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歲的月初揹着書包安靜地走在夕陽下的街道上。
他走進鴿子籠一樣密密麻麻的舊樓房裡,清瘦的身影在光線黯淡的樓道里是那麼模糊。
月初走到樓道盡頭的一扇鏽跡斑斑的防盜門前,伸手在鑰匙孔處按了按,咔嚓一聲輕響,防盜門被他推開一條縫。
濃烈的酒氣從門縫裡涌了出來。月初知道,爸爸又喝得爛醉了。他小心翼翼地推開門。
夕陽的光從窗子外照進屋裡。
爸爸正躺在沙發上呼呼大睡。地板上有好幾個空酒瓶。
月初放好書包,把門關上,就開始一個人默默地打掃房屋。
馬上就要期末考試了,月初回到家除了做作業、複習功課,還要每天做飯給爸爸吃。
他清瘦的小臉上,有一雙黑亮的眼睛。那雙眼睛沒有同齡人的稚氣,平靜而忍耐。
月初走進廚房,拿出一把青菜,想給爸爸做一碗菜粥養養胃。
樓房旁,一輛壓路機轟隆隆地開過。整個樓房都抖了起來。
懸掛着鍋鏟和菜刀的老舊金屬架直接垮了下來。
月初本能地伸了伸左手,只見鍋鏟、菜刀和金屬架居然神奇地懸停在了半空中!
月初把青菜放在淘菜池裡,伸手將金屬架按回了牆壁上。
他做這些不可思議的事情的時候,表情依然很平靜。他熟練地洗好青菜,將米淘乾淨,煮粥。
然後,他回到客廳,打開書包,開始做作業。
月初,男,十一歲零十一個月,白雲小學五(四)班學生。
他之所以叫月初,是因爲爸爸說他是月初出生的。目前,月初和爸爸租房子住。
牆上的時針在轉動。鏟菜粥的香氣從鍋裡飄了出來。月初放下手裡的筆,去了廚房,熟練地用勺子在鍋裡攪動着。
等粥熬好,月初小心翼翼地盛了一碗。
躺在沙發上的月爸爸聞到了粥的香味。宿醉未醒的他腳步不穩地走進廚房,一把搶過月初手上的粥,喝了一大口。他被燙得叫了起來,把碗往淘菜池裡一扔:“燙死我了!”
他打開水龍頭,胡亂地灌了好幾口自來水,才緩過勁來。
他擡頭沒好氣地數落着月初:“月初,你怎麼做事的?那麼燙的粥你就讓我喝,你想燙死我呀?”
月初低着頭,沒有辯解。
他又拿了一個碗,小心地盛了一碗粥:
“爸,我用涼水給你冰着,等等就可以喝了。”
月爸爸不耐煩地看了看廚房:“冰箱呢?
我的啤酒要凍着,喝起來才爽。”
月初擡起頭來,清秀的臉上是平靜的神情:
“爸,前些天你說沒錢,就把舊冰箱賣掉了。”
他小小的臉上,那種十來歲孩子常有的稚氣表情早已不見。
月爸爸懊惱地拍了拍頭:“我怎麼忘記了?
這日子沒法過了!”
他打量這破舊的出租房裡破舊的傢俱,眼神有些狂亂:“我怎麼會混成這個樣子?”
他的視線落在月初的臉上,沒好氣地吼了起來:“自從碧如被你剋死,我就再也沒有好日子過!被你克敗家!我當初怎麼就會答應碧如收養你!”
月初平靜的表情被打破,他驚愕地望着爸爸,有些不能理解爸爸剛剛說過的話。
收養?收養誰?
碧如是媽媽的名字,爲什麼媽媽會求爸爸收養自己?
自己……不是爸爸的孩子嗎?鏟月初驚訝、害怕得幾乎拿不穩碗:“爸,你……說什麼?”
月爸爸想起了什麼,滿腔的怒火突然熄滅,他有些急切地問月初:“你多少歲了?”
月初有些莫名其妙,答道:“差一個月十二歲。”
月爸爸興奮地用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還有一個月,還有一個月就可以去銀行打開那隻保險箱了。”
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好事情,得意地笑了起來。他半蹲下,雙手放在月初的肩上:“月初,你聽我說,等你十二歲生日的時候,爸爸帶你去銀行打開你媽媽留給你的保險箱。要是裡面有值錢的東西,你一定要交給爸爸。”
月初不明所以地點點頭:“好的。爸爸,剛剛你說什麼收養……”
月爸爸矢口否認,他拿過粥碗,笑眯眯地說:“我大概喝酒喝糊塗了,我說過什麼嗎?
我什麼也沒說過。好了,你去做作業,我去看電視、喝粥。”
月爸爸離開後,月初呆呆地站在粥鍋前。
爸爸從頭到尾都沒有問過自己吃了沒。剛剛爸爸說自己是收養的,是不是真的?
月初緩緩蹲下身子,小小的身軀在這初夏的天氣裡感覺到了寒冷。
他一直很努力很努力地做一個優秀的兒子,卻從沒有得到過爸爸的讚賞。是不是全都是因爲,他不是爸爸的親生兒子?
整個廚房裡的金屬物都在輕微地顫抖着,彷彿在迴應着月初的情緒。
客廳裡,月爸爸正在大力地拍打電視機,嘴裡罵罵咧咧:“這破電視怎麼沒訊號了?!撿來的電視真是沒辦法看!”
鍋鏟飄浮了起來,它在空中像滑翔機一般飛舞着,然後悄無聲息地靠在了月初的手臂旁邊。
月初坐在冰涼的地板上,抱着膝蓋,像鴕鳥一樣把頭深深埋下。鏟他不想失去他唯一的家。
月初的媽媽在他五歲的時候離開了他和爸爸。
他到現在還經常夢到媽媽。在夢裡,媽媽總是很溫柔地摟着他,就像摟着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
在夢裡,媽媽微笑着對他說:“月初,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好好孝順你爸爸。你一定要做一個好孩子。”
月初總是回答:“好的。可是媽媽,我真的好想你。”爲什麼人總要離開呢?溫柔的媽媽說不定已經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爸爸在媽媽走後,完全變了一個人。他喝酒、抽菸,整夜不回家,也不管月初。
月初在被窩裡偷偷地哭,希望媽媽能從死神的懷抱中回來。但是,他等了好多個夜晚,都沒能再見到媽媽。
沒人照顧的月初開始學着做飯,學着照顧酗酒宿醉的爸爸。
他是多麼想回到媽媽還活着的時候。只是,在他十一歲的時候,他終於明白,這就是生活的殘酷。
幸福總是無法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