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內,許凡沒有將目光轉向甲板上的許三。而是看向了海與天的盡頭,那裡是一條線,只是一條線。
極目遠望,許凡目光平靜。
他一直在看海,好似這海對他有無盡的吸引力一般,許凡看不厭,至少現在沒有厭,所以他一直在看。許凡沒有回答許三,氣氛有些沉寂。
旺財識趣的趴在一旁,舔着自己的嘴脣,回味着剛纔的美味。沒有發出聲響。
“我有些察覺到了,爹。”許三在釣魚,他目光澄澈的望着海面,神情因認真而顯得很專注。雖然並未看向船艙,而且音聲極小,好似喃喃,然而他知道,他的父親能夠聽清他在說什麼。
這對父子很像,真的很像。隨着許三的長大,許三的氣質神態和許凡如出一轍,那種每個人獨有的神韻,極爲相似。這是一名父親對自己孩子的影響,這種影響,將是一生。
“從小我就感覺爹很不一樣。”許三低喃,好似自言自語。
“這種感覺無關其他,就只是一種感覺。至少我是這麼覺得的。”
“小時候我覺得爹很疲憊,然而我不知道爹爲什麼疲憊。因爲我還小,不懂事。所以不太會想……”
“後來我長大了一些,我覺得爹可能是想娘了。那時候我很害怕。”
“害怕爹再娶,讓我多個後媽。我害怕多個後媽,因爲二愣就有個後媽。他老是向我們抱怨他的後媽怎麼苛扣他的學費,不讓他吃飽飯,還老是罵他……”
“那時候我不喜歡二愣,因爲他太愛計較。我討厭愛計較的人,所以我不愛和他玩。”
“我覺得是他後媽老是苛扣他,才讓二愣變得那麼愛計較的。我不喜歡二愣,更不喜歡成爲二愣一樣的愛計較的人。所以我很害怕,不僅害怕後媽,更害怕成爲二愣那樣的人。因爲我本就反感那樣的人。若是成爲那樣的人,還有什麼資格反感。”
“所以有那麼一段時間,我很害怕。心情很壓抑,每天都不高興。後來,我撿到了旺財……”
“旺財的出現讓我開心了許多,我也終於有伴了。”
說道這,許三有些笑意的看了看旺財。旺財舒服的趴在地上,不時伸出舌頭舔着嘴脣,回憶剛纔魚的味道,有些咂舌。許三臉上笑意更濃。
“我不再害怕,曰子也開始變得有意思了。因爲旺財在我身邊,我覺得很安心。旺財很聰明,和它玩我很高興。村裡的狗都怕旺財,張大叔家的獵犬都怕。而旺財很聽我的話,這讓我覺得十分的威風。”
“曰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我變得很開朗,和大家都玩得很高興。隨着慢慢長大,我不在擔心爹再娶的問題。因爲我感覺到了爹的不一般。”
“再後來有一天我告訴爹,我看到了仙人,因爲他就站在空氣上,所以我覺得他是仙人。”
“那天爹說我胡說八道,把我罵了回去!”許三有些好笑的摸了摸鼻子。
“那天我哭了,爹從未罵過我,那是第一次,而我只是說實話罷了,把我看到的說了出來而已。”
“所以我覺得很委屈。但是我又覺得爹說的對。因爲說這句話的是爹,在我心中是最偉大的人。所以只要是爹說的,那麼就都是對的。”
“我突然覺得哭鼻子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因爲爹說的是對的。爹是我的偶像,我希望有一天能夠像爹一樣,總是那麼平靜溫和。我開始模仿爹。”
“在後來,我又長大了不少。發現了一些事情,比如周爺爺和我以前看到的仙人很像,周爺爺卻對爹很尊敬,又比如那枚戒指……”
“很多時候我覺得自己笨,許多事想不通。可我並不傻,我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然而爹從不解釋。我只好將所有的想法埋在心裡。”
“在離開村子的時候,我並不迷茫。雖然離開了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但是爹陪在我的身邊。爹在,世界便不會塌。”
“說來,我一直生活在爹的庇佑之下。”
“之前的一段時間,我有過一些想法。可是覺得應該沒有這麼簡單,所以並沒有深究。覺得自己會錯意了。但是那天在酒樓之上,那個小姑娘的邀請,爹讓我自己做決定,我才明白。原來一直以來,爹要我明白的都只是這個,如此簡單。又或者,如此困難。”
“想要修仙,必定要有一顆強者的心,欲將臨絕頂,那麼所有的依戀,所有的依靠都只能是自己。仙途渺渺,兇險萬分。這點,在這一年多的旅程中,我已經領悟到了。”
“跟在爹的身後,我總能登上絕巔,總能跋山越水。看到絕美的風景,然而這種風景,是父親眼中的風景,不是我的。”
“爹的話很少,最近也總是坐在船艙裡不出來。無非是要我做自己的決定,自己領悟,只有相信自己,才能登上巔峰。”
“爹想要教我的,無非是長空萬里,皆可奔騰,大千世界,任我展翅。憑自己,上臨九天,下至無地。天下皆可去……”
說道這,許三依舊平靜,只是語調有些高。這是來自父親的影響,然而這種影響,正逐步轉爲一種習慣,漸漸變成自己所獨有的東西。許三已經開始了這種轉變,他看向許凡的目光已經不再那般依戀,更多的是尊重和……感激。
“我以爲,你還需要一段時間。”許凡開口,他的目光不再看向海面,而是看着甲板上的許三。而後走了出去,與許三並肩站在甲板上。許三沒有動,他神情專注的看着魚漂。
“修道路飄渺,殺機無窮,動輒萬劫不復。丟掉小命是很正常的事,你還願修道嗎?三兒。”許凡問道,他原本就不願許三修道,然而因爲種種原因,卻又是自己親手帶許三入道。許凡的心中有些掙扎,因爲這是他兒子,唯一的兒子。
許三沒有說話,他的頭低低的垂下,看着魚漂,神情認真,極爲專注,甚至專注過了頭,顯得有些走神。
許凡看着甲板上固執的少年,彷如想起年輕時的自己一般。都是那般聰明,都是那般執拗。
“其實你母親給你留下了一個名字。”毫無邏輯,許凡將話題引向了許三的母親。
“嗯?”許三低聲疑問。嘴角間,卻有笑意在擴散。
魚漂浮動,然而海面卻很平靜。許三將手往下一沉,而後上提。一條金色的海魚躍出水面,落到許三的手中。
旺財的眼睛兀的亮了,搖晃着尾巴,剛欲起身。
卻見許三取出魚鉤,將手中的金色海魚拋進海中。海面濺起浪花,海魚搖晃着尾巴,向後望了一眼,而後向着深海游去……
旺財僵直了身子,惱怒的低鳴一聲,顯得極爲委屈,而後繼續趴在甲板上。顯得有氣無力。
“許霸天!”許凡略帶調侃的念出了一個名字,有些笑意的看着許三。想看看這個平時都很平靜的兒子此時會是一副怎樣的表情。
許三身體一僵,目光一滯。臉上溫和的笑意有些凝固。
許凡哈哈大笑,他覺得很有趣。許三看到父親笑得這般開懷,笑得這般毫無顧忌……
亦在笑,只是看着父親的笑容,笑得多少有些無奈。他無法想象一名女子怎能留下如此……如此豪邁的名字。第一次,他對自己的母親有了一個印象,絕非凡夫俗女。
這當然不是指許三的母親也是仙人那般簡單,而是指其母在姓格方面,還真是……真是有些與衆不同。
夜色很好,明月懸空,星辰隱現,海面平靜,大海無涯,將整個天空都倒映了下來,海天一色。彷如置身於蒼穹。
漁船在海面上漂浮,顯得有些孤寂,只是自始至終,都向着一個方向前行,或快或慢,卻不曾改變航道。
許三盤坐在甲板上,專心溝通天地的元氣,引領他們進入身體淬鍊自身,剔除雜質。
他不是第一次感受到天地元氣,在他小時候,偶爾能有這樣的感覺,只是不知道如何引領他們進入身體罷了。
而自從離開村子之後,周遊於名山大川,許三心境開闊,內心靈瓏無雜,總感覺山水相隨,天地任其遊走。若非凡夫俗體,並未修道,無法凝聚元氣,那麼這一年多,許三的進境將極爲驚人。
也正是由於這一年多的天下行走,爲許三打下了堅實的基礎。讓許三根基極爲深厚。
修道入門爲望天,凡人因望天而初始爲入道。
天之高,驚憾人心,只有最初擡起你的頭,望向天,迸發出不屈的意志,開闊經脈,修出內身,纔算是走出第一步。纔能有機會與天爭。
望天有六境,一平,二醒,三爭,四渡,五超,而六爲離!
只有跨越六境,望天圓滿,才能始爲道而離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