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人都說,趙婆婆在懷小兒子的時候,作了孽,孩子在肚子裡的時候,給小鬼兒抓了臉。
我們這裡有一說,說孕婦不能殺生,不然對肚子裡的孩子不好,那些村民所說的“造孽”,一般指的就是殺生,而且殺的是有靈性,或者快要成精的動物。所謂快要成精的動物,這世界上真的是有的,這個等以後再說。
對於這樣的謠言,趙婆婆很無奈,她這一輩子都沒做過一件虧良心的事,一輩子連只雞都沒殺過,又上哪兒去造孽呢?
至於她兒子臉上的胎記,她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倒是後來找先生看過,先生說她兒子臉上的叫“黑煞痣”,因爲她兒子出生的時辰和日子,剛好是黑煞星當值,生孩子時流出的污血,衝了黑煞星的忌諱,黑煞星爲了懲罰她,就在她兒子臉上打了一巴掌。
趙婆婆於是求那先生,想法子破一破,先生說,這是天罰,他的能力有限破不了,除非找那種懂這一行,又是星宿轉世的人。於是趙婆婆四下打聽,最後打聽來打聽去,打聽到我高祖父是觀音菩薩身邊的護法真神轉世,而且懂這一行,在黃河兩岸赫赫有名。
趙婆婆就上了心,認定我高祖父就是她要找的人。就在她準備動身來尉氏縣找我高祖父的時候,很不巧,她家老頭子死了,也就是她丈夫死了,死的還挺蹊蹺,中午好好的正在吃飯,一口血噴在碗裡,當場暴斃。
這個趙老頭兒,也就是趙婆婆的丈夫,幾個孩子的父親,和趙婆婆同歲,也是六十多歲不到七十的樣子,身體一直很好,那天上午還下地幹了一晌農活兒,一直沒病沒災兒的。要說趙老頭兒就這麼一口血吐死了,說出去恐怕誰也不會相信。
在當時那個年月兒,講究個民不告官不究,就趙老頭這種情況,要是擱着現在,公安局的人肯定會插手過問,萬一是給人下毒害死的呢。不過在那時候,時局動盪、內憂外患,人命賤如草芥,沒人過問。
就這麼的,趙婆婆和她幾個兒女,弄了口薄皮棺材,把趙老頭兒草草給葬了。
等趙老頭的喪事兒過去以後,趙婆婆又開始盤算着,啥時候來尉氏縣一趟,找我高祖父給她小兒子看看,畢竟她小兒子都快三十的人了,一直不成親,她就是死了也閉不上眼。
就在一個月前,這個時候呢,趙婆婆的丈夫已經過世兩個多月了。
這天晚上,趙婆婆坐在牀頭,對着油燈,正在給他小兒子縫衣裳。趙婆婆的身子骨也很不錯,六十多歲了眼不花耳不聾,雖然下地幹農活吃力了一點兒,但是縫縫補補、洗洗涮涮還是不成問題的。
要說吧,也挺奇怪的,他小兒子自從趙老頭兒去世以後,總是夜裡出去,早上回來,也不知道大半夜的出去幹啥,有時候回來身上一股子泥土味兒,衣服上還有磨破的窟窿,好像在泥窖子裡爬了一夜似的。
趙婆婆這小兒子脾氣不是太好,動不動就跟人瞪眼睛,吆喝起趙婆婆就跟主子吆喝奴才似的。對於小兒子的反常舉動趙婆婆也不敢多問,見衣服破了,只能趁着兒子睡着的時候,把乾淨衣服放兒子牀上,把髒衣服替換下來,然後偷着給他縫補漿洗一下。
這一次,他兒子晚上又出去了,出門前還刻意把身上的髒衣服扔給趙婆婆,讓趙婆婆縫一下上面的窟窿,再漿洗一下。
兒子走後,趙婆婆拿着衣服,就這麼趁夜縫了起來,縫着縫着,屋外突然颳起一陣風,聲音很大,來的也快,就像溜着地皮刮過來的,“呼”地一下,院子裡那些物件兒噼啪亂響,緊跟着房門和窗戶突突突呼扇起來,就像有人從外面使勁兒推扯一樣。
因爲這風來的邪性,把趙婆婆嚇了一跳,不過她膽子夠大的,就想從牀上下來趴窗戶邊兒朝外看看。
就在這時候,她突然感覺渾身一冷,忍不住打了激靈,跟着渾身發軟,頭暈乎乎的,上眼皮沉的就像墜了兩錠銀子,整個人進入一種昏昏欲睡的狀態。
這個時候,趙婆婆使勁兒眨了幾下眼睛,突然間發現,油燈底下多了個人……
趙婆婆嚇了一大跳,等她揉揉眼睛看清油燈下那人的相貌以後,渾身哆嗦起來。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她已經死了幾個月的老頭子,趙老頭兒。
趙婆婆屬於那種不太相信這些神神鬼鬼的人,從小到老,別看是個女人,膽子卻比尋常人大上不少。但是這時候,油燈下的趙老頭不可能是復活了,明顯是鬼魂回了家,這讓她真的害了怕,不信這些也不行了。
當趙婆婆哆哆嗦嗦準備開口問趙老頭兒,你回來幹啥?
趙老頭兒沒等她把話說出口,先她一步說話了。趙老頭兒說:“老婆子,不好了呀,趕緊勸勸咱小孩兒吧。”小孩兒,指的就是他們小兒子。
“啥事兒呀?”趙婆婆這時候心裡戰戰兢兢、七上八下的,仗着膽子問了一句。
趙老頭聽趙婆婆問他,顯得還挺急,“啥事兒?大事兒,咱家要出大事兒咧。”
“啥大事?”趙婆婆又仗着膽子問了一句,她這時候覺得她自己可能縫衣服的時候睡着了,現在是在做夢。
“啥大事兒?等小孩兒回來,你自己問問他吧,我可不能說。”趙老頭說着,幾步走到趙婆婆牀前,“這事兒弄不好,咱家裡頭哩人吶,都得死絕戶嘍,孩兒他娘,你可得記住,等小孩兒回來,你問他這些天都幹啥咧,勸勸他,甭叫他這麼幹咧。”說着,趙老頭一把奪過趙婆婆手裡的針線,在趙婆婆手背上狠狠紮了一下。
趙婆婆疼的“哎呦”一聲,觸電了似的渾身一激靈,睜眼一看,剛纔被她捏在右手裡的縫衣針直挺挺紮在她左手背上,索性扎的不深,趙婆婆一咬牙,把針從手背上拔了下來,再看油燈底下,空無一人,外面的怪風也不知道在啥時候停了,屋裡屋外靜悄悄的一點兒聲音都沒有了,只有屋裡那盞油燈閃着微弱的光芒,一下下忽閃忽閃地跳動着。
剛纔的一切,就好像是趙婆婆做的一場夢,但是,趙婆婆又沒辦法相信這只是一場夢,因爲左手背上給針扎過的地方,咕咕冒出了血,那血不是紅色的,墨汁一樣黑乎乎的……
趙婆婆嚇得渾身篩糠似的抖了起來,衣服也不敢再縫了,往牀邊兒一丟,把手上的黑血抹掉以後,油燈也沒吹,一頭躲進被窩裡,蜷成一團,哆嗦到天亮。
第二天一大早,趙婆婆的小兒子渾身是土的回來了,趙婆婆趕忙起牀給他做飯,飯做好以後端到桌上,小心翼翼問小兒子,“孩兒啊,你這幾天黑兒嘍都出去弄啥咧?”
小兒子斜了她一眼,沒說話,端起飯碗自顧自吃了起來。因爲這小兒子性子怪,脾氣一上來六親不認,趙婆婆打心眼兒裡怵他這小兒子,見兒子這樣兒,再不敢多問,自個兒琢磨着,昨天老頭子給她託的這夢到底啥意思。
小兒子吃飽喝足以後,髒衣服一脫,栽牀上就睡,趙婆婆趕忙把髒衣服拿到院裡洗了起來。
這一天,就這麼過去了,當天晚上,趙婆婆因爲昨天沒睡好,早早就睡下了,她小兒子呢,又一聲不吭出去了。
到了半夜,外面剛剛打完三更,趙婆婆迷迷糊糊聽到院子起了風,就跟冬天刮的那種割臉風一樣,嗚嗚有聲,院子裡那些物件兒再次叮噹亂響。
趙婆婆頓時打了寒戰,驚醒了,緊跟着,手腳不能動彈了,腦子裡很清醒,身子就是不能動,也喊不出聲兒,就跟給鬼壓牀了似的。
就在這個時候,房間裡原本熄了的油燈“突”地一下,自己亮了起來,那火苗竄起多高,冒出綠瑩瑩夜裡狼眼一樣的光,要多嚇人有多嚇人。
趙婆婆這時候雖然身子不能動,但是身上的每一寸肉都抖了起來,害怕到什麼程度,可想而知。
等那油燈的火焰恢復正常以後,死去的趙老頭兒,又一次站在了油燈底下,昏暗的燈光照在趙老頭蒼白的臉上,使他看上去陰森森的。
趙老頭又開口說話了,還顯得很生氣,“孩兒他娘,俺夜擱黑嘍咋跟你說哩,你咋不聽俺哩話咧,甭再叫孩兒出去咧,要出大事兒咧!”
趙老頭話說完以後,趙婆婆感覺自己的嘴裡能發出聲兒了,哆哆嗦嗦問趙老頭,“當家哩,到底……到底啥大事兒,你跟俺說說中不中,咱那孩兒哩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誰敢問他呀。”
趙老頭狠狠把眼一瞪,“不中!俺現在是鬼,鬼不能說人事兒,你想知道啥大事兒,就去問咱孩兒,你還得勸勸他,甭叫他那樣兒幹咧。”趙老頭說着,走到牀前,捏住趙婆婆頭上的幾根白頭髮,用力一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