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在我們山下當時已經不太好找了,不過他們山裡還有,山裡邊兒跟我們時候似的,時不常的還停電,家家都還留着這些個老物件兒。
把油燈裡續滿油,在春生頭腳下各放一盞,分別着,油燈是爲了給春生“照魂”用,也叫守魂,燈就叫守魂燈。過去一些重病的人、或者奄奄一息的人,家裡人不希望他就這麼去了,還想救活他,或者想讓他留下幾句遺言,就會在他牀邊上一盞守魂燈,專人看護,只要燈不滅,這人就不會嚥氣。有個詞兒叫做人死燈滅,也就是這麼來的。當然了,有些陽壽已盡的人,特別是年逾古稀的老人,你要是執意用守魂燈留着他不讓他走,那他本人會承受很大的痛苦,還不如讓他輕輕鬆鬆的離開,這個,也不能同日而語,要看情況而定。
春生這時候身上的陽氣很弱,稍有啥差池魂魄就有可能離體,上油燈,一是爲了留住他的魂魄,二是通過油燈的明亮程度,瞭解他身體裡的魂魄狀況,頭的這盞燈,叫留魂燈,照的是他的三魂,腳下的這盞,叫守魄燈,照的是他的七魄,油燈要是明亮正常,明他身體裡的魂魄也正常,油燈要是忽明忽滅,明他身體裡的魂魄出現了騷動,隨時有可能離體而去,油燈要是突然昏暗無光,明他已經有魂魄離體,這時候,趁着魂魄還沒走遠,趕緊喊魂,只要油燈不滅,十有都能喊回來。
油燈給春生上以後,我看了看,鬆了口氣,還算不錯,油燈明亮,這明春生的魂魄正常,又問春生父親,家裡有沒有黃紙跟帶杆兒的高粱穗,春生父親有,我讓他趕緊去找,春生父親出門去找高粱穗,我又吩咐強順,到外面竈臺那裡弄一鐵釺草灰,強順下頭也出去了。
很快的,春生父親把黃紙跟高粱穗找來了,黃紙是那種一大張的,我拿過黃紙蹲下身,把黃紙對摺幾下,整個兒撕成巴掌大的無數片,這時候,強順端着一鐵釺草灰打外面進來了,我朝春生父親的頭上看了一眼,春生父親頭上的頭髮還不少,而且也有一定長度,讓春生父親找3∫3∫3∫3∫,m.¤.co?mstyle_tt;把剪子,給我剪一撮頭髮下來,春生父親不理解我這是要幹啥,而且到現在他都不知道我是幹啥的,就知道我們倆跟春生過去在一起上過班,我眼下的做法,叫他有兒不能理解,之前讓他鋪被子找油燈,他還能接受,這時候叫他剪頭髮,他徹底接受不了了。
我想了想,對春生父親,我不光是春生的同事,我還有一些家傳的手藝,專門給人驅邪驅鬼,這次來你們家,不單純是來找春生玩兒的,主要是來給他處理大黑狗這件事兒的,今天晚上不管發生啥事兒,你都得聽我的,要不然春生隨時都可能沒命。
我又給他解釋,現在叫你剪頭髮,是要用到你的頭髮,你是一家之主,你們家的氣場都在你一個人身上。
春生父親聽了半信半疑,不過也沒有反對,找來剪子剪下一撮遞給了我,我拿過頭髮掏出身上的火機,就着強順端的那一鐵釺草灰着了,頭髮燒出來的灰燼撒在了草灰裡,隨後,我又把自己的手指扎破,在草灰裡滴了幾滴血,轉身又吩咐春生父親,跟強順一起把房子裡所有的房門口跟窗戶臺分別撒上一道草灰。
春生父親這時候啥也不了,領着強順先進裡屋撒草灰了。
我又蹲下身子,把撕好的黃紙放到腳邊,拿起那根帶杆兒的高粱穗,看了下長度,還差不多,大概能有四十公分長,捏着穗頭一折,把高粱穗折了下來,手裡單留一根光桿兒,隨後把春生右手握成拳狀,貼着他的身子立下,把高粱杆兒插進他拳頭裡,接着拿起腳邊的黃紙,一張一張,穿糖葫蘆似的,全部穿在了高粱杆上。隨後,又把春生的左手手心朝上,把之前折下來的高粱穗給他放在了手心裡。
高粱杆穿黃紙,高粱穗放手心,這是個啥意思呢,這個叫“請穀神”,穀神也就是五穀神,高粱杆穿黃紙這個,叫“風調雨順幡”。左手裡抓五穀,算是五穀神的一種象徵,五穀雜糧,拿上一樣兒就行,其實在天地人三界中,五穀神最大,老百姓要是少了五穀雜糧,還拿啥供奉,有人可能會,拿肉呀,豬牛羊肉,不過,豬牛羊不也是吃五穀長成的?
我這時候,是想請五穀神給春生護身,請別的神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哪個神仙都沒有這位五穀神的親和力高,而且沒有攻擊性,不管是神仙精怪,誰見了他都要給幾分薄面。這麼做,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不想跟大黑狗爲敵,你要是請下一個攻擊性強的神,它不恨你纔怪,萬一給惹惱了,這場干戈就不好化解了。
我這邊插好黃紙放好高粱穗,強順跟春生父親也從裡屋出來了,按照我的吩咐,門口窗戶臺上全撒了一道草灰。
春生父親這時候才緩過來勁兒問我,大孬是咋暈倒的,出門的時候不是還好好兒的麼。
我連想都沒想,把春生給大黑狗附身上吊的經過了一遍,聽得春生父親又驚又怕,拄着柺棍就要給我跟強順磕頭,我們哪兒受得起,趕忙摻住了他。
隨後,我又讓春生父親找來半碗米,幾根香,我拿上一根香着插進米碗裡,走到門口,地上墊一張黃紙,把米碗放在上面,也就是放在了門裡面的正中央位置。這個也是有道兒的,這個叫“一柱遮門”,是爲了防止那些妖邪打正門進來。打正門進來的,代表的是堂堂正正,打偏門或者窗戶裡進來的,這叫歪門邪道,家裡要是有仙家護着,打偏門或者窗戶進來的,仙家就會出頭收拾它們,因爲它路子不正。
放好米碗,我又吩咐春生父親跟強順,每人拿上一根針和一盒火柴,春生父親蹲在春生頭的油燈跟前,強順蹲在春生腳下的油燈跟前,只要見油燈變暗,就用針往外挑燈芯,要是油燈突然滅了,就趕緊用火柴再着。
做好這一切,我擡手看了看錶,十一十五分了,透過敞開的屋門朝外面看了看,已是深夜,烏起碼黑,心,也快該來了。
剛想完,屋外突然就起了風,霎時間呼呼作聲,院子裡一些物件兒被風吹的稀里嘩啦的亂響,緊跟着,院子籠子裡那幾條狗都像哭一樣的嗚咽起來,原本寧靜的夜晚不再太平了,加上嗚咽的風聲,整個顯得分外驚人。
我扭頭朝強順跟春生父親看了看,強順還好些,春生父親的臉色都變了,我趕忙交代他們,看好油燈,別叫風給吹滅了,強順問我,都起風了爲啥不把房門關上,我給他解釋,關上門明咱怕了它們,這些東西你越怕,它越狠。
完,我走到放門口低頭看了看門口的草灰,被風微微吹動了一兒,不過還沒被吹散,米碗裡的那根香也被風吹的忽明忽暗,燃燒的速度很快,不過也沒啥大礙。
我提了口氣,衝外面喊了一聲,“你們走吧,今天有我在這兒,你們要不了他的命,趕明兒我帶他到你們道場,登門給你們賠罪。”
話音一落,一股風“呼”地從外面吹了進來,我就感覺身邊一涼,就聽身後強順驚叫一聲,“我這邊的燈滅啦!”
趕忙回頭一看,春生腳下的油燈確實滅掉了,強順這時候已經慌慌張張開始劃手裡的火柴,不過劃了兩下沒劃不着,伸手去自己兜裡摸出打火機,我趕忙制止他,“還得用火柴,別用火機。”
五穀神爲木,火機上帶鐵,金克木,五穀神最不喜歡的就是金器。
不過,強順手裡的火柴這時候怎麼都劃不着,我朝春生頭那盞燈看了一眼,春生父親這時候雙手攏着火苗,生怕給風吹滅掉,暫時還沒事兒。
我趕忙問春生父親,“家裡有紅布沒有?”
春生父親心翼翼攏着火苗看了我一眼,搖了搖頭。
我扭頭又朝門口地上的草灰一看,草灰還沒散,這明外面的玩意兒還沒進屋,春生腳下的燈雖然滅了,七魄雖然也可能已經離體了,但是隻要草灰不散,他的魂魄就出不了這個屋,一喊就能回來。
我又問春生父親,“家裡真的一兒紅布都沒有嗎?”
春生父親又搖了搖頭。
我一尋思,又問道:“您閨女今年上幾年級了?”
“啥?”春生父親頓時一愣,不過很快回道:“四年級。”
“是少先隊員嗎?”
春生父親一臉茫然,“是呀。”
“把您閨女的紅領巾拿來……”着,我走過去替換下春生父親,用手攏住火苗,春生父親拄着柺棍進了裡屋。
強順這時候把手裡的火柴划着了,不過,怎麼都不着油燈。
外面的風聲依舊在呼嘯着,聽上去分外嚇人,我忍不住朝外面看了一眼,就見門口嗖嗖竄過兩條黑影子,看樣子外面的玩意兒着急進來,我趕忙招呼強順,因爲強順這時候離門口最近,萬一給外面的東西衝進來,搞不好第一個倒黴的就是他,我衝強順招呼道:“不着就別了,你過來攏着油燈。”
春生父親拿着一條紅領巾從裡屋出來了,我跟強順換了一下位置,強順攏着春生頭那盞燈,我用火柴去春生腳下這盞油燈,同時交代春生父親,拿着紅領巾圍着春生轉圈,每轉半圈,就喊一聲,大孬回來吧,等春生父親喊完,我接着就喊,回來了。
春生父親拿着紅領巾圍着春生轉了七圈,喊了十四聲以後,我見油燈還不着,我從地上站起來要過春生父親手裡的紅領巾,在紅領巾上滴了一滴燈油,給春生蓋在了臉上,轉回身再去腳下那盞燈,火柴划着,往燈捻子上輕輕一碰,油燈噗一下着了,七魄回來了。
我頓時鬆了口氣,不過,這時候外面的風聲更大了,籠子裡那幾條狗,也由嗚咽變成了狂叫,似乎都不甘心春生回魂。
我讓強順跟春生父親看着油燈,自己走到門口朝外面看了看,這時候,我清晰地看見院子裡兩條黑影來回亂竄,顯得又憤怒又着急。
我衝着那兩條黑影喊道:“春生到底跟你們有啥深仇大恨,你們爲啥非要他的命?告訴我,要是春生理虧,我替你們做主。”
我這麼一喊,兩個黑影在院子裡停了下來,四雙眼睛冒着綠光看向我,風聲跟着也停了,籠子裡的狗也不叫了,四下裡一下子靜了下來,靜的都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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