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檸得到笑笑的傳話,百感交集,她原以爲浪隨心離開自己,是爲了去金陵同林芳菲歡聚,絕沒想到他會瞞着自己,去向龍行雲興師問罪。“是我錯怪他了!”白檸心中百轉千折,“他肯爲了我不顧性命,我又怎會棄他不理?如今無德幫兵強馬壯,方璃的身體也已恢復如初,是時候與龍行雲決一死戰了!”
她把想法跟方璃和鬼目神殺一說,二人等的正是這麼一天,俱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於是白檸召集幫衆及江南羣雄,從中選了一千名武功稍好的,由文修出任先鋒,浩浩蕩蕩殺奔潤州。
到了金山,又遇到侯青青和郭縱、王兆一三人,白檸心下甚歡,一趟巴蜀之行,經生歷死,衆人都永世難忘。蜀國滅亡後,王兆一不願隨孟昶入宋,遂辭官歸隱,恰逢侯、郭二人四處遊蕩,便作一處往南國而來。一路之上,對無德幫及白檸等人的惡行時有耳聞,三人驚詫白檸武功飛躍的同時,對她的行徑也深爲不齒,但這次白檸是爲救浪隨心,率衆攻打碧海重樓,三人聽到消息,便趕到金山相候。
羣雄簇擁着白檸來到碧海重樓門外,一齊鼓譟、叫罵,上千人鬧將起來,震天撼地,浪隨心深藏洞內,也聽得清清楚楚,欣喜之餘,又擔心羣雄不是龍行雲敵手,爲自己一人若付出慘重代價,自己便獲救也難心安。
過了一盞茶工夫,碧海重樓的兩扇朱漆大門緩緩敞開,裡面的人分成三隊,兩側呈雁翅形排開,與羣雄對峙,中間則是龍行雲及碧海三君子,另外還有一人,衆人也不陌生,卻是李五殘。原來李五殘逃出天殘教後,唯恐遭到文修追殺,不敢稍停,直逃進南唐境內。他被徒弟謀奪了教主之位,自不甘心,認定是苗大人在背後指使,文修纔敢以下犯上,想自己爲趙宋朝廷效力多年,卻落得這般下場,既感到悲哀,又覺得懊惱。爲了報復趙宋朝廷,他決定投靠龍行雲,將自己所知的秘密,通過龍行雲轉給李煜。雖然他知之甚少,但李煜派人暗中追查,還是重創了宋國在南唐佈置的秘密眼線。正因爲此,苗大人才對文修格外倚重,指望他利用無德幫,重新發展一批密探,繼續爲宋刺探消息。
商青羊爲李五殘治好傷,養到這時,基本痊癒,恨不得立刻便跟文修拼命,礙於龍行雲尚未發話,他不敢造次,天大的火氣也須暫且忍住。
龍行雲昨日便已聽聞無德幫大舉來犯的消息,只道浪隨心臨行前知會過白檸,見他許久未還,白檸遂趕來營救,因此並不感到意外。他已做好充足的準備,料得萬一發生混戰,對方仗着人多勢衆,己方必然吃虧,於是差人前往金陵求援,李煜當即派林懷璧率領一千精兵,駐於金山。龍行雲有恃無恐,哈哈笑道:“近聞無德幫風生水起,今日一見,果然氣勢不凡,卻不知白幫主怎有閒到我的碧海重樓作客?”
白檸看見他身邊的“鬼鼓”朱還,又想起無德幫慘遭血洗,父親被亂刃砍殺的場景,忍不住睚眥欲裂,怒火登在胸中燃燒起來,凜然望向罪魁禍首龍行雲,叱道:“你少跟我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龍行雲,你一生血債累累,壞事做盡,如今咱們也該清算總賬了。識相的立刻放還小浪,自我了斷,我保證不傷無辜,否則蕩平你的碧海重樓,雞犬不留!”若說上次羣雄受到方璃和鬼目神殺的威逼、鼓動,縱與碧海重樓爲敵,也是心不甘,情不願,並未真的出一分力,那麼此番則是死心塌地的跟隨白檸,要將碧海重樓徹底剷除。他們遭龍行雲追殺,不得已投靠無德幫,雖然仍各領本門,終歸是寄人籬下,哪能像往日那般自在快活?因此對龍行雲恨之入骨,聽了白檸一席話,俱都鼓掌叫好,有白檸、文修、方璃、鬼目神殺這四大高手撐腰,從前令人望而生畏的龍行雲,也不再可怕了。
龍行雲不慌不忙的道:“白幫主是要跟我單獨了結,還是羣起而攻之?”畢竟龍行雲聲名實在顯赫,而白檸只是瞬間飛昇,自己的武功究竟高到了何種地步,她也沒有把握,既然帶來這許多幫手,爲何不用?淡淡的道:“在場都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我想讓他們袖手,他們肯嗎?”龍行雲環視羣雄,縱聲大笑,笑聲愈來愈尖厲,最後轉爲長嘯。羣雄只道他又施展“九霄龍吟”的絕技,紛紛掩住耳朵,卻見山頂旗幡招展,涌出無數人馬,個個盔明甲亮,刀槍在手,中軍一杆大旗,上書斗大一個“林”字,旗下一名將官策馬而立,正是林懷璧。
羣雄大驚失色,他們俱在江湖闖蕩多年,刀頭舔血,大小陣仗所見無數,唯獨從未與軍兵交過手。白檸怒視龍行雲,喝道:“武林中的事,爲何要牽扯到軍隊?哈哈,‘碧海雲飛千花伴,殺人只在一笑間。’我看也不過如此,大名鼎鼎的龍公子,原來是個無能鼠輩!”她粗略估計一番,這隊人馬當有千餘之衆,並不比自己帶來的人多,而且軍兵再是訓練有素,終究身手平平,真的混戰起來,未必吃虧。但這裡是南唐國境,距國都金陵又近,片刻間聚集數萬兵馬,絕非難事,白檸暗暗後悔高看了龍行雲,萬萬沒有想到,他會行此卑劣之舉。
龍行雲振振有辭的道:“你們可以不守江湖道義,我爲何不可?倘若單打獨鬥,龍某奉陪到底,但若想倚衆欺寡,便只好麻煩林將軍了。”他所說的“林將軍”,是指林懷璧,白檸誤以爲是林宗嶽,心下怒道:“一定又是林芳菲那賤妮子,讓她爹派兵來與我作對,待此間事了,便不爲了小浪,我也非殺她不可。”
文修上次給林芳菲騙得好苦,回去後捱了白檸一頓臭罵,自然銜恨在心,這時他跟白檸一般想法,勃然大怒道:“你搬來軍兵,便能嚇住我們不成?讓我先領教領教你的‘天龍五訣’。”他正想找一些真正的高手過招,以印證自己的武功有多大進境,料得一旦自己遇險,白檸等人定會相救,因此全無顧忌,飛身衝上前去。
李五殘忍耐多時,終於盼到文修出手,大喝一聲:“來的好!”鐵柺點地,飄身相迎。二人師徒情分早絕,所剩的只有仇恨,這一交手各盡全力,毫不容情,所用招式,卻都互相認得。李五殘料到文修會習練“天地無缺”,只盼他也像自己一樣,苦練無成,或因火候不夠,武功仍停滯不前。哪知才鬥得片刻,便發現了自己先天不足所造成的惡果,文修雙手雙腳一同施爲,攻防有度,招式如行雲流水,反觀自己因缺了手腳,破綻百出,只能依靠數十年的修爲苦苦支撐。
文修將他逼得團團亂轉,心下大喜:“今天說什麼也須殺了這老狗,永絕後患。”正想到這,忽見一條人影電射而至,卻是“鬼鼓”朱還。龍行雲見李五殘力不從心,暗暗吃驚,尋思江湖傳言不虛,文修的武功果然已臻仙境,那麼據說白檸更是達到了魔境,看來也不假了。他向朱還遞了個眼色,自己則絞盡腦汁,思索今日如何擊退這幾大高手。
朱還揮拳在鼓面上一砸,發出雷鳴般的悶響,隨後一道霹靂直奔文修擊到。文修素知碧海三君子武功不凡,他以一敵二,不敢託大硬接,急忙向後飛退。地面被那道罡氣擊中,塌陷下去足有一尺多深,羣雄見了無不咋舌,試想若給它打在身上,還不粉身碎骨?
白檸趁機止住文修,揶揄地道:“這可是你們先不守江湖道義,便休怪我們倚多爲勝。”說罷只冷眼睨着龍行雲,卻不號令羣雄動手,不到萬不得已,她絕不願與**發生衝突。
龍行雲笑道:“若要遵守江湖道義,咱們不妨三戰定輸贏,這樣既可避免雙方混戰,造成過多傷亡,又可令人信服。”
白檸冷笑道:“你說說看,如何三戰定輸贏?”龍行雲道:“當然是打三場,輸的便換下一個人,三戰兩勝。倘若你們敗了,請即刻離開金山,過往恩怨一筆勾銷,再不準到碧海重樓尋釁滋事。若我敗了,不但放還浪公子,而且自絕於當場,以還宿債。”
他的提議一出口,羣雄便議論開了,都覺得這是個辦法,未嘗不可一試,己方敗了,無非是了卻舊仇,而龍行雲若敗了,可要搭上一條性命,孰輕孰重,不言自明。己方武功最強的莫過於白檸、方璃和鬼目神殺,眼看龍行雲身邊不過三君子和一個李五殘,即便龍行雲有把握取勝,但餘下兩陣,只怕再也找不出能勝三人中任何一人的,莫非碧海重樓還藏着什麼尚未露面的高手?否則龍行雲怎敢下這麼大的賭注?衆人雖都覺得划算,但最終卻還要白檸定奪,上千道目光都集於她一張臉上。
白檸沉吟良久,其實真正跟龍行雲有深仇大恨的,只是她和方璃兩個,這個時候,她自己的仇恨尚在其次,但涉及到了浪隨心,她便必須慎重考慮。縱觀雙方能夠出戰的人手,實在沒理由不勝,最後她徵詢方璃的意思,道:“方女俠,你看如何?”方璃道:“就照他說的辦。”白檸信心大增,飄身出場,昂然說道:“我來打個頭陣,龍行雲,派你的人出來吧。”
龍行雲緩步向前,邊走邊道:“白幫主出戰,龍某怎敢不親自奉陪?不過我有個條件,在賭注上你們佔得便宜,在兵器選擇上,須得由我作主。”白檸閱世未深,對江湖規矩不甚明瞭,聞言又回望方璃,盼她決斷。
方璃尋思龍行雲提這個要求,無非是因爲賭進了自身性命,想選一件稱手的兵刃,確保取勝。她平時都是空手對敵,但武功達到一定境界,用什麼兵刃都得心應手,龍行雲便有意刁難,選擇數百斤重的鐵錘,以白檸現在的功力也完全施展得開。何況這只是第一場,即便輸了,也不具備決定意義,自己和師兄完全有能力贏下另外兩場。想到這向白檸微微頷首。
白檸一揚下頜,“好,你說吧,我奉陪就是。”龍行雲揮掌虛斬,以掌風砍落兩根柳枝,折爲一般長短,一枝遞給白檸,道:“我們比試劍法,爲免傷人,便以柳條代之。”白檸怔怔的接了過來,臉上愁雲密佈。
方璃瞧她神色,立時醒悟:“不好,我一時粗心,竟上了龍行雲的當,這丫頭內功固然深不可測,但她修習的‘乾坤祭’中並無劍法,也許她根本不會使劍!而她是在一夜之間平步青雲,也不可能像我們這樣一法通,萬法通。難怪龍行雲胸有成竹,原來是打好了算盤,嘿,便讓他贏一場又能如何?餘下兩場,我和師兄必然勝出,最終他還是一敗塗地。”
柳狂書率先明白了龍行雲的意圖,拊掌笑道:“一枝一葉皆是劍,一花一草總關情。白幫主爲救浪公子,定會全力以赴,讓我等見識一場精彩的劍術對決。”他本是希望浪隨心獲救,但如今龍行雲把性命押了上去,他便不得不更改初衷,這樣一說,登讓白檸沒有了反悔的餘地。不過三君子也深感憂慮,看來這第一場龍行雲勝劵在握,但餘下兩場呢?無論他們哪個出戰,對方璃和鬼目神殺的勝算都不大,向來心思縝密的公子,爲何竟沒有想到?抑或他另有妙法?
白檸手臂平舉,內力一吐,柔軟的柳條陡然崩直,望定龍行雲道:“請吧。”龍行雲微微一笑,“請白幫主進招。”他在暗中已佔盡上風,自不會當着天下英雄面前,率先對一個女人動手。白檸再不多言,柳條分心便刺,她連最基本的打穴常識都沒有,只能這樣揀要害部位,以最快的速度刺出。
龍行雲柳枝輕撥,回敬一招,柔條突突亂顫,霎時罩住白檸周身七處要害。像他這等高手,摘葉飛花皆可傷人,白檸不敢小覷他手中的柳枝,卻不會拆解,一時慌了神,急忙亂撥亂打,好在她功力極深,動作迅捷,勉強擋住了龍行雲這一輪攻勢,卻已顯得狼狽之極。不待她喘息,龍行雲劍招一變,用了式“朝雲橫渡”,歪歪斜斜的抹向她胸前。龍行雲也並不以劍法見長,但與白檸相比,便好像用劍高手在戲耍一個初學者,稍懂武功之人,都已看出了高下,羣雄之中,有人開始搖頭嘆氣。
白檸身向後仰,復又前傾,反刺一劍。龍行雲抽身而退,白檸見他轉過身,心下大喜:“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雖不通劍術,但以快招往他身上亂戳,讓他難以轉身,至少將立於不敗之地。”於是猱身疾進,大舉搶攻。不料龍行雲頭也不回,反手一刺,雖是背身對敵,卻全無破綻,柳枝徑取白檸咽喉。
三君子識得這一招,是他劍法中的精髓,喚作“逆鱗一擊”。龍有逆鱗,觸之必怒,一擊而殺!見他交手不久便用此絕技,三人大爲驚奇,不約而同的“噫”了一聲。白檸只顧狂攻,待得驀然驚覺,柳枝已抵喉間,她來不及躲閃,慌忙探手抓住,因用力過猛,將這柔條拗成了兩截。
龍行雲哈哈大笑,退到一旁,道:“若將柳枝換成利劍,白幫主用手還能擋得住嗎?”羣雄紛紛嘆氣,心知鬥到這裡,白檸已然輸了。方璃飛身而上,怒道:“你得意什麼?這才第一陣而已,便請派人來跟我打第二陣。”
龍行雲笑道:“咱們兩個,在拳腳上面較量真功夫即可。”方璃一怔,問道:“咱們兩個?你已經打過一陣,還想耍賴不成?”龍行雲道:“龍某有言在先,輸的換下一個人,可沒說贏了也要換人。”羣雄恍然大悟,難怪他有恃無恐,原來早已謀劃妥當,說話時便留下破綻,所謂三陣由雙方分別出三個人較量,只是衆人想當然而已。方璃跟龍行雲交過手,羣雄皆知她有所不及,這第二陣打與不打,實在沒什麼必要了。三君子這才明白龍行雲之所以使用“逆鱗一擊”,是要儘快取勝,爲接下來與方璃這場真正的較量留力。但他連施詭計,縱然大獲全勝,也不足爲道,三人自幼跟隨着他,還從未見他需要憑藉巧言善辯來謀取勝果,不免都覺得汗顏。
方璃默然半晌,尋思:“今日連番着他的道,只能怪我粗心大意,在機智狡詐方面,我們已大敗虧輸,切不可再丟了臉面,不管結果如何,總須拼死一戰。”當下冷笑一聲,“我們能將不可一世的龍公子逼得使奸耍滑,且不管結果如何,已是無上的榮耀,既然咱們事先約定好了,我也無話可說,請吧。”一言甫畢,雙爪鬼魅般扣向他“雲門”穴。
龍行雲對她這套“龍爪功”再熟悉不過,見她雙肩一動,便知其意,雖然“龍爪功”本身並無破綻,但龍行雲自有應對之法,他並不以脫胎於此的“赤龍爪”拆解,而是用了招“臥龍昇天”,直衝半空,雙掌往她頭頂拍落。龍行雲原本功力深厚,又借下墜之勢,這一招迅猛無倫,距方璃頭頂尚有兩尺距離時,她一頭白髮便被掌風蕩得飄散開來,接着是衣衫,再接着她腳下的塵土沖天而起,隨着氣浪的不斷擴散,飛塵面積越來越大,完全將二人裹在其中,羣雄只能從一上一下,分辨出哪個是龍行雲,哪個是方璃。
方璃手爪上翻,抵住他掌心,龍行雲乘勢落在地上,身體一擺,宛如化作了一條白龍,在方璃周圍盤旋飛舞,攻勢不斷。方璃遂也盡展生平所學,好似一條黑龍,忽爾搖頭,忽爾擺尾,忽爾又雙爪齊抓。兩個人漸漸飛離地面,停在空中繼續纏鬥。旁觀之人看不真切,還道二人勢均力敵,俱都喊聲如雷,爲自己人助威。
其實方璃鬥到這時,已然捉襟見肘,暗暗盤算道:“他深悉‘化龍神功’各項絕技,自能料敵機先,處處壓制着我,倒不如捨棄‘化龍神功’,憑籍深湛的內功修爲,施展師門絕學,或可出其不意,收穫奇效。”當下招式一變,化爪爲掌,猛切龍行雲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