,我一個人就行。”
說完,我父親拿着黃紙包出了門,來到屋外走了沒幾步,身後突然傳來王思河的聲音:“哥,這包袱打算埋哪兒呢,你有刨坑的傢伙兒沒有,我幫你拿着傢伙。”
我父親回頭看了一眼,王思河站在他身後傻傻地笑着……
我父親手裡這個黃紙包,老婆子讓他埋到學校的後院。王思河問有刨坑兒的傢伙沒有,這倒提醒了我父親,學校裡的地面不比那些荒草坡裡的土地,這地面都是摻了白灰又拿石夯夯瓷實的,非常堅硬,雖然下了點兒雨,要是沒有刨坑工具,想用手直接刨開,那是不可能的。
我父親想了想,朝學校的食堂走去,王思河緊走幾步,跟我父親並肩走了一起,王思河問:“哥,那老婆子叫你把這個黃紙包埋在他們食堂裡麼?”
我父親搖了搖頭,說道:“你不是想幫我拿刨坑的傢伙兒嘛,他們食堂有個炒菜的大鏟子。”王思河聽了先是一愣,隨後嘿嘿嘿笑了起來。
食堂的門晚上是鎖着的,不過,食堂有窗戶,那窗戶還是新式的玻璃窗,當然了,相對那個年代來說是新式。這種窗戶共分三扇兒,左右兩扇兒、中間一扇兒,左右兩扇是活扇能夠打開,中間一扇是個死扇打不開,窗戶上還嵌有鋼筋,本來是鑽不進去的,不過,這時候窗戶上的鋼筋都沒了,估計大鍊鋼鐵的時候全給人弄下來拿去鍊鋼了。
我父親兩個把窗戶上的玻璃用後背頂碎了一塊,這樣頂碎的玻璃發不出啥聲音,手伸到窗戶裡面把掉插銷,開開窗戶,跳進去把炒菜的大鐵鏟順了出來。
隨後,我父親拿着黃紙包,王思河拎着大鐵鏟,兩個人直奔學校後院。
學校後院有棵樹,烏起碼黑的也不知道是棵啥樹,因爲這是他們兩個第一次來後院,也是最後一次。
那棵樹樹幹挺粗的,這時候葉子都黃了,雨水落到上面噼裡啪啦的。按照老婆子說的,我父親背對着大樹,朝正北走了五步,然後示意王思河用大鏟子挖坑。坑挖到小腿深的時候,我父親讓王思河停下,他自己把黃紙包上面的牀單拿了下來。
黃紙包裡包的是其中一個泥人,按照老婆子剛纔交代的,我父親隔着紙包捏了捏,分辨出泥人的頭和腳以後,把泥人頭朝南、腳朝北放進了坑裡。
隨後,填土、埋好紙包,兩個人返回房間。這時候老婆子還在睡着,我父親又拿上了另一個黃紙包,王思河問我父親,這個紙包埋到哪兒?我父親說,這個埋的有點兒遠,在鎮子正西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