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鑠今日穿了件淺淡的茶白衣裳,領口袖邊處細細的綴着圈兒蟹殼青紋絡,簡單大方。還襯得他本就白皙的臉頰愈發乾淨了些,就跟剝了殼的雞蛋那般,軟軟嫩嫩的。怎麼看,怎麼俊秀。
青梧自認膚淺,沒太多風趣高雅的喜好,還格外在意皮囊外相。
雖說平日便覺蕭景鑠一表人才俊雅無雙,但今兒個,仍是實實在在的被驚豔了一把,連連誇他好看。
可這份好看都還沒存留兩個時辰,就被臉上那抹殘血給破壞了,簡直,讓人頭大!
擡手揉了揉眉心,青梧也懶得在意自己是否會被爹孃責罰了,小手猛的一揮,便將人扯到自己身後,保護了起來。
她比蕭景鑠矮很多,堪堪只到對方肩膀,就算擋在前邊兒,也遮不了什麼。可這氣勢,卻像赫然迸發的活火山似的,十分駭人。
隨手從懷裡掏了張手帕出來,重重往蕭景鑠掌心一塞,青梧便挽着袖子衝了上去:“不是要打架嗎?衝我來啊,欺負一個男孩子算什麼本事?”
話音剛落,擡腳便是一個側空翻,足尖微微一碾,便朝着攤販的鼻骨去了……
“嘁,本來就長的黑,現在鼻子流血,更醜了誒。”
“哎呀,天分不夠,就拿努力來湊嘛,你看看,拳都揮不硬實,還敢出來撒潑,不是明擺着找打嗎?”
“嗬,這個掃腿倒是很標準誒,就是位置有點偏了。”
三拳兩腳,青梧翩翩落地,漫不經心的拍了拍衣裳上的褶子,才低頭看向地上的男人。
男人蜷着身子躺在地上,雙手捂肚,面色猙獰,哪兒還有半點之前的神氣?就連看向青梧的眼神,都變得畏畏縮縮,心虛躲閃了起來。
“姑,姑娘,你大人有大量,饒我,這一次吧。”
“你打的又不是我,跟我求饒有什麼用?”青梧身子一旋,便將蕭景鑠推到了自個兒面前:“跟他道歉。”
“公,公子,對不起,我再也不敢了,饒我一次吧。”
“你以後別再這樣了。”蕭景鑠留下這麼幹癟癟的一句話,便拉着青梧走了。
全然不管周圍那些看熱鬧的人,會指指點點的說些什麼。左不過是說那攤販罪有應得,或者他弱不禁風,要靠姑娘保護,又或者是誇讚青梧身手了得之類的吧。
反正都是素不相識得陌生人,他才懶得在意。現在,他眼裡心裡,都是青梧這個渾身發光的小仙女。
“你真厲害。”蕭景鑠不善言辭,也不知該從何誇起,只能木訥的重複最簡單直白的詞句。
青梧卻是無所謂的笑了笑:“這算什麼,像你這般又會畫畫,又會繡花的人才厲害呢!至於我,不惹事就不錯啦。”
“可我被人打了,連還手之力都沒有。”蕭景鑠瞧着她,甕聲甕氣的說:“不僅保護不了你,還得靠你來保護。”
“那你還擋在我前邊兒做什麼?”青梧墊着腳,揚起腦袋仔細檢查他的鼻樑:“還好沒什麼大問題,往後再有這些事,你可別逞強了,放心大膽的躲我後面就是,我來替你出頭。”
“哪兒有這樣的?”蕭景鑠有些窘迫:“女子柔弱,才該被保護呢。”
“那你好好看看,咱倆究竟誰比較柔弱?”
青梧笑着從他手裡奪過手帕,認真替他擦拭着殘存的零星血跡:“原則之上,是量力而行。蕭景鑠,你這人分明聰慧過人,怎的還想不通這點呢?以卵擊石,受傷的只是自己。”
“……”
她的手指又細又暖,就像撲面而來的春風,輕而易舉的便能吹散心頭的陰霾。
蕭景鑠喉頭微滾,胸腔莫名有些躁動的雀躍。
“好了。”青梧將染着血漬的手帕遞給他:“洗乾淨了還我吧。”
她很討厭洗洗涮涮這種事兒,索性找了個免費勞動力。
蕭景鑠倒也順從,鄭重其事的將手帕疊好,才揣進自個兒懷裡,隔着衣裳輕拍了兩下。
一路往前,經過糕點攤,花燈攤,摺扇團扇攤,便是面具攤了。
面具攤主是個醉心書畫的年輕小夥,攤子搭好後,大喇喇的將面具一擺,便不再多管。自顧自的拿着乾淨面具和畫筆,坐在一旁,專心作畫,不喜多言。
別說招攬客人,就連一字半句的吆喝都沒有,只安靜落座,絲毫不像賣東西商人,反而像是得道修士那般,清高自持,與車水馬龍的集市方枘圓鑿,扞格難入。
不過,他這般做派,倒也不影響人買東西。反正東西都擺在面前了不是?
青梧拉着蕭景鑠站在攤前,差點被花色各異的面具迷花了眼。
挑挑撿撿好一陣兒,她才躬身拿了個粉嫩嫩的大鼻子豬,遮在臉上。
“快看,”青梧戳了戳蕭景鑠的手臂,“我美不美?”
“美。”蕭景鑠朗目流轉,澄如月華:“只是鼻子這兒着色有點不勻,應當是收筆略輕。”
“有嗎?”青梧悶笑着取下面具瞧了好一陣兒,都沒瞧出個所以然來:“沒有啊,看着是一樣的啊,你看錯了吧?”
“這兒。”蕭景鑠素白的指腹輕輕一點:“不過並不影響整體觀感。”
話音剛落,兩人跟前的面具就被人給抽走了。
聽人品評自個兒的畫工瑕疵,蘇宴語筆都沒來得及放,便巴巴的湊了上來,打算看個究竟,順便打打這位自以爲是公子的臉。
畢竟,他對自己的畫工還是很有自信的。
可這不看還好,看過之後,莫名覺得有點臉疼。
“公子好眼力啊。”蘇宴語放下畫筆,又在洗舊青衫上擦了擦手,才繞過攤子走出去:“可否留下姓名,改日一定上門討教。”
今兒個是不可能多聊的了,還得賣面具呢。爲了學畫,他早已是家徒四壁。今晚若是不能賺點錢,明日連粥都喝不上。
若是從前,這般日子忍忍也就過了。可現在有了妻子,總不能委屈人家不是?
想到家裡的妻子,蘇宴語嚥了嚥唾沫,默默饒回攤子後:“兩位若是不嫌畫工粗鄙,可以多挑幾個,我給你們算便宜點。”
“畫得挺好的呀。”青梧瞧見他衣裳上裂開的線縫,一口氣拿了十來個面具:“我也不佔你便宜,該是多少就給多少。”
蘇宴語摸了摸鼻子,有點不好意思:“八十個銅板。”
“別家還不如你的好呢,都賣十二文錢一個,你這兄弟也忒實在了吧。”
青梧想了想,又說:“買多了我自個兒也不好拿,這樣吧,你明日午時,給我送一百個面具來百草鋪。”
說話間,已然從錢袋裡掏了個碎銀子給他:“這是定金,還差多少明日我補給你。”
“你買這麼多面具戴不過來的。”蘇宴語擰着眉,沒伸手去接:“面具是紙做的,壞了可惜。”
“我朋友多,送人的。”青梧將銀子塞給他,便拿起豬頭面具走了:“可別忘了哦。”
“哦,好。”蘇宴語吸了吸鼻子,心頭隱隱有點發酸。
青梧捏着小豬面具放在臉上,喜笑顏開,止不住的興奮。
“講道理,那小哥畫工怎麼樣啊?”
“挺好。”蕭景鑠說得很客觀:“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可對顏色的把控能力很厲害。”
“哦,那還挺棒的。”
“嗯,作爲畫師基本沒問題。”蕭景鑠頓了頓:“你就算想幫他,可以多給點銀子,何必買那麼多面具?”
“人家堂堂正正賣東西,纔不會貪圖這幾個銀子呢,我平白無故給人錢算什麼?”青梧摘下面具,衝他吐了吐舌頭:“再說了,我買面具也不是沒用啊。最近家裡求診的小孩多,看診時哭的稀里嘩啦的,用面具哄哄或許會好點,我耳根也清淨嘛。我們這是正常買賣,沒什麼幫不幫的。”
“嗯。”
蕭景鑠看着她,青梧晶瑩明澈的雙眼裡秋水盈盈,平靜無波,顯然沒將這事兒放在心上。
煙火騰空,璀璨絢麗,照亮了夜晚的陰暗。
青梧仰着腦袋,怔怔仰着綻開的五彩光芒,眉開眼笑:“快看,有人放煙火。”
下意識的拉着蕭景鑠晃悠了起來:“好漂亮哦。”
“嗯,很漂亮。”蕭景鑠望向她明媚的臉:“你喜歡煙火?”
“對啊,”青梧定定望天,連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給他:“煙火多好看啊,突的一下炸開又消散,到處都亮了。”
綺麗之後的亮白,就跟蕭景鑠不管不顧擋在她面前,替她捱打時的身影差不多,特別亮眼。就連夜晚,都變得不那麼黑了呢。
可是煙火終究短暫,絢爛過後便沒了。
看着溶溶月色,青梧低頭,恰好迎上蕭景鑠還未來得及移開的眼:“就算我好看,你也不用一直盯着呀,怪不好意思的呢。”
“哦,抱歉。”小心思被戳穿,蕭景鑠還有點抹不開面兒:“我下次少看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