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如千在深宮多年,又是行走過江湖的,自然明白這白霧想必是迷煙,現下情況危急,饒是心中有千頭萬緒也只能見機行事,佯裝出一幅被迷霧所迷的樣子,一頭栽了下去。
寂靜,死一樣的寂靜。
姜嫿在牀榻下小心翼翼的調整呼吸,最大頻率的降低自己呼吸的次數,也不知道這般過了多久後,終於聽到了兩個人的腳步聲,從步伐的重度來看,應該是兩個是成年男子。
牀榻下視線十分受阻,姜嫿並不能看到那兩人的長相如何,只能看到兩雙腳走到了牀榻前,其中一人着銀色短靴,上秀蟠龍暗紋,便是這雙靴子要是放在別人面前,就已經大逆不道之罪了,另外一雙倒是普通的多,不過是最簡單的黑色短靴,便是想要找出一點特殊性都沒有,只怕出了這宮殿之後,便泯滅於衆人之中。
姜嫿正在腦子裡盤算着這兩人的真實身份到底如何,就聽到了一個雖然不算熟悉,卻也絕對不陌生的聲音從頭頂上飄了下來。
“看來今天毒性已經發作了。”那聲音冷冷清清的,帶着一股從地底下翻上來的寒意,跟往日裡總是嬉皮笑臉的模樣大相庭徑。
沈程彥。
姜嫿躲在牀下,暗暗的在心底說出了答案。
因着方纔從溫懷初所中之毒大概猜出來就是沈程彥入宮受刺那天的銀蛇所致,所以聽到沈程彥的聲音,也不算是太過意外,無非是來驗收自己的成果了。
想來沈程彥是早就預料到會有今日了,從入宮那天起,便已經佈下一個局,那夜即便溫懷初不安排刺客,只怕沈程彥都會演這麼一出苦肉計的,目的不是爲了博得溫懷初的信任,而是下毒,那“繆”雖然無孔不入,但總歸碎成越多段才能越發揮更大的毒性,平日若是天子近殿出現此等毒物,必定是要將皇宮內院翻查個徹底來追尋原由的,如此一來,難免怕被追查到蛛絲馬跡牽扯到自己,是以還不如把水攪渾,上演一出忠君愛國的戲碼,起碼能撇清自己的干係。
若說從前沈家的野心還隔着一層窗戶紙,猶如霧裡看花讓人看不真切,那麼這會兒沈程彥的出現就已經把最後一塊遮羞布丟掉了,沈清婉後宮謀害皇后,沈程彥前朝弒君犯上,這一對兄妹,還真是把天下之大不韙的事全做了。
不過也倒真真是場好算計,不光讓溫懷初沒能起疑,便是自己這個自認毒術獨步天下的人,也沒能看出端倪來。
姜嫿正在腦子裡盤算着解毒的步驟和事宜,一直沒有說話的另外一人卻開口了。
“我該做的事情已經做了,沈公子答應給我的,什麼時候能夠兌現?”那人的聲音壓的有些低,音量也放的很輕。
這聲音……姜嫿皺着眉頭聽着,似乎總覺得有些耳熟,卻又似乎有些陌生,一時間,竟有些聽不真切。
“該做的事情是做了,只是該給的東西,你還沒交貨呢,今天把你帶到這來也就是爲了此事,你入宮潛伏這麼久,卻至今沒能成事,依我看,倒是有些辜負你這天下第一的名號。”沈程彥冷笑一聲說。
“溫懷初爲人謹慎冷傲,到挽花宮的次數雖然不少,卻從不給人近身的機會,再加上趙如千,我更是不能輕舉妄動
,上次夜探昭華宮便讓他起了疑心,還讓人仔細查探了一番,若不是我機警,只怕早就身手易初了。”那人聽到溫懷初的話,語氣也跟着有些不耐起來,“沈公子若是早能下此決心,我又何必在挽花宮讓那女人頤指氣使。”
“我瞧着你不是被使喚的挺開心的,堂堂天下第一的畫皮師,被一個小小宮嬪使喚的暈頭轉向,你敢說你不是心甘情願的?敢說沒有一點點的樂在其中?”沈程彥往前走了兩步,聲音不似像剛纔那般冰冷,而是染上了些許調笑。
“行了,今天把一些細節完善了之後,大概七日面具就製成了,屆時沈公子別忘記踐諾纔好。”那人邊說邊走到了榻前。
挽花宮、天下第一畫皮師。
光是這兩個點,便已經能夠清楚明白的知道是誰了。
簡年,呵,竟是簡年。
難怪覺得這聲音似熟非熟,怎麼就忘了他本就是易容高手,變個聲音又有什麼難呢。
看着離自己不過咫尺的黑色靴子,姜嫿只覺得一股寒意從天靈蓋處源源不斷的流向四肢百骸,心底竟是已經很久沒有感覺過的冰冷。
“我說,咱以後能不能別再讓我帶女人臉了?”
“不如我收你爲徒吧?本門門規就是爲徒者需要嫁給師傅!”
“就算是死我也要做一個有尊嚴的畫皮師,這種藥已經腐蝕了我的心智和靈魂。”
“畫皮是門技術活,短期之內也是沒辦法的傳授給你的,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不如你去給我找點紙筆過來,我把畢生所學寫於紙上,日後若是有有緣人,你便將此書交給他,切記一定要跟他說他的師傅是這世上最偉大的畫皮師,卻被奸人所害,讓他記得爲我報仇,還有我在城內有三座宅子,四大銀號都有我的存款,等我死了之後……”
字字句句、滴滴點點像是皮影戲般在姜嫿的腦子中翻過,每想一點,心就更冷一些。
原來他進挽花宮之初,便已經是一場精心設計了。
原來他裝傻充愣,任由予取予求,不過是爲了更大的陰謀。
是了,天下第一的畫皮師呢,若不是巨大利益在前,又怎麼可能爲自己所用呢。
現下看來,是爲了想要做一張跟溫懷初一模一樣的臉,只是沈程彥許諾了什麼呢?
可是簡年如果是沈程彥的人,有些事情未免有些說不通了。
比如“信芳”的那張臉,他那般聰明,總該能猜到自己的用處纔是,可是卻沒有點破……
姜嫿想的太過入神,一時間忘記了調整呼吸平率,待到發現之時已是太遲,就這麼被沈程彥從牀下拽了出去。
簡年原本正小心翼翼的比對溫懷初臉上的毛孔比例,沒想到沈程彥卻突然從牀底下拽了一個人出來,定睛一看,竟然是姜嫿。
“竟然是你?”沈程彥皺了皺眉頭道。
“不然你以爲是誰?你的好妹妹?”姜嫿按捺下心頭的焦慮,脣角一揚道。
“上次在龍涎殿的那黑衣人就是你吧?”聽到姜嫿的挑釁,沈程彥不怒反笑,只是伸出一隻手勾起她的下巴,輕聲問道。
“沈公子眼力真好。”現在這個時候承不承認
也沒什麼區別,或許承認了還能讓沈程彥有些忌憚,畢竟上次見面時她被逼無奈用了封穴之術,功力暴漲,但是沈程彥不清楚各種緣由,未知總是更讓人恐懼的。
“要是眼力好,就應該早就看出你非池中物纔是,身手這般好,何必屈居一個小小的順儀之位?”沈程彥突然笑着往前湊了湊,兩人之間的距離驟減,一雙桃花眼正似是而非的看着姜嫿,眸意溫柔似水,還夾雜這淡淡的笑意。
“沈公子這是在施展美男計?我是皇上的妃子,公子此舉着實不太明智。”姜嫿莞爾一笑,擡起一隻手在沈程彥的衣襟間慢慢滑過,靈動的眸子裡盛滿了媚意,恍若一朵妖豔的花精,帶着攝人心魄的豔麗,“我的身手跟安容華相比尚差了些許火候,安妹妹也不過是容華之位,那我這順儀當的自然沒什麼不妥。”
這話便是直截了當的點名了沈程彥跟阮安安之間的關係,沈程彥聞言,臉上的笑容果然散去了兩分。
“你知道的這麼多,不怕你我要了你的命?”沈程彥眯了眯眼睛,語帶威脅道。
“我還知道皇上所中的“繆”毒如何解呢,沈公子要殺我最好趁早,不然日後怕是沒了機會了。”姜嫿偏了偏頭,神情嬌俏,“不過動手前,公子還是考慮清楚的好,畢竟我這種蛇蠍心腸,可比不得安妹妹那般菩薩,以我這種錙銖必較的性子,人家罵我一句都恨不得要人家的命來抵,要是人家想要我的命……”
這話裡赤裸裸的威脅之意簡直不能更明顯,她說完還不待沈程彥做出反應,便走到了簡年的身邊。
“簡公公跟在我身邊多時,想必是清楚我的性子的,哦?”她看着站在溫懷初身邊的簡年,許是爲了怕別人認出他來,所以他這次並沒有帶什麼面具來隱藏自己的容貌,頂着那麼張妖孽般讓人無法忽視的臉,就這麼大大咧咧的出現在溫懷初的寢殿裡,要是換身女裝,被人看到搞不好還以爲是皇上的新寵。
從姜嫿出現的那一刻起,簡年的臉色就變得異常難看起來,這種難看在姜嫿說完這番話後到達了頂點,他騰地轉過身來,對着姜嫿說:“你是不是真的活膩了?”
“你瞧沈公子這幅架勢,像是打算放我活着離開的樣子麼?”姜嫿冷笑一聲,目光一轉,落在了溫懷初手上的那柄摺扇之上。
風水緞面的白色摺扇,就像是文人雅士最愛使用道具一般,只不過有人用它來濺墨,有人卻用它來染血罷了。
其實姜嫿也在賭,賭沈程彥信不信她,賭沈程彥的謹慎程度。
若是他足夠謹慎,那麼但凡有一點未知的可能,他都必須考慮到後果然後再踐行,謀逆乃是抄家滅族的大罪,一個不謹慎可能導致萬劫不復,所以姜嫿只需要讓他有所顧慮,那麼今天晚上應該就能保住一條小命,所以她纔會故意擺出一副囂張的架勢,就是想讓沈程彥覺得她是有所依仗纔會這般猖狂。
“不過我勸沈公子動手前還是考慮清楚,沈清婉的命現下可是捏在我手裡的。”姜嫿騰地轉過身來,目光幽幽的盯着沈程彥,眉眼間滿是得意之色,似是胸有成竹一般。
話音剛落,沈程彥的桃花眼頓時華光一斂,滿面的殺戮之色滕然臉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