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麥克白(二十二)

“開會的時候開小差, ”駱聞舟壓低聲音,在費渡肩頭點了點,“你現在是吃飽喝足, 血糖也不低了, 是吧?不像話。”

費渡畫的時候也沒特意迴避誰, 十分從容地把筆記本接過來翻了翻, 兩手一攤:“還有一張去哪了?師兄, 你撕我本幹嘛?”

駱聞舟理直氣壯:“沒收了。”

隨後,他收斂了笑容,推門進了審訊室。

進門的動靜驚動了周懷瑾, 他雙目無神地擡頭看向駱聞舟,不到一天的光景, 這人已經從一個全然看不出年紀的青年才俊, 變成了面目憔悴、眼帶垂頰的中年男子。可見女人也好、男人也好, 光鮮的皮囊都是這樣脆弱,只要那一點精氣神灰飛煙滅, 肉體轉眼就會跟着過了保鮮期。

不等駱聞舟開口,周懷瑾已經先開了腔,他啞聲說:“親子鑑定的報告能給我看看嗎?”

駱聞舟一愣,身後卻遞過一封文件夾——費渡好像早料到他會問這個,已經準備好了:“你的、懷信和楊波的, 都在這裡。”

周懷瑾深吸一口氣, 光是打開那薄薄的文件夾就花了一分鐘, 好像翻開的是他一生的悲劇, 手抖得不成樣子。

費渡一改之前略帶惡意的態度, 重新給他換了一杯溫水:“聊之前先潤潤喉嚨,周總是有信仰的人對吧?按照你們的說法, 人有靈魂,懷信現在牽掛不滅,應該也沒走遠,別讓他看見你難受。”

對於處在極大悲痛中的人來說,這種溫言細語的勸告簡直是催淚利器,周懷瑾忍無可忍地發出一聲嗚咽,周身顫抖良久,接過費渡遞給他的紙巾,狠狠地抹了一把臉:“能說的我都說了,你們還有什麼問題,是跟我要假綁匪的身份嗎?”

“這些細節問題,胡總已經交代了。”駱聞舟說,“周先生,我不知道你聽說沒有,害死你弟弟的兇手董曉晴,在逃出恆愛醫院之後沒多久,就被一輛車撞死了。”

周懷瑾臉上的表情凝固片刻,冷冷地說:“是嗎?那可真是太便宜她了。”

“撞死她的人是蓄意的。”駱聞舟盯着他的表情補充了一句。

周懷瑾往後一仰,雙臂抱在胸前,做出一個防禦性很強的姿勢:“如果我做得到,我真希望這是我乾的。”

“周總,”費渡說,“董曉晴爲什麼在作案之後立刻被滅口?顯然是有人怕她被拘捕後說出什麼,她雖然是兇手,但也只是一把刀,你就不想知道持刀人是誰嗎?”

周懷瑾的兩頰陡然繃緊。

“董曉晴無論如何已經死了,”費渡接着說,“你再恨,再怎麼想把她千刀萬剮也沒用,就算你真有能力把她拖出來鞭屍,她也什麼都感覺不到了,你甘心嗎?”

周懷瑾的情緒一瞬間被他帶起來了,佈滿血絲的目光看向費渡,良久,他問:“你要什麼?”

“我之前問你的問題,你有一個還沒有回答,”費渡說,“爲什麼你不問董曉晴對你動手的緣由,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你認識董曉晴嗎?”

“不認識,”周懷瑾說,“從沒見過,至少在她靠近的那一刻,如果我懷疑她有問題,我不會讓保鏢放她過來的。”

費渡點點頭:“那你就是後來又想起了什麼。”

周懷瑾大概是渴極了,端起費渡給他倒的水一飲而盡:“我確實做了一些不光明正大的事,但是懷信在這件事裡,從頭到尾都是無辜的,如果你們能給他一個公道的說法,讓周氏就此破產還是一文不值,我都無所謂,不管我是不是正牌的繼承人——費先生,你明白我的意思。”

費渡察言觀色,像一條反應靈敏的變色龍,立刻跟着他的態度調整了自己說話的節奏和語言風格,十分直白地說:“明白,危難時候從你家撈了一筆,看來你不介意,那我就不道歉了。”

周懷瑾仰面望向天花板,燈光不留情面地戳進他的瞳孔,他似乎猶豫着不知從何說起,好一會纔開口:“周氏公益基金涉嫌洗/黑/錢的事,你們查出眉目了嗎?查不出來也請你們仔細一點,肯定有其他把柄,可惜他們一直防着我,不讓我接觸相關業務,我現在手上沒有證據,但是我知道,周氏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早年發家時用的不止合法手段。”

駱聞舟問:“你是說周峻茂涉嫌謀殺周雅厚?”

“不止,”周懷瑾搖搖頭,“不止這一件事,‘竊鉤者誅,竊國者侯’,周氏的總部設在國外,水很深,這麼多年功成名就,很多事沒法追究了。我是在董曉晴動手之後,震驚之餘想起來的,很多年前,我的生命和她發生過交集……和鄭凱風有關。”

“你們應該已經知道鄭凱風是什麼出身了——早年給蛇頭打下手的小流氓,後來跟了周峻茂,發達了,到哪都裝出一副成功人士的派頭,其實劣等人就是劣等人,骨子裡的東西一輩子也改不了,他到現在也學不會怎麼站起來當個文明人。”

費渡的眼角輕輕跳了一下,筆尖在紙面上輕輕一頓。

周懷瑾卻全無所覺,完全陷入了回憶,兀自說:“那大概得有……二十多年了,懷信剛出生沒多久,我媽產後抑鬱越發嚴重,幾乎就是個沒法溝通的瘋女人,根本顧不上他,我就把他的嬰兒牀搬到了我房間裡,每天讓他跟着我。”

駱聞舟打量着他:“我聽說一個每天夜裡嗷嗷哭的小崽能讓新任父母崩潰好幾年,周先生倒是從小就很有耐心,你家不會連個照顧小孩的保姆都請不起吧?”

“世界上沒幾個青少年會真心喜歡小嬰兒,我只是害怕,”周懷瑾輕輕閉了一下眼,深吸一口氣,衝駱聞舟伸出手,“請問能給我一根菸嗎?謝謝——我能在周峻茂眼皮底下活着,全仗我媽的保護,可她當時無論是精神狀況還是身體狀況,都一天不如一天,這讓我非常絕望,每天看着她,就覺得看見自己朝不保夕的命運。懷信是我胡亂抓住的救命稻草,我當時幾乎跟他形影不離,有時候甚至會把自己的食物用勺子碾碎了喂他一兩口,我想無論周峻茂想幹什麼,他總要顧忌自己親生的孩子。”

“那天懷信半夜尿牀,哼哼唧唧地哭,我迷迷糊糊地爬起來給他換尿布,換下舊的,發現新的沒有了,正打算去儲物間拿一點……卻發現一樓書房的燈亮着,好多天沒回過家的周峻茂和鄭凱風在裡面密談。”

“那段時間,集團的戰略重點是東亞地區,周氏想趁着國內鼓勵外資進入的時候搶佔市場和廉價勞動力,這一塊業務是鄭凱風親自掌舵的,當時他的行李箱還放在門口,應該是剛下飛機,如果不是因爲懷信等不了,看見他們倆,我一定掉頭就跑,可沒辦法,我只好儘量不發出一點聲音地通過書房,往儲物間蹭,但就在這時,我聽見鄭凱風說 ‘死透了,你放心,絕對沒有痕跡’……類似這樣的話。”

周懷瑾說到這裡,頓了頓,伸手撐住額頭,用力按着太陽穴,深吸了口氣:“當你時刻處在小命不保的恐懼中時,你就會知道那種感覺,某些關鍵詞會讓你特別敏感——我乍一聽見‘死’字,都沒來得及聯繫上下句的語境,第一反應就是他們要對我動手了,嚇得手腳冰冷地僵在了原地。”

“然後我聽見周峻茂說‘我看新聞,好像出了點意外’。鄭凱風就說,‘你說那個姓董的嗎?不用管他,他什麼都不知道,自己不長眼非得捲進來,命不好’。周峻茂就笑了,說了一句‘世界上沒有花錢的不是,貴一點無所謂,省事就行。’”

“等等,”駱聞舟突然說,“周先生,麻煩給我一個確切時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畢竟已經是二十多年前了,周懷瑾能把大致對話複述出來,已經是當時極端恐懼下,腎上腺素狂飆的功勞,其他細枝末節,他一時半會真的很難立刻想起來,不由得微微皺起眉。

費渡端詳着他疲憊的臉,用筆帽有節奏地輕輕點着木質的桌子:“周總,白天學習工作,夜裡帶小孩,連成年人也吃不消,你當時應該還在念書吧,他影響你了嗎,上課的時候困不困?”

“還好,我課業不重,就是每天上午的基礎課有一點……”周懷瑾順口回答,說到這裡,彷彿一下抓住了遙遠記憶的小尾巴,“對了,是商學院——我當時在念商學院,十七歲,第一年。”

那就是二十一年前。

“你說當時書房的門沒有關上,”費渡接着說,“那就應該不是寒冷的冬天,也不是需要開空調的夏天?”

“對!當時天氣不冷不熱,不是九月就是十月——我媽媽神經衰弱,入了夜,家裡不會有人隨便走動,而且大部分在我家做事的人都聽不懂中文,所以他們敢開着門說話。”

駱聞舟和費渡對視了一眼,低頭給陶然發了一條短信:“二十一年前九月或者十月,周氏或者董家有沒有發生過什麼事?”

陶然的聲音很快在他的耳機裡響起來:“有,我正想告訴你,當年的九月十六號,董曉晴的母親死於車禍。”

駱聞舟眼角一跳——周峻茂車禍身亡的日期也正好是九月十六號,費渡“入職”的第一天!

“我當時聽到這裡,再也不敢逗留,連忙跑了,但心裡一直記着這件事,當年資訊不發達,在國外想知道國內的消息沒那麼容易,我在鄭凱風的行李箱上看到了他的託運信息單,查到出發城市的縮寫就是燕城,於是偷偷找了一個信得過的中國留學生同學,請她幫忙託人調查和‘燕城’‘董姓’‘意外身亡’有關的消息。”

駱聞舟低頭翻看外面同事傳到他手機上的舊新聞:“你查到的是不是國內一個知名企業家車禍身亡的消息?”

“是,三個月以後,他一手創立的公司被境外資金併購,這筆境外資金的來源,就是周氏在開曼羣島註冊的一個殼。”周懷瑾一攤手說,“你看,一個兇手,殺第一個人的時候,沒有受到懲罰,第二次他再下手,就會更加無所顧忌,我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好像玩遊戲開外掛的人,作弊是會上癮的。殺一個周雅厚,兩個小混混一舉成了著名的企業家,成功邁入上流社會,再殺一個攔路石,成功接收這地頭蛇在國內的人脈,至少獲得了十年的發展優勢——當年內地雖然鼓勵外資進入,但真正的好項目,人生地不熟的外資是拿不到的,費總,你多少接觸過生意上的事,知道在一個陌生地方鋪人脈、和本地品牌競爭,需要多大的成本嗎?”

費渡嘆了口氣:“我還知道買個正好想尋死的大貨司機,肯定貴不到哪去,令尊真是個‘玩不過就掀棋盤’的人。”

“那個女的……那個姓董的,”周懷瑾伸手蓋住自己的眼睛,聲音有些虛弱,“她動手的時候說了一句話,只有我……和懷信聽見了。”

“她說了什麼?”

“她說‘一個還不夠,爲什麼你們連我爸爸也不肯放過’。”

駱聞舟一皺眉:“這是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她好像認爲是我通過什麼方法,利用了那個肇事司機……也就是她爸的復仇心理,製造了周峻茂的車禍。”周懷瑾搖搖頭,“但我真的沒有那麼大的能量,如果周峻茂真的死於人爲,我建議你們去找鄭凱風。”

駱聞舟皺起眉,驀地想起董曉晴臨死前對他說過的話。

“他也是那些人裡的一員”……

董曉晴的母親意外身亡如果不是事故,是一起人爲策劃的陰謀——那麼肇事司機和目標同時當場死亡的情形,和周峻茂的車禍簡直是一模一樣。

“他們”指的難道是一羣不惜以命換命的“馬路殺手”?

燕城這郎郎的天光之下,有個“死亡車隊”嗎?

駱聞舟猛地站起來:“提審鄭凱風。”

陶然同步聽見了周懷瑾的審訊過程:“等等,董曉晴認爲周懷瑾是幕後黑手?我不是很明白,她怎麼會這麼想?”

“這要看她得到的神秘郵件裡有多少信息,比如她知不知道周懷瑾被綁架一案是自導自演的、楊波並不是周氏的私生子、二十年前的車禍是鄭凱風和周峻茂合謀策劃的。”從審訊室裡出來的費渡插話說,“周懷信報警的時候,唯恐天下不亂地嚷嚷了很多胡話,其中一條,就是他認爲有人泄露了周峻茂的行蹤和乘坐的車型,讓董乾捲進了‘豪門斗爭買兇殺人’的謠傳裡,董乾能成功完成自殺式襲擊,周氏內部應該有一個和他接頭的人,綜合以上信息,你們覺得這個人最有可能是誰?”

郎喬說:“還有,周懷瑾他們全家都不知道他其實是親生的,有沒有可能也是人爲誤導的結果?比如周懷瑾還小的時候,父母可能只是不確定,一直有人說這孩子像隔壁老王——畢竟周懷瑾長的確實不像周峻茂,然後有個‘朋友’有一天跑來跟周峻茂說,現在有一種新技術,可以做這個親子鑑定,但是周氏這麼大的一個集團,肯定不好鬧出這種給人看熱鬧的事,所以只能私下裡偷偷做,那個‘朋友’又自告奮勇去幫忙——就像周懷瑾陷害楊波的那招……”

這時,電話鈴瘋狂地響起來,打斷了郎喬的話音,不知爲什麼,她接起來的瞬間就有種不祥的預感:“喂?”

電話那頭傳來奉命跟蹤鄭凱風的刑警的聲音:“喬兒,告訴老大,鄭凱風跑了!”

18.於連 十七98.韋爾霍文斯基(八)34.亨伯特·亨伯特 一40.亨伯特·亨伯特 七126.韋爾霍文斯基(三十六)59.朗讀(二)154.埃德蒙·唐泰斯(二十五)55.亨伯特·亨伯特 二十二85.麥克白(二十六)66.麥克白(七)130.埃德蒙·唐泰斯(一)112.韋爾霍文斯基(二十二)140.埃德蒙·唐泰斯(十一)50.亨伯特·亨伯特 十七34.亨伯特·亨伯特 一36.亨伯特·亨伯特 三5.於連 四87.麥克白(二十八)71.麥克白(十二)19.於連 十八65.麥克白(六)48.亨伯特·亨伯特 十五92.韋爾霍文斯基(二)83.麥克白(二十四)97.韋爾霍文斯基(七)60.麥克白(一)131.埃德蒙·唐泰斯(二)16.於連 十五66.麥克白(七)123.韋爾霍文斯基(三十三)165.埃德蒙·唐泰斯(三十六)70.麥克白(十一)141.埃德蒙·唐泰斯(十二)140.埃德蒙·唐泰斯(十一)43.亨伯特·亨伯特 十164.埃德蒙·唐泰斯(三十五)86.麥克白(二十七)19.於連 十八26.於連 二十五109.韋爾霍文斯基(十九)82.麥克白(二十三)149.埃德蒙·唐泰斯(二十)119.韋爾霍文斯基(二十九)175.埃德蒙·唐泰斯(四十六)167.埃德蒙·唐泰斯(三十八)63.麥克白 (四)129.朗讀(四)84.麥克白(二十五)129.朗讀(四)40.亨伯特·亨伯特 七34.亨伯特·亨伯特 一27.於連 二十六136.埃德蒙·唐泰斯(七)91.韋爾霍文斯基(一)157.埃德蒙·唐泰斯(二十八)121.韋爾霍文斯基(三十一)19.於連 十八146.埃德蒙·唐泰斯(十七)69.麥克白(十)178.埃德蒙·唐泰斯(四十九)161.埃德蒙·唐泰斯(三十二)33.朗讀8.於連 七40.亨伯特·亨伯特 七142.埃德蒙·唐泰斯(十三)34.亨伯特·亨伯特 一50.亨伯特·亨伯特 十七19.於連 十八62.麥克白(三)172.埃德蒙·唐泰斯(四十三)48.亨伯特·亨伯特 十五93.韋爾霍文斯基(三)35.亨伯特·亨伯特 二92.韋爾霍文斯基(二)48.亨伯特·亨伯特 十五10.於連 九157.埃德蒙·唐泰斯(二十八)19.於連 十八160.埃德蒙·唐泰斯(三十一)62.麥克白(三)126.韋爾霍文斯基(三十六)93.韋爾霍文斯基(三)88.麥克白(二十九)49.亨伯特·亨伯特 十六6.於連 五176.埃德蒙·唐泰斯(四十七)148.埃德蒙·唐泰斯(十九)124.韋爾霍文斯基(三十四)164.埃德蒙·唐泰斯(三十五)4.於連 三156.埃德蒙·唐泰斯(二十七)45.亨伯特·亨伯特 十二149.埃德蒙·唐泰斯(二十)46.亨伯特·亨伯特 十三26.於連 二十五97.韋爾霍文斯基(七)45.亨伯特·亨伯特 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