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這時候看着我們倆一言不發,山裡人聽強順說要離開山洞,趕忙說道:“咱還不能走,這些狼狡猾着咧,都沒走遠,躲起來等咱們出洞咧。”
狼羣躲起來等我們出去這個很有可能,要是我爸在這兒估計他也會這麼說,我看了山裡人一眼,問道:“那咱咋辦咧?”
山裡人朝洞裡的枯藤枝看了看,說道:“咱等到天亮再走吧,你們放心,柴火足夠燒到天亮咧。”
奶奶這時候朝我招了招手,我趕忙起身走了過去,奶奶站起身示意我坐在洞口,看樣子她想到裡面歇一會兒。
我又跟山裡人守在了洞口,奶奶走到強順身邊坐下,我回頭看着奶奶,就見奶奶把強順那張臉仔細瞅了瞅,隨後示意強順別動,擡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強順這時候很老實,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奶奶又掰開他的眼皮看了看,看完以後就皺起了眉。
奶奶這是在幹啥呢?爲啥還要皺眉呢?我想問,卻沒開口,因爲我覺得這時候問不合適。
山裡人沒注意到奶奶這時候的舉動,眼睛看着洞外,回手一把把抓起身邊的枯藤枝往火堆上添。
奶奶蹙着眉頭朝山裡人看了看,又朝我看了看,也沒說話,把身子朝後一靠,倚着石壁合上了眼睛,看着像是要小睡一會兒,不過我覺得她好像是要想啥事情。
強順這時候偎在奶奶身邊蜷成一團,好像很累很冷的樣子,我打洞口站起身朝他走了過去,我想把他喊起來到洞口烤烤火,不過等我走到他身邊一看,強順眼睛閉着,好像又睡着了,我彎下腰伸一隻手打算把他推醒,手還沒碰着他,奶奶突然把眼睛睜開了,與此同時,擡起一隻手狠狠抓在了我的手腕上,奶奶低聲說道:“別碰他。”
我問道:“奶奶,強順這是咋了?”
奶奶看了我一眼,說道:“別問那麼多,回洞口繼續守着吧。”說完,奶奶鬆開我又閉上了眼睛。
我頓時一頭霧水,看看強順又看看奶奶,心裡納悶兒,強順這到底是咋了呀,奶奶不說也就算了,咋還弄的神神秘秘的。
等我返回洞口,山裡人已經不再往火堆裡添柴禾了,不過眼睛還在看着洞外,好像剛纔我跟奶奶的談話他一點兒都沒聽到,我又坐了下去。
火堆依舊燒的旺旺的,偶爾傳出“啪”地一聲,我這時候跟山裡人一樣,擱着火堆看着洞外,洞外靜悄悄的,顯得十分安靜。
就這樣,靜靜的,靜靜的,時間,一點點過去了,眼看着山谷裡一點點兒從天黑到微亮,從微亮到明亮,從明亮又到大亮,不知不覺中,天,徹底的亮了。
山裡人守在洞口一夜沒睡,他這時候站起身長長伸了個懶腰,我也打了哈欠站了起來,扶着石壁伸出頭朝洞外看了看,外面跟昨天沒啥兩樣兒,除了積雪就是枯藤,整個山谷裡顯得空蕩蕩的,那些怕人的狼早就不見了蹤跡,除了它們在積雪上留下的一個個梅花狀的狼腳印。
“行了,咱該走了。”奶奶的聲音從洞裡傳來過來,奶奶說道:“大侄子,你過來背上這孩子吧。”
我一聽,奶奶說的“孩子”應該是強順吧,趕忙回頭往洞裡一看,就見奶奶站在強順身邊,強順在地上躺着,我眼神一低,朝強順一看,頓時抽了口涼氣,強順那張臉這時候白的就跟抹了麪粉似的,臉上白嘴脣卻是紅的,跟喝了血似的,最嚇人的還是他那雙眼窩,眼窩烏黑烏黑的,跟他這張麪粉臉合到一塊兒,看上去跟個大熊貓似的。
我看着強順那張臉就傻了,問奶奶:“奶奶,強順這是咋了?”
奶奶看了着我,輕輕搖了搖頭,我眨了兩下眼睛,感覺奶奶這時候搖頭不是在說“不知道”,而且在叫我別問那麼多,隨後,奶奶把眼睛看向了山裡人,我也扭頭身邊的朝山裡人看了過去,就見山裡人的眼睛緊緊盯着強順那張臉,而他自己那張臉也變得很蒼白,看上去我感覺他都快要冒冷汗了。
山裡人呆呆地站着沒動,奶奶很平靜地又說道:“大侄子,過來背上這孩子吧,沒事兒的。”
山裡人這才猛地回神,大夢初醒似的,開口說話了,還帶着顫音兒:“白仙姑,這孩子的臉,這臉……現在跟、跟俺家孩子的一模一樣……”
奶奶還是顯得很平靜,輕輕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咱出了山洞再說吧。”
山裡人畏畏縮縮走到洞裡,看樣子是仗着膽子把強順抱起來放到了背上。奶奶幾步走到洞口,把山裡人立在洞口的柺棍拿到手裡,回頭對山裡人說道:“走吧,有啥話咱路上再說。”說完,奶奶一把拉住我,首先走出了山洞。
來到外面,走了沒幾步,我低聲問奶奶:“奶奶,這山裡人的孩子跟強順這時候一樣麼?”
之前山裡人到我們家裡跟奶奶說事兒的時候,我跟強順明軍正躲在東屋用大篩子罩麻雀,我並不知道山裡人因爲啥事兒來找奶奶的。
奶奶聽我問她,低頭看了我一眼,說道:“這山裡有古怪,奶奶估摸着,他們這裡的山洞小孩兒不能進,進去就出事兒。”
“這是因爲啥呀奶奶?”我問道。
“因爲啥……”奶奶嘆了口氣,說道:“奶奶小時候聽你太爺說過一件事,說有些人呢,拿小孩兒當祭品,把小孩子們騙進洞裡以後,那些小孩兒們就會生怪病,要不了幾天那些小孩兒就沒命了。”
聽奶奶這麼說,我心裡一陣後怕,都不敢回頭再看那山洞了,問奶奶:“奶奶,那洞裡有啥呀?”
“有啥?”奶奶搖了搖頭,“不好說呀,你太爺當年因爲盜墓闖進了一個山洞,到那洞裡邊兒以後,你十一爺就跟強順這樣兒了……”
“後來呢?”我追問道。
“後來……後來奶奶也不知道,你太爺沒說,我估摸着,後來的事兒肯定不是啥好事兒。”奶奶說着,蹙起了眉頭。
這時候,山洞口傳來響動,我跟奶奶同時一回頭,就見山裡人揹着強順從山洞裡出來了。
奶奶又對我說道:“待會兒奶奶問問這山裡人,看他知道點兒啥不,記住,奶奶問他的時候,你不許插嘴,最好從現在開始你一句話都別說。”
我把嘴脣一繃,點了點頭。
山裡人這時候的臉色很不好看,一臉又驚又怕的樣子。奶奶拉着我停下腳步,回頭問他:“大侄子,你家離這裡不遠了吧?”
山裡人趕忙點了點頭,回道:“出了這山溝溝再翻過一道山樑就到咧。”
奶奶又對他說道:“那好,你還在頭前帶路吧,要是覺得累了,就把孩子放下來歇一歇……”
山裡人很憨厚地“哎”了一聲。
沿着山谷繼續往前走,大概走了能有一個多小時吧,我們終於走出了山谷。
山谷外,視線開闊了很多,擡頭看天也不再是叫人壓抑的一線天了,天高地闊,不過四下裡還是山,崇山峻嶺、連綿起伏。
我們腳下是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魯迅先生說過,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我們腳下這條小路,顯然應了魯迅先生這句話,等於是生生給住在大山裡的這些人百轉千回踩出來的,這時候,周圍山上全是白茫茫的積雪,只有這條小路稍微露出點兒山體的原色,遠遠看上去,整條小路比別的地方黯淡一點兒,就跟條小黑蛇似的蜿蜒崎嶇盤恆在白白的崇山峻嶺之間。
目力所極之處,似乎是小路的盡頭,一道不算高的山樑,把小路橫腰攔斷,看樣子這道山樑中間沒有啥斷裂的山谷,我們想要過去必須爬山了。
這時候,山裡人揹着強順在前面停下,回過頭對我跟奶奶說道:“再走過前面那道山樑就是俺家咧,咱在這兒先歇一歇吧。”
我擡頭看了山裡人一眼,他額頭都冒了汗了,顯然是走累了。
奶奶說道:“好吧,我也覺得累了,真是上年紀了,真不如我年輕那會兒了。”
山裡人把強順從背上放下來,靠在了路邊一塊大石頭上,我朝強順看了一眼,強順這時候跟在洞裡的時候一模一樣,麪粉臉,熊貓眼,抹了血似的嘴脣子,整個人看上去像是昏迷了,又像是丟魂兒了,奶奶走過去掰開他的眼皮看了看,也沒說啥。隨後,我們三個全坐在大石頭旁歇起了腳。
歇了一會兒,奶奶扭頭問那山裡人:“大侄子,我問你個事兒,你們這些人咋會住這麼偏的大山裡呢,你們是世代住在這裡呢,還是從外面牽進來的?”
山裡人朝前方那道山樑上看了看,扭頭對我奶奶說道:“俺是打小就出生在大山裡邊兒,小時候聽俺爺爺說,俺們全村都是在大清朝的時候從外面牽進來咧。”
奶奶點了點頭,又問:“爲啥要牽進來呢,外面不好麼?”
山裡人回道:“俺爺爺說,俺們祖上是白蓮教,給清兵攆的沒法子才躲進山裡來咧,後來就在山裡住下咧。”
“白蓮教?”
奶奶重複了一下“白蓮教”這仨字兒,眼睛慢慢轉向遠處山樑那裡,一瞬不瞬看着白茫茫的山樑,整個人也一動不動,好像正在竭盡全力搜索自己腦子裡關於白蓮教的一切信息。
我這時候一聽“白蓮教”這仨字兒,感覺分外耳熟,立馬兒就想起來了,家裡邊兒這時候有個殘本連環畫,有頭沒尾,是我從明軍家裡拿的。那連環畫上講的就是白蓮教的故事,裡面有啥“王聰兒”“白帝城”啥的,他們是跟清軍打仗的。不過,我這時候咋看這山裡人都不像是白蓮教的後代。
後來呢,還真弄清楚了,這山裡人祖上確實不是啥“白蓮教”,而是“拜仙教”,這些後代們傳來傳去,把教會名字給傳攥了,把“拜仙教”念成了“白蓮教”。
我奶奶這時候,被這山裡人無意中給誤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