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蓮……你怎麼先死了……”她聽到他說。
沐崖靜靜的聽着華雀哭聲,縱然是她這般心腸,也莫名有些感傷。楊婆婆離去的真相她也就沒有說出口。
離開了便是離開了。替楊婆婆報仇一事兒,有她。
“素蓮……你說你會恨我一輩子!你恨我你怎麼能先走了!我還沒走呢!你怎麼就丟下我先走了……”那平日裡臉上總是帶着嬉笑的,被百姓稱爲神醫的老人聲淚俱下,喊得那般無力。
沐崖怔怔看着華雀在那裡泣不成聲,默默起身進了廚房。
出來時帶了幾壺酒。
未等放下華雀已經拿過一瓶,仰起脖子,咕嚕咕嚕的喝下。酒順着他的脖子落下,沐崖拿過一壺酒,慢慢的喝着。
幾口酒下肚,華雀安靜了下來。
那天晚上,沐崖聽了個故事。
四十幾年前,華雀因爲家境不好,輟了學。給別人家打工的時候,發現了幾本醫書,一看便上了癮。年少聰明,華雀竟然依靠這幾本醫書成了大夫,算是有了餬口的本事,靠着行醫賺的錢他的醫術一直在精進。
上山採藥的時候遇到了楊婆婆。
這是一個牽手便能成婚的年代。
郎才女貌,彼此都以爲找到了歸宿。
可楊婆婆是修煉之人,爲了報仇。江湖上的恩恩怨怨糾纏不休,一代未了便拖累給了下一代。
楊婆婆是鐵骨錚錚的女兒郎。
一夕之間,他們之間的過往成雲煙。兩個人同時選擇相忘江湖,從此再見是陌路。
少年相識,彼此走過那麼多的風雨,怎可能說忘就忘?
楊婆婆要復仇,於是手下無辜亡魂衆多。華雀醫者父母心,但凡還有一口氣便要救。上天本就在捉弄這一雙有情人。
楊婆婆放不下仇恨,華雀丟不去仁義。
二十八歲那年,那年是她們這一輩子最後一次見面。
楊婆婆傲骨了多少年,突然間就落淚了,她問他,“跟不跟我走?”
華雀低着頭,平時孱弱的他卻是沒有落淚,他道,“你留下來嗎?”
楊婆婆瘋了一樣的打他,她已經不年輕了,女人最好的年華,她都用來陪他了。而後他放不下,她也放不下。
走吧,走了就了無牽掛了。
楊婆婆走了,她說她會恨他一輩子。
那個晚上,華雀一把火燒了積攢了多少年的藥房。
一把火,化爲烏有。
他說他再也不行醫了,好人做了那麼多年,最後連這一生的摯愛都沒能留住。
那一別,他們真的再也沒見。
從此天涯兩相望,望穿有情人。
他一生未娶,她一生未嫁。
楊婆婆直到死都沒有在對任何人談起這段情,可那繡巾卻是年年月月日日都在想着,那繡巾上只繡過藥草。
華雀一輩子不肯妥協,放不下那份仁義,最後卻哭到肝腸寸斷。
本就放不下,又何來相忘江湖?
“真的……我行了一輩子的醫,最後我連她都沒有保住……到死我都沒有見到她最後一面!”華雀哭喊着,拳頭狠狠的打在了石桌上。
沐崖默默飲了一口酒,她猶記得,楊婆婆走的那天,手裡也是緊緊攥着一方繡巾,她沒有拿,任它陪着楊婆婆去了。
楊婆婆最後一句話是要她記得報仇,可她最後手裡攥着的,還是他。
直到死,楊婆婆都是巾幗女郎,直到死,她也放不下任何一方。
怪只怪這個天下,怪只怪這個江湖。
她讓楊婆婆至小便揹負了仇恨,讓華雀至小便心懷天下疾痛。
從此這樁姻緣被拆散在歷史荒漠中。
愛了半輩子,恨了半輩子。直到死,誰也未能再見到誰。
華雀喝多了,趴在桌子上時,嘴裡好似在喊什麼,靠近的時候,只聽到兩個字,“素蓮……”
她扶他進了房間。
轉身離開的時候,撇到牆上有一幅畫。
畫中的少女一雙清眸,劍眉,手裡執了一把長劍,像極了年輕時的楊婆婆。
夜裡忽而有些冷,她把空酒壺送去了廚房,便去了龍錦那屋。
屋裡靜了一會兒,沐崖屏住了呼吸,片刻後,呼了一口氣,她聽到淺淺的呼吸聲。
不清晰,可是她聽到了。
她坐在椅子上,背靠着牆,閉上了眼。
熬了幾個晚上,她也是有些疲憊。
“女娃子,你怎麼在這睡?快去牀上啊。”她是被華雀叫醒的。
她睜開眼,華雀的一雙眼鏡紅腫,還有些鼻音,臉上也不見了那股皮笑。
沐崖點了點頭,目光卻是看着他的藥箱。
華雀嘆了口氣,開始拔針,施針。
扎到一半的時候,華雀突然間道,“小夥子?”
沐崖走了過去。
“小夥子?”華雀又叫了一聲,沐崖看見龍錦的眼睛動了動。
“兮兒……”她聽到他這麼喊,之後便又沒動了。
華雀又叫了兩聲未果,便沉默的開始施針。
沐崖又走過去坐下。
半晌後,忽而聽到華雀苦笑道,“這世上,當真是癡情人多啊。”
“未必吧。”沐崖本是不想接話的,卻不知怎麼就吐出了三個字。
“未必有情人終成眷屬。”
沐崖偏過頭,看着窗外,有鳥兒飛過,樹上有了些嫩芽,春天到了。
萬物復甦。
施完針後,華雀先去了廚房。
沐崖也不多問,看了一眼龍錦,出門躍上了院子裡的樹枝上。
呼吸着淡淡的空氣,沐崖突然間有些想念卜卜了。
卜卜軟軟的身體,毛茸茸的大尾巴,傲嬌的小眼神。
其實這世上,獸真的比多數人有情。
她可以不用人陪,不會思念,見不着卜卜她卻會想。
以後塵埃落定了,若是回不去了,她就和卜卜尋一個無人找的到的地方,過完這最後一生。
華雀做好飯的時候沐崖已經倚在樹上睡了過去。
“女娃子,女娃子,怎麼總這樣,着涼啊。”華雀在樹下叫她。
她睜眼看向站在樹下的華雀,華雀的臉上有着責愛的笑容,這倒是她第一次在他的臉上看到。
“嗯。”她點點頭,跳下了樹,倒也沒有先去飯桌上,而是去了龍錦的房間。
屋裡已經靜了下來,便是可以聽到龍錦淺淺的呼吸聲,她鬆了一口氣,出門去了廚房。
華雀做了很多菜,她坐下來,他便笑呵呵的給她添着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