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懷初上身穿着一件暗紅色寶象紋錦袍襯得人端長秀麗,眉眼俊朗如畫,細碎的暗光落在他的身上,將他整個人都籠罩在了一種奇異的氣場之中,不像穿青衣白袍時那般出塵,也沒有穿龍袍時的那般威嚴,而是多了一種溫和的氣質,讓人不由自主的就想靠近。
而站在他身邊的婉貴妃也同樣穿着一襲流彩暗花雲錦宮裝,比正紅色稍稍略暗的顏色穿在她身上卻並不顯得老氣,反而多了兩分沉穩,雲鬢峨峨,臉蛋嬌媚如月,眼神顧盼生輝,站在溫懷初的身旁,當真襯得上“佳偶天成”四個字。
這樣一副和諧美滿的畫面自然刺痛了不少人的眼睛,只不過誰也沒在明面上表現出來,誰都明白今個兒這場戲是婉貴妃的主場,再沒有腦子也不會在這當口找不痛快。
要說儀態最端莊,笑容最得體的自然當屬皇后娘娘,在看到皇上的瞬間便站起了身,朝着皇上行完禮之後還朝着婉貴妃大度一笑:“許久未見妹妹,妹妹美貌真是更勝從前,倒像是更年輕了。”
皇后的話飄在衆人耳朵裡,實在是不得不讓大家佩服她的心性和大度。
“皇后娘娘又取笑嬪妾,依嬪妾看,月餘不見,皇后娘娘這皮膚倒是愈發白皙了。”婉貴妃笑着說。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心照不宣的寒暄着,臉上掛着的笑意一個塞一個誠懇,所幸這倆人的座位被溫懷初隔了開來,若是坐在一邊的話一直這麼恭維下去,也不知道會是誰先繃不住冷了場子。
主人公都已經來了,好戲自然也就可以開場了,婉貴妃說了一些諸如“讓各位妹妹久等了”“本次晚宴多虧了姐妹們的集思廣益纔能有今日的成就”“一掃宮裡的凡塵之後姐妹們必定情深更深往昔”之類的場面話之後,氣氛便再次熱鬧起來。
聽着婉貴妃那些話,姜嫿倒是挺想笑的。
這後宮裡的女人怕是走不到十步就能碰到一個死敵,要是請個法師回來做做法就能姐妹情深了,這皇后娘娘和婉貴妃豈不是早就可以好的穿一條褲子了,何至於互相殘殺到現在呢?
大家心照不宣的笑了笑,就這麼開始了一場歌舞昇平的晚宴。
開場節目便是由尚儀局準備的十三種樂器演奏,只見十三名穿着充滿異域風情服裝的樂師魚貫而出,以兩人爲單位背對而坐,遠遠的望去像是拼湊成一個月牙的形狀,每人手中的樂器造型都十分獨特,跟常見的古琴琵琶樣式相差甚遠,大大小小的形狀各異,有的像是一個圓形的葫蘆,有的則像是一張大餅般。
宮裡的嬪妃大多數都是有一技傍身的,通曉音律之人自然不在少數,只不過名門閨秀很少會在大庭廣衆下表演琴藝,大多數還是用來當做閨房情趣了。
往日音律節目大多也就是助興而已,可是這次許是因爲樣式新奇,反而引起了在場諸位的注意力,方纔的客套寒暄之聲也漸漸的小了下來,顯然都對這些個沒見過的樂器頗爲好奇。
十三名樂師全部都面帶着不同顏色的布巾遮面,許是爲了營造夢幻之感,坐在最前面的那位樂師穿着一身類似胡人服侍的勁裝,紅色和寶藍色的撞色色彩異常鮮明,藍底繡紅色暗紋的馬甲上繡着大朵豔麗的花朵,額間帶着一抹金色的抹額,中間一顆紅寶石猶若畫龍點睛般的墜在額間,而臉上也帶着同樣色系的布巾,將那樂師整個人都籠罩在一種異域神采之中。
晚宴已經開始,姜嫿的面前已經被斟上了一小杯的提子梅酒,許是爲了配合這次晚宴的異域主題,婉貴妃還特地從宮外請了兩名調酒師回來,專門做了一些平日裡嘗不到的果酒。
姜嫿端起酒杯小小的抿了一口,梅子和提子的味道巧妙的融合在酒中,酸酸甜甜的味道一點點的在舌尖盪漾開來,當那點點的酸甜退卻之後提子的澀味便浮了上來。
將那點點澀味嚥下,姜嫿若有似無的掃了一眼旁邊仍舊無人的座位,嘴角牽起一抹若有
似無的冷笑,眸光緊跟着落在了爲首的那名樂師之上。
想不到一段時間不見,貴妃娘娘的都變如此寬宏大度了,驚喜準備的一場宴會,竟然會把甜頭讓與他人?
只聽“錚”的一聲,爲首的那名樂師玉指一揚,手中的馬頭琴便發出一抹脆耳的聲音,漸漸地,琴聲越來越密集,不似古琴的樂曲那般悠揚寫意,從那急促的琴聲中彷彿能聽出一種策馬草原的肆意和奔放。
隨着樂曲漸漸的激昂,那樂師站起了身,許是爲了刻意營造效果,場上不知爲何竟有不少紅色的楓葉從空中落了下來,一同落下的還有那名樂師面上的面巾。
只間她一個胡璇將手中的馬頭琴高高揚起,而後玉頸微側,總是露出了廬山真面目來。
如此亮眼的亮相,幾乎是一瞬間就將場上的氣氛點燃了起來。
這人是安容華?
這個答案顯然有些出乎預料,但是環顧在場的人卻又不難發現該到的人確實都已經到了,除了這位本應該最早到場的貴妃之妹。
這種衆目睽睽之下拉取仇恨和溫懷初注意力的事情姜嫿曾經也幹過,只不過她當時是“奉旨爭寵”,至於這阮安安嘛,原因就無從得知了,當時在場的女人們的目光也是頃刻間就變的憤恨幽怨起來,像是恨不得從眼睛裡伸出無數隻手來打她的臉一般,不過現下大概是因爲有婉貴妃鎮場子,所以女人們即便是有無數的鄙視和不甘也都只能往肚裡咽,及時那些個別忍耐力不夠的在臉上浮現了鄙夷之色的,也很快就消失在這籌光交錯之間。
安容華不過是打個頭陣而已,表演並未結束,明明還有十二名樂師要相繼演奏,只是不知爲何,明明是一個充滿了異域風情的節目,卻陡然間就變得極其索然無味起來。
其餘樂師的表演有了珠玉在前的對比就顯得平常許多起來,雖然樂器十分新穎,但是沒有了諸如楓葉般的道具襯托,再加上阮安安的出現讓在場的女人多少心裡膈應了一番,也就失去了不少注意力。
阮安安表演完並沒有下場,反而是靜靜的待在她原本的位置上配合着第二位樂師的演奏,如此反覆下來,直到十三位樂師全部都表演完畢,她才終於緩緩的站起來身來,跟着樂師們一起謝幕。
“想不到愛妃還對馬頭琴有所研究。”當節目表演完之後,溫懷初如是說,眉眼間泛着好不遮掩的讚賞,似乎對阮安安今天表現甚爲滿意。
“微末之技得此謬讚,嬪妾羞愧。”阮安安站在園中,鮮豔的服侍將她原本出塵的臉蛋襯出了另外一番風味,有一種奇異的反差美。
“皇上果然好眼光,您不知道安妹的琴藝可是來自北胡馬頭琴名家艾可麗真傳呢。”婉貴妃揚起一抹讚揚的笑意,看向阮安安的目光裡充滿了姐妹情誼。
“確實不錯,愛妃也辛苦了,先下去歇息吧。”溫懷初點了點頭,朝着阮安安道。
婉貴妃一心得意的觀察着在場女人們努力抑制卻又忍不住冒出來小小嫉妒的表情,只覺得心中志得意滿,她微微側目去看皇后的表情,卻見到對方倒是並未有什麼一樣,臉上的笑容依舊是淡淡的,瞧不出半分多餘的情緒。
哼,李冉這廝最擅長的不就是隱忍不發麼?
只不過過了今夜,日後只怕想要發作也沒有機會了呢,皇后娘娘。
想到自己多年夙願終於要在今夜得逞,或許幾日之後,穩坐這中宮之位、掌六宮宮權母儀天下之人就要換成她了呢。
多年以來的美夢即將成真,這種狂喜席捲這婉貴妃的全身,以至於壓根沒有注意到溫懷初那讚賞滿意之色下的冰冷。
北胡的馬頭琴名家緣何能出現在奉國公府給他的義女當老師?
身爲帝王,溫懷初從來都比別人想的更深更遠,但是北胡二字就已經足夠讓他忌憚,更何況前不久沈程彥才請命要求帶兵出征北番,北番、北胡雖然是不
同的邊塞,但若是真的連成一線……
溫懷初端起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酸甜味道順着喉間流下,清俊的眸子中無波無瀾,只是繼續淡淡的看着接下來的表演。
姜嫿坐在下面,卻恰好這一幕盡收眼底。
不得不說,婉貴妃方纔那一句話實在是有些太過畫蛇添足了。
婉貴妃或許不過是想彰顯她沈家的實力,卻偏偏忘記了這一切都是她身邊的這個男人給她的,君恩似水,只不過現在沈家只怕早已忘了這一點。
溫懷初對沈家的忍耐已經多次到了臨界點,側臥之榻豈容他人酣睡,何況還是沈家這麼一隻讓人無法忽視的大猛虎。
只不過對於沈程彥,姜嫿倒是一直都有點疑惑的。
若是果真如溫懷初所說他天性不足需要通過鎖命之術來續命的話,又爲何要覬覦這九五之尊之位呢?沈家目前已是潑天的富貴,到底這龍椅之上有什麼讓他一個性命都時刻會垂危的人有如此大的執念生出異心?
思來想去也仍是想不出個頭緒,那提子梅酒喝起來酸酸甜甜的,想不到後勁還挺大,這會兒夜風柔柔的吹來,便讓人生出了不少寒意。
正想着,肩頭就落下了一件蜜花團紋披風。
“主子,這是瓊妃娘娘身邊的杜若姑娘方纔送來的披風,也是奴婢心粗,竟然忘了帶披風,主子您喝了酒切不可着涼了。”扶眠俯下身將那帶子仔細的繫上,而後在她耳邊輕輕說道,“扶喬那邊傳了消息過來,說是簡年那兒成了。”
瓊妃送來的披風很厚實,甫一披上便感覺到了一陣暖意,姜嫿朝着坐在自己斜前方的瓊妃看去,卻發現對方並未看着自己,反而似是在跟步修儀說着些什麼。
對於瓊妃總是若有似無的示好,姜嫿真的挺莫名其妙的。
要是說一個女人討厭另外一個女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姜嫿是相信的。
但是要說一個非親非故還是競爭對手的女人會沒有理由的對另外一個女人示好,姜嫿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不過得人恩果,總還是記在心上的。
如果這份好意背後沒有掩藏着什麼齷齪的惡意,欠瓊妃的人情遲早有一天會還上的。
“今個兒註定是個不眠夜,倒是我大意了。”姜嫿伸手揉了揉太陽穴,讓自己的神智清醒一些。
往日她也不是這麼不勝酒力的人,怎麼今天就這麼不禁喝,難不成這酒裡摻了什麼?
正想着,就聽到身旁的樑淑容沒什麼情緒的聲音飄了過來。
“提子梅酒,來自北胡,據悉酒味酸甜,經常被誤認爲果酒,初傳入中原之時甚的名門貴婦門的喜愛,各家勳貴往來時也曾風靡過一段時間,只是後來有一家勳貴在宴請客人時,客人不知此酒後勁大貪杯,誰知回去的路上就此醉死長眠,因而又的名夢死酒。”
這是姜嫿第一次聽到樑淑容說這麼一大串話,並且還是爲她解惑,說真的,樑淑容的聲音並不算悅耳,並且還有一點生硬,聽在耳朵裡實在是有些怪怪的。
不過這會兒姜嫿倒是挺感謝她爲她科普的。
“樑姐姐果真見多識廣,妹妹不勝酒力見笑了。”姜嫿擡手摸了摸自己有些發熱的臉蛋,像是想到了什麼便又道,“不知姐姐從何得知這等秘聞的?”
“沒什麼秘不秘聞,不過是家中醜聞罷了。”樑淑容說完便不再言語,目光落在面前的琉璃杯盞時,閃過一抹毫不遮掩的厭惡之意。
聽到這個答案姜嫿不免有些無語,原來這醉死的人是樑淑容的家人,也難怪人家這麼生硬的態度了。
正想着,扶眠刻意壓低了的聲音就從耳邊飄了過來。
“主子、皇后娘娘被掌菊扶着準備離開了,好像說是不勝酒力,需要小憩。”
聽着扶眠的話,姜嫿的眸中掠過一抹奇異的光芒。
好戲就要開場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