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林間小屋
松下薰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率先映入眼簾的是棕褐色的木質屋頂,由一根根圓木排列而成,這種古老的建築構造她只在書本上看到過。
她躺在一張溫暖的牀上,上面鋪着毛絨絨的毯子,自己的額頭上還敷了一塊熱毛巾,牀頭櫃上擺着一個黃銅色的盆,反射着模糊不清的光影。
“你醒了。”
耳畔傳來了一個溫和的男聲,就好像春天裡暖暖地輕撫過臉頰的微風,給人一種很乾淨又很安心的舒適感。
薰擰了擰如畫般的眉毛,轉過頭想要看清是誰在說話,卻不曾預料到自己的身體比想象中還要不聽使喚,剛剛轉動了一個小小的角度,額頭上的熱毛巾便“啪嗒”一聲掉在了牀沿上,那是一塊白色的毛巾,疊得整整齊齊的。
那塊毛巾從額頭上滾下來,恰到好處地擋在了薰的眼前,就好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變得皺皺巴巴的,一下子填滿了她的眼眶。
並沒有能夠看到說話的人的樣貌。
薰想要擡起自己的脖子,但卻發現這非常的困難,她的全身就好像與自己的大腦失去了聯繫,絲毫不能夠動彈。
很糟糕,她不記得自己爲什麼會來到這裡,也不知道身旁這個說話的男人是誰,這種什麼都抓不到的未知感正越來越濃烈。作爲一個年僅十六歲的少女,她感到非常的害怕,但身爲松下家族的族長,薰不能將心中的害怕表現出來,必須要裝作堅強冷靜的樣子。
“你是誰?”薰努力地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冷靜沉穩,但還是有一些微微地顫抖。
身體不能動彈,無法使用魔法的魔法師,一點也不比普通人堅強,相反,因爲失去了強大的力量作爲支撐,往往會更加感到害怕和不安。
“嗯?你不記得我了嗎?”一隻白皙的手輕柔地捏起了擋在薰面前的那塊白毛巾,手指和手背的顏色就好像半透明的一般,定睛細看能夠看到其下晶瑩剔透的骨骼,但那比例和線條卻是完美的比例。
看到這樣一雙奇特卻又驚豔的手,薰情不自禁地稍稍瞪大了眼睛。
順着手臂逐漸向上移動視線,薰看到了一張足以顛倒衆生的俊俏臉龐,和一雙攝人心魄的眼睛——水藍色的眼球上,白色的瞳孔外鑲嵌着一圈神秘的淡金色花紋,就好像一個又一個三角嵌扣在一起一樣。
陽光照在他的側臉上,他有着一頭柔軟的黑色秀髮,不長不短,明顯是疏於打理。被她一直盯着,那少年模樣的男子微微一笑:“怎麼了,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一直盯着我看。”
“這裡……是什麼地方?你是誰?我怎麼會在這裡?”薰輕輕地轉動着她的腦袋,這是她全身上下唯一可以活動的器官,這裡看上去就像是一間不大的木屋,只有和很簡單的擺設佈置,一張靠着窗擺放的牀,緊挨着牀的桌櫃,一張椅子,除此之外,只有到門口的那段空間裡還擺放着一張三個腳的圓桌。
三四十平方米的小木屋,竟然視野裡的每一面牆上都有田字形的窗戶。光線很好,照得整個屋子非常通透,看來這間屋子的主人是一個非常喜歡陽光的人。
從窗戶裡望出去,可以看到蒼翠又茂密的樹林,離門口最近的那棵大樹的樹枝上,還站着一隻五彩斑斕的鳥,拖着長長的尾巴,看上去竟然有一種嫵媚的感覺。
“這裡是我的小屋,地處亞馬遜叢林的邊緣,翻過那座山,後面就是一望無際的海。”少年伸手指了指靠牀的那扇窗外,茂密的樹林逐漸向上升起,消失在了視野的盡頭,“我的名字嘛,因爲一直一個人住,所以連我自己都快忘記了。你叫我什麼都可以,名字,反正只是一個代號。”
他溫和的聲音讓薰總是有一種昏昏欲睡的感覺。
“亞馬遜叢林的邊緣,忘記了自己的名字……”薰慢慢地小聲重複了一遍少年的話,頭昏沉沉的,轉起來很慢,光是理解少年的話便十分費力,她現在根本沒有辦法去做深入的思考。
“喵~”牀底下傳出一聲嗲裡嗲氣的貓叫,一隻全身漆黑眼睛透藍的貓邁着無聲無息的步子鑽了出來,少年向它張開雙臂,它便輕輕一跳,撲進了少年的懷裡。
那人微笑着摸了摸它的腦袋,貓咪眯着眼發出了舒服的呼嚕聲,一副很享受的模樣。
“貓?”薰張了張嘴,沒想到這裡竟然還有一隻貓。
“是啊,它叫巴爾。巴爾是有一天,從山的那一面跑過來的,在那之後,我便有了一個可以作伴的小傢伙。”沒有名字的少年說着又輕輕摸了摸貓咪小巧玲瓏的腦袋,貓咪也很配合地叫了一聲,“你是兩天前,從叢林的那一邊來的,我發現你的時候,你正躺在小溪的邊緣,頭髮全溼了,我覺得你需要幫助,便自作主張帶你來到了這間小屋。”
“小溪……?”
薰用力擠了擠眼睛,腦海中先是一片空白,繼而出現了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像,她想起自己好像走了很久很久的路,但卻不記得自己爲什麼要走這麼遠。最後實在是體力不支,她便腳下一絆摔倒在了地上,眼前全是潮溼的落葉,鼻子裡滿是泥土的氣息,耳畔,耳畔裡是嘩嘩的水聲。
水聲……是小溪嗎?
一想到這裡,薰的腦袋便有些隱隱地疼,其他的便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怎麼樣,想起什麼來了嗎?”少年輕柔的語氣就好像一根羽毛輕輕地撩動着薰的耳朵,癢癢的,但又很舒服。
“能……帶我去你發現我的地方看看嗎,就是你說的那條小溪。”
“沒問題,離這裡很近,走兩步就能到,不過……”少年水藍色的眼睛掃了掃薰的軟軟地收在一起的雙腿,那一圈神秘的淡金色花紋隨着白色的瞳孔微微地收縮着,“你能走嗎?”
薰聽了他的話心裡不禁一沉,這副軀體現在彷彿不屬於自己一般,根本無法移動,她好歹也算是S級的魔法師,沒想到竟然落到了這樣一副田地。
到底發生了什麼……爲什麼她什麼都想不起來……
“呵呵,”少年看到她沮喪的模樣不禁笑出了聲,“沒關係,我有一副輪椅,雖然舊了一點,但還勉強能用,你稍等一會兒,我去把它搬出來。”
那隻黑色的貓咪適時地叫了一聲,然後便從他的腿上跳了下來,“喵喵”地躲到了牀底下,少年站了起來走向小屋的另一側,腳步很輕,走起路來幾乎沒有聲音,他的身體看上去很瘦弱,彷彿一陣稍大點的風颳來就能將他吹到。
“輪椅?”薰的腦子有些轉不過來,思維的齒輪好像被某種莫名的東西卡住了無法運轉。這個人並沒有殘疾,他的雙腿完全能夠正常活動,剛纔他又說自己一個人住,而且住了很久,那這副輪椅,是給誰準備的?
不一會兒,那個沒有名字的男孩便推着一個只到他腰間的木頭輪椅走了過來,從扶手到靠背到輪子,全都是帶着花紋年輪的木頭做的,散發着溫暖鬆軟的香氣,一聞上去便有一種身心放鬆的舒適感,沁人心脾。
他的手中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只是輕輕的一託,薰的身體便飄了起來,安靜地落在了輪椅上。
“你是……魔法師?”
“魔法師嗎……你可以這麼叫我,呵呵,真是讓人懷念的稱呼啊。”男孩微微一笑,長長的睫毛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他推着薰慢慢地穿過了木屋的小門,一從那個小門裡出來,溫暖的陽光便潑滿了薰的全身,那些沒有知覺的手腳竟然也傳來了淡淡的暖意。
“你是魔法師,那爲什麼要一個人住在這裡?”
“不知道,我已經不記得我留在這裡的理由了。紛亂嘈雜的人生早就和我不相干了,住在這裡,我可以獲得一種非常安逸的平和。”
“你知道這個世界上現在正在發生着什麼樣的事嗎?”
“謊言,欺騙,爭鬥,貪婪。爲了無法滿足的無止境的貪慾,人們編織了一個又一個的謊言,又爲了這些謊言而去編造了更多更大的謊言,欺騙發生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無休無止的爭鬥,僅僅爲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東西。”
薰聞言一滯,他說得雖然很抽象,但的確是現在正發生在魔法世界中的事。
“嗯?呵呵,被我說對了嗎?果然,這些東西是亙古不變的,過去那麼久了,這個世界上還是充滿了這樣的東西。”少年微微一笑,“看你身上的服飾,也是一個魔法師?”
“是。”薰點了點頭。
“那,我有一個問題想問問你。”
“什麼問題?”
“你覺得,你是正義的那一方嗎?或者說,你覺得,那些與你們爲敵的人,是邪惡的嗎?”
薰沒有立即回答,她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即使過去的人生中大半時間她都待在家裡,但這並不代表她什麼都不知道。作爲家族聯盟的高級成員,父親和母親無論如何也算不上是好人。這不是他們的錯,他們是站在家族的立場上去考慮問題的,而且,好人……這個詞,對於魔法師來說,太過沉重了,只會成爲束縛自己的鎖鏈。
但是,也不能就這麼認定,他們做的事,都是對的。
“很難回答嗎?”少年饒有興致地歪着頭,微眯着眼睛望着陷入沉思的薰。
黑色薔薇,魔法協會,至少這兩者之間,薰會毫無疑問的選擇後者,因爲前者把不會魔法的普通人視作可以隨意屠宰的豬羊。
她不知道什麼是正義,但她明白,黑色薔薇,絕對不是正義,所以……
“我覺得是。”薰說着點了點頭。
“很好的回答,祝願你能夠有堅持這個想法的勇氣。看,我們到了。”
輪椅停了下來,眼前是一條不到一米寬的林間小溪,水流很清澈,很淺,剛剛好只能沒過人的腳踝,溪水旁的草地上有一塊被壓過的痕跡,已經不太明顯了,但,還能夠看得出來。
“當時,我就在這裡嗎……”薰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幅幅快速變換的畫面,那是一個沒有星星的夜晚,天空中佈滿了灰色的雲,她一直在跑,一直在跑……
爲什麼呢?哦!她想起來,是因爲有人在追她,想不起來那個人的臉,她只記得千萬不能夠被追上,千萬不能夠被追上……
跑了很久很久,好像終於甩掉了那個人,她筋疲力盡地撲倒在了柔軟的草地上,就這麼沉沉的睡了過去……
“頭好痛……”薰感覺記憶忽然撞上了一堵厚厚的牆壁,再也無法向前邁進了。
“想不起來的話就先不要想了,不用着急。發生過的事情,總會留下一些無法磨滅的痕跡,一定能夠想起來的。”
“不,在等一等。”薰搖了搖頭,她覺得自己離全部回想起來之間只隔了一層薄薄的窗戶紙,只是她還沒有找到捅破窗戶紙的方法。
“好。”少年輕應了一聲,沒有多說什麼,便獨自一人坐在小溪旁的一塊石頭,半仰着頭,凝望着樹林五彩斑斕的葉子。
薰做了一個深呼吸,四肢還是沒有什麼反應,她試着動用一些最簡單的魔法,譬如從眼前的小溪中抓取一個水球,可稍一嘗試,她的腦海裡便一陣劇痛,不得不放棄了。
頭痛欲裂的那一瞬間,薰的眼前忽然出現了一朵黑色的彼岸花。
“彼岸花……”一些更久遠的記憶漫上心頭,薰想起了在大阪四天王寺發生的事情,那個戴着單片眼鏡的男人,從她手裡搶走了剛剛解封的《囈語魔典》,隨後對她發動了毀天滅地的攻擊,那時她以爲自己死定了,沒想到,卻在一片樹林中醒了過來。
然後……然後呢?在那之後發生了什麼?
薰很努力地回想着,但腦海裡就是一片空白。
這個人……她望向那個坐在石頭上安靜地看着林間的陽光的少年。
他到底是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