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進了船艙,看了伊詩婷。
她看起來身體整體來說還不錯,至少我幫她檢查了一下,沒發現什麼大毛病,只不過精神有點萎靡不振,臉色看起來晦暗的很,閃爍着一種病態的蒼白,當我見到她的時候,她正雙手抱着膝蓋蜷縮在牀上,雙眼怔怔的看着外面,我問她話她也不回答,就是點頭或者搖頭,我以爲她是在被青衣軟禁的這段時間精神受到了一些創傷,所以寡言少語,後來當她擡頭終於看我的時候,我才知道她其實是不想和我說話,因爲她看着我的時候,眼睛裡面閃爍着失望。
我不知道她爲什麼失望,不過那時候戰艦已經緩緩開動了,我知道老托馬斯已經開始搜尋工作了,於是我只能暫時起身離開。
直到推開船艙的門將要走出去的時候,伊詩婷才終於和我說話了,只有寥寥一句話:“你很殘忍,你和青衣一樣,現在都變的很殘忍。”
於是我苦笑,也明白她爲什麼不和我說話了,大概她以爲炸平這座小島的人是我吧?
可惜,這些事情我沒辦法解釋什麼,就算我解釋了我估計她也是不會相信,聽不進去的,還不如不解釋,反正海瑟薇這一下子過去,惡名是我和老托馬斯背了,其他的和她一概沒有任何關係!
最後,我在門口站着沉默了很久以後,才長長呼出一口氣,只留下一句蒼白無力的“戰爭哪能不死人”,然後灰溜溜的離開了,主要是我有點害怕伊詩婷的眼神。
我不害怕戰場上的刀光劍影,但有點怕她的審視。
……
事實果然如托馬斯所料,生命充滿了奇蹟,哪怕是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覆蓋式的大轟炸下,仍舊還是有人非常堅強的活了下來。
開始搜尋生還者以後,我們見到的第一批倖存者是在這座小島的西面,那裡因爲是轟炸的邊緣地帶,承受的打擊不算過於恐怖,所以這邊的小島還沒有開始沉陷,在一些淺海地區有大概一百多號人的樣子,有天道盟的人,也有西蒙斯的人,也有拉斐爾的人,他們全都衣衫襤褸的浸泡在海水裡面艱難的掙扎着,幾乎人人身上都是傷,不斷和一些聞着血腥味湊過來的海洋生物抗爭着,就是這樣,還時不時的會有人被那些海洋生物一下子拽到海里去,下去就再上不來了,只會有濃郁的黑血從下面衝上來,這些不久前還在生死相搏的人這個時候倒是罕見的抱成一團了,相互依存着艱難的生存。
當我們的戰艦開過去以後,這些人就像是瘋了一樣,游到了我們旁邊,瘋狂的在下面拍打着戰艦的底部,哀嚎着、懇求着讓我們把他們拽上去。
這是我頭一次見到戰亂紛飛中的浮生,很慘。
我雙目飛快的在人羣中游離着,尋找捕捉胖子和張金牙的身影,可惜找了半天也沒找到。
“葛先生,怎麼辦?”
老托馬斯在一邊問我:“這些人該怎麼處理呢?”
“沒有我要找的人。”
我搖了搖頭,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活,肯定是不能讓他們活了,給他們個痛快吧。”
我話剛說完,托馬斯就對旁邊一個僱傭兵點了點頭,當時就有好幾個僱傭兵拎着步槍貼上去,順着甲板邊緣對着下面泡在海水裡的倖存者瘋狂的掃射,下面慘叫聲和尖叫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不出三分鐘,一切歸於平靜,只在甲板上留下了滿地的黃橙橙的滾燙子彈殼……
我沒去看,但我知道,現在戰艦下面一定到處漂浮着屍體,海洋生物正在享用饕餮盛宴……
那種場面,不看也罷。
沒辦法,經過海瑟薇這麼一出,我和K,和HS算是徹徹底底走上對立面了,這些人如果活着離開這裡,最後回到他們的組織裡,刀鋒一定還會對準我了,只能斬草除根。
至於收編?
基本上是沒指望的事情。
K成員在加入之前,家人全部都會接受組織的照顧,如果他們敢倒向我,家人立馬就會出事,除非是那種特薄情寡義,爲了自己活命不顧家人死活的貨色,否則其他人根本不會投靠我的。
而HS就更不用說了,他們完全就是以家族的形式存在的。
天道盟的海外分部,這些人從小被天道盟洗腦,就算是爲了生存虛與委蛇的選擇投靠,最後掉過頭來還是會選擇背叛。
總之,收復純屬白日做夢,殺了乾淨,雖然比較冷血,但走到這個地步我也沒得選擇了,我到現在才終於明白當年殺神白起爲什麼要坑殺趙軍四十五萬人了,因爲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幹掉了這一批人,我們仍舊沒有離開,接下來的幾天一直都在這片海域逡巡。
第一天的時候,發現的倖存者比較多,大約有三百來個人,有的是抱團的,有的是單獨的,可惜裡面沒有胖子和張金牙,他們的下場就不用說了,我全都讓托馬斯把他們處理了。
第二天的時候,倖存者的數量明顯少了很多,轉悠了一天也就發現了四五十個人。
第三天,第四天……
人一天比一天少,一直到第五天的時候,轉悠了一天我們沒有任何發現,然後那天晚上托馬斯就來找我了,和我說可以撤離了,這裡肯定是沒活人了,整整五天了,得什麼樣的體格子才能扛住五天啊?在那樣的環境下,人根本是活不過五天的。
事實上,當天我們一個人都沒找到的結果已經告訴我答案了——這裡怕是真的沒活人了。
我也不是沒有嘗試着放開自己的感應去搜索,可惜,沒有什麼發現。
青衣、西蒙斯、拉斐爾、胖子、張金牙……
這些曾經和我有過焦急的人全都在海瑟薇這一記殺招裡面完蛋了。
說實話,心裡頭也不是沒覺得難過,至少張金牙和胖子的事情我是耿耿於懷的,我想,在最後的時刻,他們怕是沒肯聽我的話,一直陪在青衣的身邊,最後在那一朵蘑菇雲裡灰飛煙滅了。
在第五天的深夜裡,我懷揣着一顆跟被針扎一樣的心離開了太平洋,戰艦緩緩開動,這一回我們再沒有拖延行程,在大海上度過了一段平靜枯燥的時光以後,船終於如期抵達的曼徹斯特。
在海上航行的這段時間裡,伊詩婷還是老樣子,不和我說話,不過她眼神裡對我的失望卻從來都沒有消失過。
直到抵達的曼徹斯特港的時候,她才終於和我又一次說話了,只說她需要一些時間去思考以後自己該做什麼,發生了這一切,無論是我,還是青衣,都已經變了,以前她還覺得我在天道盟做的事情情有可原,但是這一次我做的事情,尤其是戰爭結束以後對那些倖存者做的事情,她都是看在眼裡的,也終於明白以前的那個我確實是死了,這個世界對於她來說好像一下子陌生了起來,故人不在,環境大變,她需要想想自己何去何從了。
那是她和我說話最多的一次,當時整個人都很平靜,我想,她大概在返回的時候心裡已經想明白一切了,她已經做了決定了,無可扭轉。
也是在曼徹斯特,伊詩婷執意和我分開了,算是一場很平靜的告別了,只留給了我一個灑脫的背影,我沒能留住,其實也沒留,甚至我還有些羨慕她,至少她能從容瀟灑的金盆洗手了,未嘗不是一種幸福,我只能祝福她。
我知道,那一場告別,對於她來說,是退出這一行的一個開始,這一行裡的恩怨糾葛,算是徹徹底底的讓這個女人心灰意冷了,她去尋找自己的人生了,從此天涯海角,江湖路遠,有生之年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面。
……
對於我和海瑟薇之間的再一次見面,我心裡想過很多種可能性。
可能,我會剋制不住衝動,上去狠狠抽她一個耳光。
可能,我會因爲胖子和張金牙隕落在了那一場戰爭中,我會衝上去像她索命。
總之,沒有一個我幻想中的場面是對海瑟薇有利的。
可事實上,當我真正見到海瑟薇的時候,我的情緒遠遠要比自己想象的平靜的多,當時海瑟薇早就猜到我回去要找她了,已經讓傭人在門口等着了,傭人告訴我,海瑟薇在我回來之前就已經專程趕回來了,正在她的房間裡等着我。
等我去的時候,海瑟薇只穿着一條絲綢睡衣,很輕薄的那種,將身體的曲線完整的勾勒出來了,身上還披着一條狐皮大衣,正赤着雪白的腳丫子靠在壁爐前烤火,彷彿很冷似得,這個季節還湊在壁爐前,整個人身上盪漾着一股子慵懶的氣息,壁爐裡熊熊燃燒的火焰映紅了她半邊子臉,讓她看起來盪漾着一股說不出的味道。
不知道爲什麼,我帶着怒火去的,在見到她的時候,卻怎麼也爆發不出來了,死死握着腰間的長刀站在他面前,握刀的手捏的指關節都在輕微作響,可就是沒拔出刀。
噗嗤!
忽然,海瑟薇竟然笑了起來,眉眼彎彎,帶着一股子嫵媚的味道,扭頭看着我:“東方武士,爲什麼不拔刀?”
我沒說話。
海瑟薇也不在意,從身旁摸出了一根女士香菸點上,一縷縷青色的煙氣從她妖豔的近乎中毒的雙脣之間噴吐出來,過了良久,她纔不急不緩的開口問我:“知道這一次有什麼好處麼?”
我咬着牙,還是沒說話。
這個女人看起來是那麼的柔弱,她並不強大,我明明一抽刀就能斬下她的頭顱,可……我就是無法出刀,彷彿她身上有一股子說不出的力量正在鎮壓着我。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她的氣場,當時我已經對這個女人有了恐懼了,害怕她的心機和城府。
我不說話,海瑟薇也不在意,自顧自的說道:“經過這一次,K和HS廢了,他們在西方時間再沒有任何威脅到你的力量,天道盟也失去了對西方世界的大範圍打擊能力,現在的西方地下世界,已經出現了一片空白區域,正是你大顯身手的機會,從此以後,你想作什麼,再誰也沒能力威脅到你什麼了,你可以從容活動了,那一顆彈頭丟的難道不值得麼?”
我咬了咬牙,恨聲道:“我只知道,我還在乎的兩個人死在了這場戰爭中。”
“我故意的。”
海瑟薇笑的更加燦爛了,扭頭深深看了我一眼,一字一頓的說道:“你不覺得他們的存在已經成爲了阻礙你的絆腳石了麼?我只是幫你在做你不想做的事情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