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心意

是夜。

洛飛正在庭院練劍, 一招一式甚是狠絕,看似行雲流水快如閃電,但若是懂行的人來仔細瞧, 便可發現, 劍光翻轉間, 難免透露出主人的心浮氣躁。

他迫切的想要變得更強, 從未有過的迫切, 兩月,只有兩月時間,他如何才能盡力保她平安?皇帝近幾年對他越發的忌憚, 表明看似對他不薄,背地裡卻在逐漸收回他的兵權, 並且培養驃騎將軍來牽制他的勢力。

他從不是什麼忠君愛國之人, 只不過曾答應過師父, 此生學到的本事不能爲了殺人而殺人,人的一生要做些有意義的事, 而他覺得有意義又不背師德的事情,只有上陣殺敵。

每每在面對敵人時,他體內的熱血會爲之沸騰,在斬下對方首級時,能獲得一瞬的滿足, 有人曾說他, 打着保家衛國的名頭, 殺人而已, 他倒覺得那人難得的通透, 不過在大多數人看來,他不過是個冷情冷心只知道打仗的木頭而已。

即使他沒心情做些叛亂或通敵的事, 皇帝也還是忌憚他,一個人身處高位,疑心便更盛。

他從不會把自己推到絕境,所以他早早便留了後路,比如培養死士,再比如變得更強……

他手中的劍花翻飛,劍光從一處假山劃過,假山發出略微刺耳的聲響,直直被攔腰切割,一大塊山石轟隆落在地上,切口光滑如鏡。

中秋過後,洛飛似乎一直都很忙,縭紅不知他在忙什麼,她每次醒來時,他都不在府中,芸娘與她說過,他並未出征,只是每每很早便出門,直到夜幕降臨,月亮爬到高處纔回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間的節奏總是很快,大概是因爲人類壽命太短暫的緣故,不似她,每每一入眠便是好幾日,而好幾日對於人類來說已經可以做許多的事情。

今日是個陰雨天氣,雕花窗戶被掩得嚴嚴實實,縭紅耳力過人,外面的雨又淅淅瀝瀝,吵得她心煩,她不喜這樣的天氣,輾轉起身,坐在梳妝檯前端詳自己的容貌,這張令臉令無數人稱讚過,其中包括他。

芸娘推開房門急匆匆進來,語氣帶喘:“姑娘,驚鴻公主來了!”

驚鴻公主?聽着有幾分耳熟,她思索片刻,這纔想起,是那個半妖。

芸娘見她淡定的起身,不由提醒道:“將軍如今不府中,我們將軍府也沒什麼人,姑娘可要小心些。”

不怪她多嘴,只是那位公主一看便來者不善,帶着好幾個五大三粗的嬤嬤,實在有些不像話,聽說皇上還有意讓她嫁進這將軍府。芸娘絲毫不懷疑,如果她真進了這府邸,以後每日恐怕都會被她鬧得雞犬不寧,他們這幾個下人再也別想有片刻安生。

縭紅剛繞過屏風,穿過自己臥房的門,到了外面正堂,姚蝶隨後便帶着人闖了進來,旁邊的管家也不敢去攔,縭紅向她看過去,她的身後跟着兩個年輕的丫鬟,其餘四個皆是中年的婦人,體格比一般女子高大,不善的面目令縭紅有些不喜。

芸娘在縭紅身後,緩緩向姚蝶行禮,她低頭,眉頭微微蹙起,只盼着將軍今日能早些回來。

沈府。

沈未聞看着坐在對面的男人,正堂裡的下人都盡數退了下去,不知道這個男人今日來此究竟什麼目的。

洛飛不急不緩地喝了一口茶,這纔看向坐在對面的沈未聞,“沈老爺近日花巨資尋找能人異士納入麾下,是趕着幹一番大事?”

沈未聞心中一怔,繼而微微眯眼,這個男人不簡單,他安排得那般天衣無縫,也不知他是從何得知,他果然,不像世人所說的那般忠肝義膽。

“有一大批貴重的貨物要運往他國,”他微笑,“自是要多招些人手。”

“若真如你所說的那樣,”洛飛看着他,“你也不會做得那般隱蔽。”

沈未聞心下思量萬千,“洛將軍有什麼事便明說吧。”

“你有野心。”

這四個字,沒有疑問,很是篤定。

“人爲財死鳥爲食亡,誰沒有野心,”沈未聞一笑,“將軍,你說是不是。”他不想再與眼前的男人兜圈子,因爲沒這個必要,洛飛既然知道並且猜出他的行爲和目的,那麼他完全可以趁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去皇帝身前告發他,這可是大功一件,如今何必大費周章上門來問他,既然來了,那麼他必定是別有所求。

洛飛的目光看向沈未聞一直拿在手中把玩着的一根羽毛,羽毛顏色紅豔,不似凡物,“說得好,那麼我便給你個機會。”

兩人又談了一盞茶的功夫,沈未聞目送他離去,眼底深沉,這個男人到底想幹什麼。

洛飛剛出沈府,便有暗衛傳來消息,他一聽,顧不得再去死士營地督促,直直往自己府邸的方向趕去。

將軍府。

姚蝶見自己帶的幾個嬤嬤全都已經倒在地上,捂住自己流血的腿,痛苦不已,旁邊兩個小丫鬟早已滿臉畏懼,這個妖女!

兩個小丫鬟着實很害怕,剛纔她們就着公主的話,挑着這紅衣女子的錯處,見了公主不下跪行禮可不是大不敬嗎?

公主使眼色讓幾個嬤嬤上前給她點教訓,可她們只見女子的手微微一動,幾片紅葉直直自她手中飛出,葉片如刀,皆是穩穩刺中幾個嬤嬤的膝蓋處,毫釐不差,血流不止,如果,剛纔她不是割破幾個嬤嬤的膝蓋,而是喉嚨的話,那,幾個人現在不已經成了屍體?

兩個丫鬟心中惶恐,臉色不由更白,她們很害怕下一刻公主就使喚她們上去了。

然而今日,姚蝶只是冷冷哼了一聲,不像平日裡那般刁鑽的無理取鬧,她雖然很生氣,但她的目的已經達到,想起父親說的話,她只是看着縭紅冷冷的一笑,等着吧,不久以後,看這個女人還怎麼囂張。

洛飛趕到時,屋內就是這樣一幅情景,他看着縭紅毫髮無損,心中一直提着的氣鬆了下來,倒是自己擔心太多了,總把她當作女子,總覺得需要處處看着她才放心,總是忘記她不僅僅只是個女人而已。

姚蝶看着洛飛的目光帶着些緊張的看着縭紅,他什麼時候會對一個女人如此一反常態了?自從這個女人出現後,他就變了。

她眼中閃過一絲嫉妒,繼而眼眶微溼,看向他,委屈道:“陛下聽聞大師身體抱恙,特讓本宮前來探望,大師不太懂得規矩,幾個嬤嬤看不過眼,不過想教教大師,哪知大師竟然動起手來,嬤嬤都是皇后娘娘的人,現在這副模樣,讓本宮回去如何交代。”

縭紅聽着聽着便笑了起來,不置一言,自顧自往外走去,經過姚蝶身邊時,多看了一眼她脖頸上的銀鈴,這讓姚蝶心中不由有些緊張。

哪知,她只是多看了一眼,便徑直往外走去。

洛飛向芸娘使了個眼色,芸娘會意,告退以後,趕緊上前跟着。

洛飛看着姚蝶,比以往每次都要認真。

姚蝶見他終於正眼瞧她了,不由微紅了臉,含羞帶怯,美目盼兮。

她的確算是個美人,只是,他不喜歡。就算皇帝真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會答應娶她。

他不怕死,也不畏強權,當然,那是在遇到縭紅以前。現在,不一樣了,他怕死,因爲他死了以後就再也看不見縭紅,一碗孟婆湯下去,他什麼都會忘記,他怕自己忘了她。

眼前的姚蝶一舉一動都令他心生厭惡。

他第一次想,如果自己是皇帝就好了。如果他是皇帝,一定會讓縭紅隨心所欲,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惜,他不是。

“大師本就不是凡人,所謂規矩,在她眼中盡是兒戲,公主又何必把兒戲當真?”

姚蝶聽到這句話,心中像有塊石頭把她壓着一般的難受,差點就脫口而出說縭紅是妖女了,但轉念一想,她自己也是個半妖,沒什麼立場去說她,只得把牙打碎了往肚子裡面吞,讓兩個丫鬟去攙扶着嬤嬤。

她深深看了一眼洛飛,而後帶着人頭也不回的離開,反正,她的任務完成了,她倒想看看,到底是誰笑到最後。

雨早已停了,縭紅坐在長廊上,晃着一雙腳,看着下面池中四散亂竄的金魚,它們都怕她。

芸娘站在她身後,不敢打擾。

直至身後傳來一個人的腳步聲,芸娘轉過身,看清來人時,鬆了一口氣,順便向他打了個眼色,然後自覺告退,安慰姑娘的美差還是由將軍來做比較好。

洛飛走至她身後,看着她一晃一晃的腳,白皙嬌嫩,連指甲蓋都毫無瑕疵,他觀察到,只要她不出門,就不喜穿鞋,但即使她光着腳踩着泥,也沾染不上絲毫污穢。

“生氣了?”

縭紅看着早已平靜的水面,一如她的心,心如止水。

“這點小事。”

“那你坐在這裡幹什麼,不是怕冷嗎?”

縭紅挑了挑眉,她從未說過她畏冷,這人的觀察力出乎她意料的可怕。

“太陽快出來了。”

洛飛擡頭看了一眼天,陰沉沉的,哪有半點天晴的徵兆,不過,既然她說要出來了,那便是要出來了吧。

縭紅沒聽見身後人回答,只得問:“你怎麼還不走?”

“就這麼不想看見我?”

“不是,”縭紅頓了頓,“你最近不是很忙麼?”

洛飛心底一暖,“忙完了。”

他從懷中掏出一隻玉鐲,遞到縭紅眼前,“送給你。”

縭紅看着眼前這隻粗糙的大手,他的手掌佈滿幹黃的老繭,與他手中那隻十分漂亮的玉鐲格格不入。

玉鐲很漂亮,白得細膩通透,沒有一絲綹裂,堪稱完美,最難得可見的是它白中透着幾抹豔紅,似雲若煙,讓縭紅想到黃昏時天邊的火燒雲,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