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
奧德的陣營不斷壯大,每天都會有暴民前來投奔,也可能是打着“暴民”旗號的士兵。至於實際是哪種情況,妖魅並不關心,她依舊做營地裡的“邊緣人”,可有可無的存在,獨自消磨着時光。
鎏鈥忙於謀劃,又怕奧德起疑,幾乎無暇照顧她。
妖魅偶爾會擔憂皇城的情況。但越來越長的時間裡,是她靠在灰焰身上,望着魔界亙古不變的蒼穹發呆。
當魔將的日子好像已經離她很遙遠了。儘管只過去了數月。
她感到無趣,也覺得從所未有的輕鬆。
這日妖魅照常騎着灰焰,在營地內方圓幾裡的範圍裡晃悠。再過片刻,該是可以就餐了。妖魅拍了拍身下的魔獸,示意它返回營地。
灰焰甩了甩鬢毛,有些焦躁地齜牙咆哮。妖魅不解地皺眉,但隨即她也捕捉到了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她撫了撫灰焰的脖頸,後者立即領會地直奔血腥味的源頭。
妖魅本以爲會遇到負傷的魔獸之類的,卻是發現路上橫了一個人。
血腥味到此處已經濃郁得讓人無法忽視了,很難想象流着麼多血還可以倖存。
謹慎起見,妖魅翻身落地後,還是抽出了腰間綁的匕首。她過去用鞭子習慣了,很少用這種短小的冷兵器,但這並不影響她的敏捷和速度。
走近些,饒是妖魅自詡見過不少血腥戰場,也不免倒吸口氣。那人趴在地上,衣衫襤褸,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從左肩一直劃至右胯,周圍的皮膚已呈衰敗的青白色,傷口中流出膿水,血腥味裡泛着惡臭。
妖魅腳尖在他肩膀處一點。那人陡然以手爲爪,兇狠地抓向她的腳踝。妖魅早有防備,敏捷地躲開了攻擊。
此舉似乎耗盡了他最後的力氣,攻擊落空後,他癱在地上,再不動了。
妖魅心裡暗暗驚歎,受了這麼重的傷還設有如此深的戒備,下意識地反擊像是烙在骨子裡的本能。這人恐怕不是什麼善茬。既然如此,不能任他留在這裡自生自滅了。
妖魅把他扶到灰焰背上,男人很高大,卻出乎意料的輕。妖魅捻了捻指尖染上的溫度,眸光漸冷。妖族?
她審視着男人的樣貌。長髮凌亂,劉海幾乎遮住了臉龐,下巴上滿是胡茬,幾乎辨不出原本的模樣。這種人,妖魅見過不少。得罪了隻手遮天的大家族,在本土待不下去了,爲躲避追殺偷渡到異界。
按照魔將的行爲準則,遇上這種異族殺無赦。但她現在已經不是魔將了,沒必要按原來的準則要求自己。領回去由奧德和鎏鈥定奪好了。
男人前傾伏在灰焰背上,亂糟糟的劉海下,眼瞼飛快地開合一瞬。若是妖魅留意到了,免不了嘖嘖稱奇。和邋遢的外表大相徑庭,那是一雙極爲漂亮的眼睛。眼角呈上揚的趨勢,標準的狐狸眼。鴉羽般的睫毛下,漆黑的瞳孔宛如幽深的古井,弱化了狐狸眼特有的媚氣,倒是多了幾分冷意。
他只是輕飄飄地睨了妖魅一眼,並沒有其他動作。背後的傷幾乎將他撕成兩半。他終是抵禦不住不斷傳來的劇痛,昏死過去。
妖魅對於他的小動作渾然不知,回到營地,引着灰焰直奔主帳。
奧德懶散地躺在獸皮上,被溫暖的火堆烤的昏昏欲睡。鎏鈥在不遠處低聲朝下屬吩咐着事情。妖魅拉開帳簾,隨帶着裹挾一陣冷風。奧德哆嗦一下,正要發作,看清來人後怏怏地閉上嘴。
鎏鈥意外地看向自己的妹妹,揮手遣走下屬,眸光染上些許溫柔,但礙於奧德在場,也不便表現的太過親暱。“何事?”
妖魅把撿回妖族的事如實稟告,等着他們拿處理方案。奧德平民出身,不懂得種族間的利害,隨口道“撿回來就養着唄。反正不差這一口糧食。”
妖魅把目光投向鎏鈥。鎏鈥仔細斟酌,難得同意奧德的觀點。據線人的消息,魔將那邊正爲妖皇壽宴一事忙碌。如今妖、魔兩族關係微妙,這時救下一個妖族散兵,利大於弊。加以培養,說不定能爲己所用。
照顧監視妖族的任務自然落在了妖魅身上。
妖魅突然有點後悔,當時應該直接了結那個妖族。平白給自己找了個麻煩。
鎏鈥直接差人在妖魅營帳旁另支了一個偏帳,把那妖族安置其中,又遣了一個姑娘去幫忙處理傷口。
妖魅站在營帳外,帶着一絲慍怒把玩着灰焰的鬢毛。灰焰被弄疼了,不滿地晃頭,動作幅度卻很小,生怕弄傷了妖魅。
營帳裡幫着照料的女孩發出一聲驚呼,妖魅立即抽出了匕首閃身進入了營帳——她是領教過這個瀕死的傢伙爆發出的兇悍攻擊力的。
但他並沒有醒。女孩大概只是個普通百姓,很不熟練地試圖解開他髒兮兮的衣服。衣服黏在了化膿的傷口上,一番拉扯,傷口顯得更加可怖了。
妖魅無聲地嘆口氣,揮手打發走小姑娘。魔族骨子裡帶着狠戾的野蠻勁,族人受傷是不興醫治的,依靠自身的癒合能力扛一扛就過去了——結果是不少魔族因爲傷口感染而喪命。魔族沒什麼專業的醫師,一般只是簡單地處理傷口,綁上繃帶。而在這一塊上,妖魅的經驗可謂豐富。
她利索地用匕首把他的上衣劃爛,逐縷撕下,避開了傷口。男人身上肉眼可及的每寸皮膚,都縱橫着疤痕。受了這麼多傷,很難想象他之前過的是怎樣的生活。
妖魅動作頓了一瞬。掂量了下他的自愈能力。大概是不會太差。應該能撿回這條命。
她把匕首在火堆上淬鍊片刻,簡單做消毒。然後略一比劃,手起刀落,剔除了傷口附近的爛肉,又剝離了化膿的血痂。新鮮的血液涌出來,染紅了牀鋪。
男人發出呻 吟,似乎是疼醒了。妖魅沒作理會,翻找出銀針穿線,順便把匕首丟進煮沸的開水中清洗。
她帶針線的習慣還是小時候鎏鈥教給她的。過去她的自愈能力較差,要藉助外力加速傷口癒合。其中針線縫合可以引導損傷的位置更快接合。儘管她當上魔將後再沒機會使用,習慣卻是保留下來了。
“咳咳咳咳咳……”男人微微弓起身子,一陣劇烈的咳嗽,隱隱可見咳出的血絲。
“我這裡沒有麻痹神經的藥物,你最好找個東西咬住。別咬斷了舌頭,讓我白忙乎一場。”
男人偏頭,擠出生硬的笑意,“美人在側,我也不好太失禮……我忍得住。”
妖魅皺皺眉,乞丐般不修邊幅的模樣,聲音倒是好聽。好不違和。
男人拒絕咬東西,她也沒再勸阻。這種要面子逞強的,她見太多了。
她把傷口兩側的皮肉捏合,用銀針貫穿,線拉緊。男人難以控制的顫抖,卻真的一聲不吭,硬抗了下來。
妖魅心裡對這個妖族改觀不少,手下的動作絲毫不拖沓,針線宛若銀蛇,遊走在傷口處。
隨着兩側的皮膚緊繃,蓋住了傷口,血流的速度也緩了下來。妖魅又用繃帶給他纏好,算是處理完了。
男人艱難地撐起身子,啐了口摻血的唾沫。口腔內側的肉幾乎全被咬爛了,他卻只是面不改色地擦擦嘴,把餘下的血腥嚥進肚裡。
“多謝美人救命之恩。在下晢樞。敢問美人名諱?”
“妖魅。”她言簡意賅,並不想同他多說。“在魔族地界,你老實養傷,別惹事。”
“遵命,美人。”他嬉皮笑臉,完全不像重傷後的狀態。妖魅看在眼裡,戒備又重了幾分。但在她眼皮底下,這個異族掀不起什麼風浪。
出了營帳,妖魅正對上鎏鈥的目光。她僵了一下,然後默默把針線藏在身後,禮貌地點點頭,“鎏鈥大人還有何吩咐?”
“我見你打發走了侍從,怕你需要幫助……是我多慮了。”鎏鈥眼裡帶着欣慰,“你的舊習慣還保留着,還喜歡揣着針線。”
妖魅別過頭,不去和他有目光接觸,語調依舊是公事公辦地平緩,“鎏鈥大人若無事,我且告退。”
鎏鈥抿了抿脣,只得轉移話題。“給他療傷,有何發現?”
“他自稱晢樞,確實是妖族,卻不是從妖界來的。”
“妖、魔兩界交界處全爲水路,氣候惡劣、風暴不止。晢樞身上滿是污垢,皮膚皸裂,傷口因爲混雜沙土而有所感染,不可能是經過水路到來的,更像是長途跋涉奔波前來。”
“況且他身上疤痕交錯可怖,每道傷都是目標明確地想取他性命。妖界在妖皇統治下昌盛有序,不應該出現這種情況。”
鎏鈥領會到了她的意思,神色不由有些微妙,“從灰色地帶跑出來的?”
妖魅不置可否。
灰色地帶不受六界管轄,充斥着血腥暴力,盡出一些目無法紀的亡命之徒。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灰色地帶出來的,會比同族更聰明、機警、懂的忍耐、擅長蟄伏。妖魅對於那裡的人並不抱偏見,魔主冷玥也出身於灰色地帶,不比任何人卑賤。
她不喜歡鎏鈥提到灰色地帶時,下意識流露出的警覺和戒備。
“我會盯緊他的。”
妖魅並不想再多說,撂下這句話,徑直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