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去不可嗎?”
走廊上,她背對着自己,聲音就像風鈴琴。網
和煦的暖風託着她的頭髮,讓圓圓蓬蓬的後腦勺顯得格外可愛。窗戶斜進來的陽光把她的側後頰映得金黃金黃的。在這光的通路中,她輕輕說着:“那,晚上一定要回來。”
“我很快就回來。”腦海中,這句話使勁想要往外擠,可自己卻說不出話了。
嗓子喘不出氣,怎麼都發不出聲。嘴脣在這無謂的努力中撐得嘴角都要裂開,喉結上下奮力挪動,但是氣管中只有微微的嗚咽。
“爲什麼不回答?”她低着頭,好像在發抖,後腦勺的頭髮一振一振的。
可是自己無論怎麼拼命,嘴裡就是說不出任何聲音。她爲什麼不回頭看一眼,這樣就能看到自己正在多麼努力地去呼喊。
“你如果不回來……”她說道,聲音變怪了,“我就去找你。”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沉、回聲越來越厚。光線也逐漸變得扭曲,走廊深處的陰暗慢慢涌了上來。牆壁和天花板在旋轉扭結,逐漸轉成了一個漩渦。渦流飛速旋轉,裡面好像夾帶着很多很多自己熟悉的東西,還有自己熟悉的親人、朋友,都被扯得長長的,吸進深處的黑洞。
她的身體也被拉長而變形,輪廓十分怪異。
在這漩渦的正中央,她轉過身,全臉漆黑。嘴脣被拉得長長的,如狼顎一般;額中只有一個巨大的、綠瑩瑩的獨眼,在死死盯着自己:“我這就來找你。”
光斑、光暈,閃爍不停。
說不出話、喘不出氣。
“啊!”
蒙擊猛然睜開雙眼,又逐漸平復下來,深深呼了口氣。他覺得嘴脣乾裂、嗓子眼兒燒得冒火,額頭和後背則大汗淋漓。
活動活動眼睛,使勁眨了眨,視力逐漸恢復,頭腦也清醒了一些。
四周的氣味令人窒息,像是把柴油和脂肪混合燃燒一般。更確切地說,聞上去像是焦屍。
旁邊有個粗魯的聲音衝了過來:“小子,發噩夢呢?”
蒙擊從條凳上坐直身體,血液上涌令頭部一陣發暈。他低着頭捂了捂腦袋,再擡眼望向對方。
身旁坐着一個瘦高的年輕人,皮褲皮坎肩,上面隨意掛着幾條銀閃閃的鏈條。炭黑的臉上用綠色熒光漆塗着骷髏的輪廓,在暗處顯得效果格外好。
聽到這個問題,蒙擊笑笑,擡手揉了揉眼:“是的,噩夢。地獄一般的噩夢。”
周圍環境很嘈雜,無數的人在叫嚷。不知道在喊什麼,語言非常粗鄙。
“嘻哈哈哈。”那名綠骷髏臉的年輕人怪笑起來:“地獄?看來你到站了,傻大個兒,這裡就是地獄之門。”
蒙擊心中一緊,他往四面看去。這裡聚攏了很多人,刀疤、燒傷癒合痕、紋身是這些人互相識別的特徵。穿着打扮形形色色,有的像是拙劣的角色扮演,帶牛角的北歐海盜、插翅膀的翼騎兵什麼的,道具粗糙而滑稽可笑;有的蓬頭垢面衣不遮體,但渾身隆起的肌肉令人不寒而慄;還有的像是組隊前來,就像面前這位塗着綠骷髏臉的傢伙,他們大概有7、8人,每個人都是黑臉塗熒光綠骷髏。
站起身,四周的這些怪傢伙被一道道鏽跡斑斑的鐵籠隔成股股人流,這裡就像個暴力傾向精神病人的監獄。
蒙擊完全清醒了,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哇哇哈欠。
“你也是來參加翼裝搏擊賽?”那個年輕人上下打量着蒙擊。
“是的。”蒙擊活動活動腳腕筋骨。
“嘻哈哈,如果是爲了那5萬美元獎金,我看你還是趁早滾回去。瞧你這一身筋肉,也許打架鬥毆還湊活,但這可是翼裝搏擊,你知道,是在空中的搏擊。你要是沒搞明白情況,最好別來找死。”
“翼裝搏擊?那又怎麼樣。”蒙擊按了按拳頭,“難道在空中捱揍就不痛?呵呵,挨我的拳頭恐怕比摔在地上還疼。”
“大塊頭,搞清楚形勢。你以爲能打架就能來這裡嗎?”綠骷髏瘦高個兒站了起來,兩臂舉起,伸展開身上穿着的衣服,“你有翼裝嗎?”只見他身上穿着的黑色緊身衣的手臂到腰側和兩腿之間都有翅膜連接,上面同樣用綠色熒光塗料畫出蝙蝠骨骼的造型。
蒙擊皺眉一笑:“這骷髏畫得挺好看。”
“這是我們的標誌!死亡蝙蝠!”對方一撇嘴。“你呢?你的翼裝呢?你不會就打算穿這件夾克、來跳樓自殺的。”
“報了名後,租一套就是了。”
“呿,‘租一套’?看我的這身,這就是高手和菜鳥的區別。”他嚥了咽口水,“我告訴你,菜鳥,我不知道是誰介紹你來的,但翼裝搏擊可沒有菜鳥的生存空間。這裡只有高手和屍體。”
接着,他走過來,擡手輕蔑地拍拍蒙擊的胳膊肌肉:“光靠這一身腱子肉沒用。得像我一樣,會飛行。而且想要成爲頂級高手,你得會開真正的飛機。你摸過飛機嗎?”
“呃,呵呵。”蒙擊無奈地咧嘴一笑。
“恐怕你都沒見過。”瘦高個兒又是把嘴一歪,然後衝自己挑起大拇指,“我可會開飛機,真的。而且我們頭兒,會開真正的戰鬥機。”
“哦?是嘛。那我得拜會拜會。”
“誰啊?誰啊!就你啊,哪兒涼快哪兒歇着去啵。”瘦高個兒拿手掌啪啪地在蒙擊胸前拍着,轉身時嘴裡還不閒着,“這一身肉有什麼用。到天上都是累贅,跟硬石頭一樣。到時候錢沒到手,小命丟嘍。”
蒙擊走了過來,從懷中抽出一張照片,翻轉過來捏着給對方看:“你認識這個人嗎?”照片中是一位黑色長髮的少女,帶着烏亮鑲鑽髮箍,笑容燦爛迷人。
瘦高個兒擡手去扯,可蒙擊沒鬆開照片。他便退後一步:“超級礦坑裡頭,誰不知道她,‘九號甜心’。”
“在哪裡能找到她?”
“哼,原來你不是爲了錢,而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啊。”他抖着腿,“九號甜心只垂青勝利者,你這樣的傻大個兒,活下來都夠嗆。”
蒙擊搖了搖頭,沒做理會,看來非得拿到冠軍不可了。
他往前走了幾步,面前是一個巨大無比的深坑,沙塵濛濛遼闊得看不清邊緣、下探深不見底。灰黃色坑壁像臺階一樣層層疊疊,看上去真的像是供魔鬼進出的地獄之門
門。這個35千米長的巨坑曾經是奧斯特里亞西部的費米斯頓黃金礦,通常稱作“超級礦坑”。
現在,這裡已經重新改造,成爲了“翼裝搏擊大獎賽”的賽場,真正的地獄之門。蒙擊搓了搓手。環境有點冷兮兮的,地上泥水稀淌,穿着靴子的腳被凍得又木又疼。,南半球的這裡現在正是隆冬。四處看去,通道周圍由冰冷的鐵管腳手架勾連相搭,各式彩色射燈和霓虹燈把這裡照得五彩斑斕。兩旁有身着咔嘰色制服大衣的人,雙手端着f88s步槍,眼神尖利兇狠。
前面的幾處臺階上是觀衆區,這些人服飾各異、穿着非常休閒。此時無人不亢奮、無人不瘋狂。那些黑壓壓的觀衆狂喊粗口、大聲鼓譟去年冠軍的名字:“庫帕!庫帕!”雙手奮力揮舞着各種牌子,上面用猩紅色塗刷着“碎顱者”字樣。
後排人浪翻涌,黑色的“顱骨旗”烈烈招展。
吶喊聲中、聚光燈之上、巨大礦坑的正中央,一個死神般的黑色飛人正在盤旋。他就是“翼裝搏擊賽”的霸主“碎顱者”庫帕。
他頭上戴的面具令人印象深刻,黑色全包頭面罩、紅色火焰眼圈,鬍子拉碴的寬下巴暴露在外。身上穿着黑色翼裝、黑色尼龍緊身褲,上面塗滿紅色的凌亂花紋,身上結實的肌肉像充氣般把衣服撐得鼓鼓的。而在他的後背上,揹着四臺紫頭鋁殼的渦輪發動機和半透明的燃料箱。
在人羣的“碎顱”呼聲中,庫帕身背的四臺發動機尖嘯着,將他慢慢推升至礦坑的最高點。
就在這時,礦坑的對面有另一個翼裝飛人直衝而來。穿着和“碎顱者”庫帕差不多,只是衣服上畫着綠黃相間的豎條紋。
庫帕看到對手衝過來了,兩臂上舉,雙手食指前伸,然後一紮猛子俯衝而去。
人羣興奮了,瘋狂地喊道:“碎顱!碎顱!碎顱!”
緊接着,礦坑中央,一黑一綠兩個翼裝飛人正在迎頭對飛。接下來按照正常賽程,兩人遭遇後會在空中像跳傘滑翔般進行自由格鬥,並一同下墜,快要接近地面時再分開。如此往復輪迴,直到其中一方摔死在地面。
在礦坑四周的大屏幕上,分別傳送着兩人頭頂的攝像機畫面,距離越來越近。
庫帕在俯衝時,慢慢擡起右臂頂出硬石般的肘關節,瞄準了對方腦門。
眨眼間,兩者相交錯,“碎顱者”庫帕頂肘猛擊對方頭骨。
半空中咯啦一聲脆響,綠條紋翼裝服挑戰者霎時就好像斷了線的木偶一般,癱軟着下墜。
“喔!”“哇啊!”觀衆沸騰了,他們要看的就是這個,碎顱者一擊便砸碎對方頭骨,頭回合便定勝負。
但是綠條紋挑戰者聽不到了,他在下墜過程中,燃料箱忽然間轟地炸出一團火球,很快就把挑戰者燒成了焦炭,噗嗤一聲落在地面。
坑底熊熊燃燒的屍體把蒙擊的臉也映得血紅。他心裡暗道:呵呵,這攤屍體會是自己嗎。沒這個可能,自己屢遭百日鬼追殺——回想起半年前、飛往新東都的飛機上,如果不是坐在飛機尾部、如果沒繫好安全帶、如果提前給救生衣充了氣,無論這裡哪個環節出問題,自己就像其他同機人員一樣,此時已作海中浮屍——但現在一切都挺過來了。
此時,比賽結束的叮叮鈴響把蒙擊從思緒中拽了回來。他望着這個超級礦坑,這就是以生命做賭注的“翼裝搏擊大獎賽”,這就是戰後陷入蠻荒廢土的奧斯特里亞。這裡也是解開“百日鬼”所有謎題的第一站。只有完全解決掉百日鬼,自己才能從噩夢中擺脫出來,才能去找回他珍愛的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