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十個邪教徒?這裡不是才四個嗎?而且全給你打折了雙手。”特莉絲有點頭疼地看着喬爾斯,這小傢伙怎麼三天兩頭地“找麻煩”。
“他們……您去樹林裡看看就知道了。”喬爾斯心裡補了一句,“他們正均勻地‘塗’在土地上……”
雖然這次殺了不少人,但是喬爾斯沒有絲毫心理負擔,甚至還隱隱有一點快意。就好像他心底裡的那絲暴虐從未離去,在此時得到了一點滿足一樣。
“都死了?”特莉絲神色古怪地問道,“我讓人去收拾一下屍體吧。另外雖然你現在是貴族了,但我覺得有必要通知一下霍華德過來。還有,明天的審訊,你得到場。”
喬爾斯答應了下來,他已經想象到特莉絲手下帶着一大麻袋的、紅色的泥土來交差的樣子了。
“你怎麼戰勝這個多的邪教祭司?”特莉絲問道。
“我用了一頁‘元素法典’。”喬爾斯聳了聳肩,“我用的魔法是‘冰獄’。”
“‘冰獄’?”特莉絲詫異道,“你就算藉助魔法物品也用不出來吧。”特莉絲覺得自己這句話好像有點不妥,補充道:“我沒有貶低你的意思,不過這個魔法大多數高階魔法師都不會用。”
“當然,這抽空了我血脈中和靈魂中的所有魔力,高階魔法師都未必有這麼多魔力。”喬爾斯心中暗道,嘴上說道:“這是我的秘密,統領閣下。”
特莉絲也確實沒有多問,尊重彼此秘密是魔法師的基本禮儀。
“那三個人現在怎麼了?”喬爾斯問道。
“他們的精神狀態不太穩定,已經送回家休息去了。他們都是平民,聽說克林頓伯爵想找個打獵時的扈從,他們就報名想要試試,沒想到差點把命丟掉。另外查到有幾次平民失蹤的案件,只怕也和克林頓伯爵有關。”特莉絲迴應道。
“真沒想到啊。”喬爾斯感慨道,“有權有勢,爲什麼要去追逐魔神的腳步?”
特莉絲說道:“他已經說了,他想當皇帝,那些人都是他的‘追隨者’。”
“當皇帝……”喬爾斯差點一口茶水噴出去,“他是腦袋壞了嗎?”
“問題在於……”特莉絲忽然變得神情嚴肅。
“在於他還得到了陰謀之神的眷顧,他所掌握的神力竟然逼近過去的司鐸。”喬爾斯補充道,“如果我猜測沒錯的話,神靈對大陸的干預能力在復甦。”
特莉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道:“不錯,你能想到這麼多已經很不錯了。所以給你一個建議,不要直呼神靈的名諱。不過你應該也能想到。”
喬爾斯點點頭:“連魔神都能有這麼多力量侵染進來,掌握權柄的正神們只怕……”
特莉絲有些感慨,當初見到的青澀小傢伙已經是個實力和智慧兼具的優秀魔法師了,也是個氣度從容的貴族了。
“你的功勞很快就會報上去,到時會有獎勵,被救者的家屬也會給你一點禮物略表心意……不過那三個人不太願意和你當面道謝,似乎有些害怕你。”特莉絲說道。
“不害怕才奇怪……”喬爾斯想到那個血風瀰漫的場景,換成他在裡面也會有些心慌。
等霍華德·馮來到,特莉絲向他簡要說明了一下情況。
馮的臉色不太好看,沉吟半晌之後才說道:“陰謀之主?是冥……”
“就是那位。”特莉絲搶先說道,“我們現在最好不要輕易說出神靈的名諱。”
陰謀之神、背叛之神,祂的名字是冥柯其歷,更準確的讀法是冥—柯其—歷。
“又是祂。”馮的臉色不太好看,他曾經被這位魔神坑害得不輕。
喬爾斯也稍微聽說過一點,馮和布倫德·卡佩一塊兒去“探險”的時候,這位魔神給他們下了個不小的絆子。
馮看着喬爾斯,欲言又止,最後嘆了口氣沒有多說。
喬爾斯知道馮是在嘆息自己一下子屠殺了三十多個人——即使他們都是邪教徒,但是他們只怕也沒有犯下太多錯誤,頂多就是被人矇蔽或者被一時貪慾矇蔽。
但是喬爾斯那時確實也沒有太多的選擇,要說無辜,那三個被當成“貢品”的人更無辜;要說那些人沒有犯下大錯,但是隻要喬爾斯袖手旁觀,陰謀之神就又多了一批忠實的信徒,到時就不只是擄掠幾個無辜的人開“篝火晚會”這麼簡單了。
一切的一切,還是在於那些人還沒犯下大錯,最多就是一個從犯,而且也不知道他們心底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也不可能知道了。
喬爾斯也嘆了口氣,現在冷靜下來,他也覺得這些人真的是……死在他的手上,明明白白,而且無辜多於有辜。
但喬爾斯依然堅信這是自己能做出的最好選擇了,只能儘量將它拋之腦後。
索斯特子爵知道了這件事情之後並沒有多說什麼,而安妮則表現得有點不安。用過了一頓在索斯特家的家庭晚餐之後,喬爾斯心情複雜地離開了那座宅邸。
現在他知道了索斯特夫人是因爲自己的事情和家人吵架,並且回了孃家,心裡更加不安了。安妮看向他的眼神也讓他非常迷茫。
“所以我到底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喬爾斯想不出一個答案。
第二天,喬爾斯如約來到治安所,那裡門口卻被許多人圍了個嚴嚴實實。
“交出殺人兇手!”
“我的兒啊,你死得好慘啊……”
“我丈夫告訴我他是去採藥了,爲什麼忽然告訴我他被殺了?”
“還我媽媽!”
……
喬爾斯已經大概猜到了,他沉默着走了過去,本來想直接進治安所裡的,沒想到有個人叫了出來。
“就是他!就是他殺了我們的家人!我見過他一次!”
“你賠我一個女兒!”
“你……”
這些人頓時圍上來對他拳打腳踢,喬爾斯辨認出來這些人有不過八九歲的小男孩兒,有白髮蒼蒼的老爺子,也有病怏怏的少婦。他們臉上掛着痛恨、痛苦、悲傷等等複雜的情感,似乎都隨着拳腳一起傾瀉出來。
他還能看見那個老人臉上的淚痕,還有那個孩子令人心碎的絕望眼神。
喬爾斯只能抱着頭蹲下來,任由這些人發泄心中的痛苦。
遠處站着一個稍顯佝僂的高大身影,正是馮。他早已猜到了眼前的這一幕,所以他昨天沒有對喬爾斯說任何話,而是讓他體會一下這種“別人的痛苦”、“別人的悲傷”。
有些事情確實沒有對錯之分,但是總能分出一個對錯來。這些人有一個對錯,喬爾斯有一個對錯,沒有被波及的那些平民會覺得少了一些邪教的威脅而歡欣鼓舞,這也是一種對錯。
要做的,其實是“能不能做得更好”,“怎樣做得更好”。
喬爾斯心裡堵得慌,但是又不知從何說起。
“好了好了,別在這鬧事,我們還有工作要做。”幾個魔法師出來驅趕人羣,忽然一個老太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好什麼好,他當然好了,我兒子死得連屍體都沒有了!”
然後她就大哭起來,許多人都大哭起來。
那個病怏怏的少婦大哭道:“我的丈夫只是想給我採點藥啊,我們只是沒錢去看病啊!”然後就暈了過去。
喬爾斯默默看着這一幕,然後他被幾個魔法師拉進了治安所。
特莉絲看見形容憔悴、狼狽不堪的喬爾斯,心裡也有些難言的滋味。對於一個還沒成年的孩子來說,這件事情只怕很難做好。
“坐吧,喝點茶水。”特莉絲說道,“外面的事情我也看見了,你先平復一下心情。”
“我做錯了嗎?”喬爾斯苦澀地問了一句,他一直覺得破壞了一個邪教的行動,還抓獲了一個司鐸級別的邪教小頭目,怎麼也不算是壞事。
“不,你沒有做錯。”特莉絲說道,“客觀來講,你做的事情無疑是正確的,只是有點……過了。”
“對我們來說,對於那些差點被邪教禍害的人來說,你做的事情很好,非常值得欣喜;而對那些失去親人的人來說,他們整個世界忽然間就失去了太陽、失去了支柱,其中的悲傷和痛苦無疑也是真實的。
“如果你能留下他們的屍體,哪怕真的把他們都殺了,這些人的情緒也不會這麼激烈——如果你能只是打傷他們而不是殺死他們,這些人反而會對你感恩戴德。
“你需要好好思考一下這裡面的東西。你是馮的學生,也算是我的晚輩,但我也只能提點你這麼多了,更多的東西就需要你自己去思考了。”
喬爾斯掰着手指頭,說道:“首先,我那時候必須要救下那三個人,要破壞那些邪教徒的行動——天知道陰謀之神的力量降臨下來會惹出什麼亂子,所以我必須要動手。
“再次,我那時候孤身一人,而我只是個中階魔法師,面對這麼多祭司——我已經試探過了,他們的力量遠遠不是我所能抗衡的,所以我必須要動用‘元素法典’。
“然後,因爲邪教徒數量衆多,我必須要選一個覆蓋面夠大的、限制能力強的魔法,所以我選擇了‘冰獄’。
“最後,我沒有預估到元素法典作用下的冰獄竟然這麼強大,幾乎將所有人都撕了個粉碎。我當時在竭力控制這個魔法,不去傷害到那三個無辜的平民,沒有精力考慮其他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