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嫿正想着今晚這齣好戲阮安安的戲份總不可能只有表演節目這麼膚淺,就瞧見了對方弱柳扶風的般的走了進來。
方纔那身對比色鮮明的表演服已經換成了月牙白掐絲銀緞裙,扇尾狀的裙襬在她身後搖曳開來,隨着步伐的挪動在厚厚的地氈上漾出淺淺的波紋般,素雅的臉龐上脂粉未施,恍若流風之迴雪,淡然優雅。
這一幕讓姜嫿有些晃神,竟似有些時光迴轉的錯覺,彷彿站在她面前的這位不是安容華,而是曾經號稱“武林第一美人”的那位阮安安。
姜嫿從前真的不信命,她信我命由我不由天,但是自打死而復生之後,她對命運這兩個字的看法就不得不變得有些微妙起來,若說這真的是嶄新的一輩子,可偏偏又總有些人和事讓她恍若從前,無論是溫懷初還是阮安安,那一張張和上輩子的故人一模一樣的長相總是讓她覺得自己不過是在一個夢中尚未醒來,但是偏偏除了人有相似之外,似乎又完全找不到其餘一樣的軌跡了。
只是無論怎樣都好,有些人似乎無論隔幾輩子,都註定只能做仇人呢。
姜嫿看着面前婉然施禮的阮安安,嘴角不由的牽起一抹冷笑。
“嬪妾給皇上、貴妃娘娘請安。”阮安安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皇后娘娘,眉宇間有着些許的愁容。
“起來吧。”從溫懷初的迴應不難聽出他此刻的心情並不好,以至於平時的萬能稱呼“愛妃”都省了:“說吧,你看到了些什麼?”
溫懷初話音剛落,阮安安便已經跪在了地上,只見她神色虔誠無比的伸出三根手指,對着殿內並不算明亮的燭火說道:“嬪妾沈安安對着燈火發誓,今夜與此殿中所言均爲親眼所見,若有半分虛言,便入流炎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這話一出,溫懷初倒是微微一愣,隨即便擺了擺手,示意她起來回話。
姜嫿知道,阮安安此舉怕是有些讓溫懷初動容了,來了這後宮裡姜嫿便漸漸的發現,這裡的女人都對鬼神之說十分敬畏,就好比這次的掃塵宴一說,從後宮妃嬪們的態度便不難看出,或許她們並不信佛,但這卻並不影響她們心存敬畏,也正因爲如此,對有些人而言,發誓是一件極爲莊重的事情,若非必要,輕易不會舉誓。
對此,姜嫿不免覺得可笑,人心複雜,要是狠毒起來比之蛇蠍尚有過之而不及,若是指望輕言幾句誓言便可讓人放下心中惡念,豈不可笑。
更何況,面前這位虔誠的安容華只怕心中從來就沒有什麼佛唸吧,能夠飼養出噬魂蠱這種邪魔妖蠱的人,指望她心中有佛?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
只可惜這番話姜嫿也只能在心裡面想想,總不能大逆不道的對溫懷初說“你這個愚蠢的男人怎麼就這麼好騙”吧。
“嬪妾今夜表演完節目之後,便帶着宮女回了繁華殿卸妝,原本是打算換完衣服便回到宴中,誰知大抵是表演時着了風以至於頭疾犯了就耽擱了些許時辰,沒過多久嬪妾聽聞皇后娘娘因爲不勝酒力也來昭華宮小憩,嬪妾便想着正好可以與皇后娘娘同行,於是過了一會兒後就帶着青雲去尋皇后娘娘,因着繁華殿在主殿的後方,所以嬪妾是從
後院前去的,誰知走到內殿外,便聽到了些許奇怪的聲音。”
阮安安說到這面色微微一紅,頓了頓繼續又道,“嬪妾像是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當時隔着窗紗,朦朦朧朧有些看不真切,只是隱約瞧見皇后娘娘和那人靠的極近,那、那人似乎在脫皇后娘娘外衫,娘娘也沒有拒絕,隱約間似乎聽到那男人喚皇后娘娘“阿冉”,而皇后娘娘似乎也認識那人,不過名字嬪妾確實沒有聽得太過真切,當時事出突然,嬪妾實在是有些六神無主不知該如何是好,躊躇片刻之後想要再往前看的更真切些,就聽到裡面傳來了掌菊姑娘的叫聲,再然後就是大批的侍衛衝了過來……”
阮安安沒有繼續說下去,大概是因爲接下來的事情在座的都已經知道了。
阮安安的這番話有兩個側重點。
一是從側面證明了皇后確實在殿中跟一個男人有了肢體接觸,並且還是類似“脫衣服”這種動作,想必日後哪怕是能夠證明皇后娘娘此時所作所爲並非自願,溫懷初心中也是難免會有芥蒂,婉貴妃大概也就是琢磨透了這一點,纔會兵行險招。
二是說那人喚皇后“阿冉”,也就是說明這個男人跟皇后是認識的。
這一點從方纔那男人在牢裡自殺之後留下血書的行爲姜嫿倒是猜到了些許,阮安安估計是想借此來說明皇后跟那男人早就相識,可能是一早約好的也未可知,只可惜百密一疏,只怕她還未收到那男人已在牢中自盡的消息。
難怪一晚上不見人,敢情貓在這當目擊證人呢。
姜嫿看着跪在地上的阮安安,心中有種奇異的滿足感,上輩子倒是沒見到這位武林中赫赫有名的病美人如此奴顏屈膝的跪在地上的畫面呢。
正想着,阮安安的聲音再一次飄了過來。
“後面的事情想必皇上也已經聽說了,不過尚有一事,嬪妾不知當講不當講。”阮安安說完眸光微微一轉,落在了站在角落裡的姜嫿身上。
姜嫿看的心下一涼,想到剛纔被她派去打探消息卻遲遲未歸的扶眠,陡然間有種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
“說。”溫懷初居高臨下的望着跪在地上的女人,微微斂目。
“嬪妾站在殿外時隱約間瞧見一名宮女,當時覺得面熟便以爲是姐姐宮中的宮女並未放在心上,現下看到姜姐姐方纔想起來那宮女竟像是姐姐身邊的大宮女扶眠姑娘。”阮安安眼光一揚,終是對上了姜嫿的目光。
這一問來的極其突然,不光是瓊妃有些錯愕,便是一直跪在地上欣賞阮安安表演的婉貴妃也有那麼些許的錯愕,不過她的錯愕轉瞬即逝,而後便被一絲笑意取而代之。
姜嫿知道,阮安安有此一問,只怕扶眠十有八九已經落到了對方的手中。
她並不怕扶眠走漏什麼消息,那丫頭的衷心她自是心中有數,唯一怕的便是阮安安拿那些上不得檯面的手段折磨扶眠,若是扶眠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她必要這昭華宮上下入黃泉陪葬!
阮安安對上那目光的片刻,便感覺一股讓她心涼的殺意,這眼神讓阮安安有片刻的不安,身爲繁花門榜首的暗殺者,能夠光憑一個眼神就讓她心上寒
意的人屈指可數,更何況對方還是個深宮妃嬪。
阮安安想要再看個究竟,那雙妖媚如月的眸中剩下的便只有無辜和茫然,彷彿剛纔那抹凌冽的殺氣不過是她一時的錯覺一般。
姜嫿感受到溫懷初投來的探視目光,知道他在等着自己的答案。
她深吸一口氣,告誡自己一定要冷靜,扶眠現在還在她們手中不知道受着怎麼樣的折磨,若是今夜不能一舉重創婉貴妃,莫說是扶眠的命能不能保住,只怕是皇后的命也要保不住了。
“安妹妹你見到我的扶眠了?她現在是在你的宮裡嗎?”姜嫿疾步走到阮安安身邊,眼中滿是憂慮和焦急之色,邊說邊攥住了阮安安的肩頭,竟像是馬上要哭出來一般。
不過很快她就放開了阮安安,而是朝着溫懷初“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隨着那聲悶響,眼中的淚水就這麼滾滾的落了下來。
“皇上,您救救扶眠吧!”姜嫿邊哭便拽着溫懷初的袍擺,嫵媚的眸中水光漣漣,端的是我見猶憐,讓人恨不得跟着心都一起碎了,“方纔宴會之中,嬪妾曾離開座位去向皇上和貴妃娘娘敬酒,誰知回到座位上時便看到了這張字條。”
姜嫿說完便從袖中拿出一小節白色字條遞到了溫懷初面前,溫懷初低頭掃了一眼,只瞧見上面寫了四個字:昭華、巫蠱。
“繼續”,溫懷初冰冷的聲音流瀉而出。
“事關巫蠱,嬪妾不敢妄信,但是一想到皇后娘娘尚在昭華宮小憩,嬪妾心中的驚懼便潑天而來,當時姐妹們都在宴中,嬪妾想着若是貿貿然告知皇上恐會引起慌亂,便讓身邊的宮女扶眠先去昭華宮中尋找皇后娘娘,想要將此事告知皇后,看娘娘如何定奪,沒想到扶眠現下仍未回來……”姜嫿說到這眼淚便像是斷了線的珠子般往下落了下來。
聽到“巫蠱”二字之時婉貴妃猛地擡起了頭來,明媚的臉上血色全失,眼中滿是錯愕驚懼。
“皇上,扶眠會不會看到了些什麼不該看的東西而被那些歹人捉了去?”姜嫿仰起頭,被淚水洗刷過的眼睛格外的清澈,長長的睫羽上還掛着晶瑩的淚珠,睫羽微顫,像是受驚的小鹿般讓人心生守護之意。
“趙如千,派人去查。”溫懷初伸出手,將跪在地上的姜嫿扶了起來,他原本就秀欣如鬆,俊挺如玉,只可惜此刻身上泛着稟稟肅意,讓人心生畏意。
這簡短的吩咐便代表了他對姜嫿的話信了幾分。
“派人去查”四個字讓跪在地上的婉貴妃卻連手腳都忍不住開始微微發顫起來。
巫蠱壓勝之術向來是宮中不可觸及的禁地之一,若是真的在昭華宮搜出了什麼來,後果便是連她也不敢去想。
婉貴妃看着皇上將手伸到姜嫿面前的那一瞬,恨不得衝到那女人面前去條斷她的手筋腳筋,讓她此生此刻都沒辦法再去握住皇上的手纔好。
本宮以奉國公府的名義起誓,終有一日要將你挖眼割舌斷手去腳,加以封印永世不得超生方能消本宮此刻所受之辱!
姜嫿!
這兩個字在婉貴妃的喉嚨裡翻滾潛伏,眼中的恨意彷彿潑天洪水般傾覆而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