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軒一離開鳩三的視線,並確定那個少女沒有跟上來之後,他立刻捂嘴痛苦地委頓在地上,裝着蝦餃的小巧蒸籠滴溜溜地滾出好遠然後停留在那裡。
事實上,在和鳩三交談的中段,他體內那駭人的劇毒已經發作,只是被他強行壓制着罷了。
否則,將這樣好的機會放在鳩三的眼前,他很懷疑鳩三會忍不住誘惑出手。
不過,軒一也越來越明白,自己的壽命在肉眼可見的縮短。
從最初的半年一發作,到後來的一個月,十天,乃至於今日的三天一發作,連軒一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究竟能熬多久。
這是從胎裡帶出來的毒,自己的父母恐怕也是因爲這個原因纔會把自己遺棄,從而讓自己落到暗星的手中,不過現在想起那素未謀面的父母,軒一心中已經不帶任何的恨意,只是一片淡然。
他見了太多無可奈何的事情,所以很容易就原諒那些無可奈何的人。
沒有人知道這究竟是什麼毒,即使是暗部最高超的醫生也對此束手無策,唯一知道可以緩解毒發的手段只有服用蘊含生命力的藥劑,而這方面,暗部所能提供的最好藥品便是靈液。
而這麼多年來,他嗑藥的等級也一路上升,最終停留在這個近乎金字塔頂端的存在,如果再想進步的話,只有嗑蓮隱復生劑了。
可是軒一從出生到現在掙到的所有錢,或許都不夠半瓶蓮隱復生劑的價格。
這是最讓人絕望的事情。
如果真有什麼讓人感到欣慰的事情,那就是這種毒發作起來並不至死。
它只是讓你生不如死而已。
哪怕軒一已經無數次忍受過這種痛苦,但是現在再次經歷起來,如果面前有人的話他依然會哀求對方把自己當場殺死,與此相比之下,無論是激發電磁槍時候的電擊,還是暗星內部種種的刑罰手段,與之相比都像是孩童軟綿無力的拳擊。
還好自己眼前沒有人。
在全身顫抖中,軒一掙扎着從貼身的槍套上取出那個金屬的小瓶,然後來不及打開,事實上全身戰慄的他也無法擰開它的瓶蓋,所以便整個塞進嘴中,然後用力咬破。
當其中的藥劑順着喉嚨滑入胃中的時候,軒一才又一次感謝製作這個藥劑的人沒有使用玻璃作爲容器。
否則軒一就要體會吞嚥玻璃渣的絲滑享受。
當靈液的藥效在胃中盪開並慢慢流向四肢百骸,軒一全身的顫抖和抽搐才慢慢終止,他又在地上躺了好一會,等待全身疼痛的餘波慢慢消失之後,再慢慢起身。
他體內的毒就像一條貪婪的蛇,在吞噬了整瓶靈液的藥效之後,才重新收回信子,閉合眼眸,重新進入假寐之後等待時機再折磨他的宿主。
他又消耗了一瓶靈液。
在進來之前,軒一傾其所有兌換了四瓶靈液,第一瓶用在了錢梨身上幫助他吊住了性命,雖然想起來還是不住地肉疼,但是當時餵給那個少年的時候,軒一卻沒有絲毫猶豫。
無論他認不認同對方的做法,但是知行合一自始至終的人,始終值得軒一的尊敬。
哪怕很多人不認爲他有尊敬這種情感的存在。
在逼退帝子橫救下星鶴渡之後,這位少主在給他補充了五發電磁槍彈藥之後,又賞給他了一瓶靈液,作爲忠心護主的獎勵,這也是預料之中的事情。
而星鶴渡賞賜的那瓶靈液,轉身便又被自己用掉了,真是慚愧至極。
當然,也只有在這種高危險與強度的任務中他纔會嘗試用靈液來壓制毒性,平常的時候,軒一更多采取一些物理手段。
“看來近期需要找那個傢伙去致知了。”軒一自言自語,語氣平淡但心情並不平靜。
如果不是萬不得已,他絕對不會想去找那個傢伙的。
這樣想着,軒一提起不遠處的蒸籠,重新去尋找錢櫻。
……
……
錢櫻正在看星星。
這裡是暉亡之林,原本哪裡能看得到星星。
只是有一個地方真的可以。
軒一站在錢櫻的身後,淡淡開口:“真沒想到你會來到這裡。”
“你不還是找到了?”錢櫻沒有回頭,輕輕回答:“我好不容易纔加入你們,不會逃跑的。”
錢櫻正坐在森林的邊緣,而她面前,便是白天的那片戰場,灰燼之地。
所以這裡不僅有星星,還有月光灑落。
月光灑在那些灰白色的厚重灰燼上,眼前就像是一片銀色的海洋。
軒一靜靜說道:“你的身上我們已經下了標記,你跑不掉的。”
“哦。”錢櫻點了點頭,絲毫不以爲意,她靜靜說道:“哎,你說,如果不是我的話,我哥會不會死?”
白天錢梨死的時候錢櫻整個人都已經接近崩潰,但是到了夜晚這個少女卻可以近乎風淡雲輕地談論這件事情,有時候女人的忍耐力,連軒一都會驚歎。
軒一搖了搖頭:“不會。”
錢櫻笑了笑:“謝謝你安慰我,但是我們遲早都要死的對吧。”
錢櫻看着眼前,看着星鶴渡與帝子橫的戰場:“我們誤入了怪物的戰場,所能付出的代價只有自己的性命,不是麼?”
軒一沒有說話,因爲錢櫻說的是事實。
這根本不是他們應該來的地方,但既然來了,就要付出應有的代價。
“我本來不相信的,現在卻不得不這麼認爲。”錢櫻淡淡說道:“我哥說的對,你是個好人。”
軒一看着對方:“你哥給我發好人卡就算了,你再發我就真的要生氣了。”
錢櫻笑了笑,從地上站了起來,轉身,然後不由分說地要吻上軒一的嘴脣。
軒一後退了一步:“請冷靜一點。”
錢櫻咬了咬嘴脣:“就當幫我個忙可以嗎?”
“我哥不是讓你照顧我嗎?”
軒一看着她:“我可以向你確認你哥沒有委託我把你照顧到我牀上,而我也沒有答應這一點。”
錢櫻兩腮飛紅,她狠狠瞪了軒一一眼:“誰,誰說要和你上牀了?”
軒一指了指自己的嘴脣:“我一般理解這個爲前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