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一睜開了眼睛。
然後發現自己什麼都看不到，眼前一片漆黑。
空氣潮溼中帶着些許的土腥氣，身下的大地寒冷而堅硬，讓身體都凍得稍微有些僵硬。
不過除此之外，少年並沒有感到任何的異常。
在幻境之中所經歷的一切，宛若昨日，歷歷在目。
他下意識地想撐着身體做起來，卻發現自己的意識無法指揮身體。
這是被魘住了？還是說自己的身體其實已經死亡？
軒一靜靜想着，這個時候耳邊傳來軒二的聲音。
“我的契約者，好久不見。”
隨着一聲清脆的響指聲，軒一眼前的世界豁然明朗起來，就好像有人點亮了漆黑世界的明燈。
這個時候軒一纔看到，自己的面前站着一個奇型的怪物，它全身覆蓋着淡藍色的晶體結構，整個存在就像是一個水藍色的晶柱，其身細長，高足有兩米之餘。
如果說只是這樣一個晶柱的話，當然稱不上是奇型，但是晶柱背對自己的方向，卻生長着六條顏色各異的發光觸手。
這些觸手靜靜在軒一的視野盡頭蜿蜒，似乎長度無窮無盡，一直消失在了洞穴的盡頭。
是的——軒一這才意識到，他依然在那個自己那天最後走投無路下誤打誤撞躲進去的洞穴裡。
而那個怪物本身，則在晶柱中探出一隻同樣像是無機物的水藍色晶柱手臂，正正抵在自己的胸口，似乎有無窮無盡的力量沿着自己的胸口向着它的身體回溯。
軒一下意識就做了一個低頭看的動作。
雖然說他在現實中的身體沒有絲毫動作，但是他的視野卻隨着他的心念偏轉，他自己的胸口，那塊青碧色的葉狀美玉正在那裡燁燁生輝。
這是？千葉流碧？
軒一下意識地思考着。
那一夜自己將葉雅放進了黑鐵之戒裡，千葉流碧則在葉雅的身邊。
現在葉雅人不見了，千葉流碧卻重新在爲自己的身體解毒——如果不是這塊千葉流碧的話，他想必也撐不過那七夕紫蓂失去制衡後的瘋狂肆虐階段。
是的，在這種毒在自己身上肆虐了十五年之後，他才終於知道這種毒的真實名稱。
那麼——千葉流碧在外面，那麼想必葉雅也從自己的黑鐵之戒中脫困，並且用千葉流碧幫自己解毒。
可是，葉雅在哪裡呢？
軒一看着自己面前這個奇型的怪物——難道是它將葉雅殺死之後，然後來試圖奪取千葉流碧？
所以自己纔會在此時被軒二喚醒嗎？
下意識地，他接着叫出了軒二的名字。
“你看，我害怕你起來之後便暴起傷人。”軒二的聲音靜悄悄地響起，溫潤平和。
那個少年的幻影出現在那個水藍色怪物的身邊，身着純黑的小禮服，有着和軒一一樣的眉眼和身形，只是表情更加憂傷。
“公主化身爲怪物試圖保護她所想保護的少年。”
“但是甦醒之後卻以爲怪物便是殺死公主的罪魁禍首。”
“我雖然並不排斥觀賞悲劇，但是對這種近乎鬧劇的悲劇卻一直不太感冒。”
軒二如是敘說着，素白纖細的手指一點點撫摸着怪物背上的光翼，那修長的光束是能量匯聚而成的具現，當時間凝固的時候，這就好像是介於某種玻璃與果凍之間的產物，軒一不知道那光翼是不是鋒利如同最快的刀劍，但是軒二的表情就好像是在撫摸舊友的長髮。
軒一聽着對方的言語，他原本便是聰慧之人，在那一瞬間就明白了軒二的意思。
然後軒一併沒有多意外。
畢竟他剛剛知道星九就是他姐姐他也沒有多麼意外。
所以軒一靜靜端詳着這個怎麼都不像人類的水藍色晶柱，想象葉雅嬌小玲瓏的身體便隱藏在這毫無性別特徵的冰冷晶體之下。
其實軒一在暗部已經見慣了冰冷決絕的妹子，可是葉雅能夠做到這個地步，卻讓軒一都感覺不可思議到震撼。
畢竟葉雅之前享受的是怎樣錦衣玉食的生活，軒一僅僅管中窺見一斑，便能夠略微想象全貌。
這樣一個十四歲的少女突然爆發出來的驚人毅力與韌性，比之暗部最傑出的專員都不遑多讓，又或者說，每個九公主的內心中都隱藏着這樣令人窒息的猛獸，在她最需要的時刻爆發，然後擇人而噬。
就好像當初的那位九公主一樣。
“她便是葉雅？”
當意識到這一點之後，軒一開口的時候，原本想使用的它已經變成了她。
軒二笑了笑：“對啊，是不是很美，就像一隻最優美的雌豹。”
“當然這個小妮子怕羞，最後出門的時候還是罩上了這個。”
“她真不知道當初葉青第一次用出這樣的先天惡魔之姿的時候，那種凜然在雲端俯視衆生的模樣有多美。”
軒一沒有說話，軒二便回過頭來，看着依然臥在地上的少年：“是的。”
“我教的。”
“當然如果學生不願意學，老師教的再好也沒有用。”
這個黑色禮服的男孩靜靜望着軒一，輕聲說道：“你看，她多麼不想讓你死。”
軒一冷冷盯着對方：“滾。”
最難辜負美人恩。
雖然說葉雅算不算得上美人還值得一番商榷，畢竟葉雅充其量只能算得上是女孩。
以及——雖然說軒一其實已經夠遲鈍了，但是當初覺查不到鳩三的心意其實主要是那個女孩隱藏的太好了。
畢竟她倔強到臨死都不願意表白，只想給他出一道永遠解不開的謎題。
但是葉雅不一樣。
儘管葉雅對他的感情很複雜，但是有一點可以確認。
她並不喜歡自己。
軒一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值得對方喜歡的。
可是她對自己付出的，其實已經遠遠超出了喜歡的範疇，並且說白了，她的目的竟然單純的可怕。
她只是不希望自己死罷了。
或者說，爲了不讓自己死，她願意做很多很多的事情。
從甘願下場和他一起到達這千星試中開始，軒一就一點點欠了她幾乎還不清的人情，雖然軒一幾次試圖還清然後和她一拍兩散。
但是結果卻是欠下越來越重的人情，到現在這個地步，恐怕連肉償都還不清了。
曾經軒一一直固執地相信這個世界是冰冷殘酷的世界，只有等價地給予才能換來等價的回報，從來不會有人無緣無故給他幫助。
可是總有人打破他對這個世界的認識。
簡直就像是笑話一樣。
軒二曾對他說過。
“你一生中遇到了那麼多的貴人，才能苟延殘喘活到了現在。”
自己又何德何能，有那麼多貴人相助？
軒一靜靜想着，然後擡頭看向對方：“我剛醒，什麼都不知道。”
“請你告訴我，我需要做些什麼。”
“或者說。”
“我能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