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兒抱着枕在腿上的林朝英,朝墓口斷續頻呼「姑娘……姑娘……」一次比一次響亮,過了一刻鐘時間,墓內亳無動靜,忍不住四野眺望,周伯通有否在暗裡窺探?林朝英再也按捺不住,彈跳起身,滿臉羞憤,罵道:「王世雄!你竟如此輕視我!」之後效周伯通前天一樣,蹬上左邊石壁,沒入幾株大榕樹之間。狗兒等着等着至夜深,聽到落葉被重重踐踏之聲,知是林朝英回來了,忙閉目假裝入睡,不忍看她的神情。
林朝英到那邊查探有否進出秘道,欲攻其無備,卻失望而回;從石壁頂俯視了很久,鼓足勇氣往第二級臺階跳下。凝神聚意,感覺到入口不遠處,他又在凝望着自己,竭力地望進去彷彿看到他的輪廓。「你知道這八年,我是怎樣過嗎?」生怕他會逃避幸而感覺還在。「爲了找到你,我渡過大海下過深谷,明知道是陰謀陷阱也會闖,是謠言假話也要試。」垂低頭懇切地道:「你若要我走,只需出來當面說一句,我馬上就走,到一個今生今世你再也遇不上的地方去。」沉寂倍覺漫長,林朝英憤然拔劍道:「說呀!你說呀!說吧…」舉劍指天向前虛噼,影隨劍落。「悽然顧影,共伊到明無寐。今朝有客,來從濉上,能道使君深意。」如今更體驗當中心意境。「憑仗清淮,分明到海,中有相思淚。」橫揮皆寄意,直刺盡含悲。
狗兒假寢弄成真睡,醒來已是破曉,見林朝英坐着沉思,不敢打擾,滿臉歉疚地侍候着。
林朝英招手命她過去,並示意她俯身聽令。狗兒聽了林朝英在耳畔的吩咐,轉身便往右邊朝山坳去了;林朝英上了左邊石壁,進去較深處的竹林,伐了許多粗粗幼幼的竹杆,綑成兩紮,提回到墓前。
她把幼的砍成一段段食指長短,在每段的其中一邊削了圓弧氣糟,再塞進用枯樹枝造的塞子;把粗的砍成前臂一樣長度,塞了東西在裡面。中午過後方把所需完成,狗兒則黃昏時份才攜物回來。林朝英檢視一下狗兒取來的,擡頭看看天色,低頭細聲交帶狗兒幾句,二人便動手搬粗的竹杆到接近第一級臺階邊緣。
林朝英向入口揚聲叫道:「王世雄!你在這裡裝神弄鬼,周圍的村民請來道士都驅趕不了,今晚就由本聖母替天行道,把你這隻害人精捉出來。」狗兒暗笑她就地取材,拿了襲良對她的稱呼來用。林朝英說罷,拿起其中一條竹杆,點燃了連繫的繩子,火花迅速往上燒;她擲向入口,竹杆受熱膨脹還未着地便已在半空爆開,轟然聲徹方圓十數裡。林朝英再連擲兩竹杆,其中一件看似偏差了落在左邊石壁,雷響震動樹林,火光照亮遍野;林朝英倏地疾撲那裡,雙爪奮張,風馳電掣擒拿那被照耀中現了身的人。那人正是周伯通,他連忙轉身,在巨樹間急繞彎覓徑潛逃,猝然想到她是利用自己尋到進出的秘道,即時改變方向,怎料被狗兒從椏枝跳下騎在頭上,雙手掩住視線,林朝英此時已至,封了胸膛幾處穴道。
狗兒在周伯通雙臂、腰間、雙腿放了竹杆再加以綑縛,令其身體呈「大」字型張開,無法動彈。林朝英將他豎在第二臺階,面對進口位置,朗聲道:「害人精的幫兇已被本聖母收拾了,將爲其進行烈火淨體之刑。」說罷,揚手解了他三個穴道。周伯通眼看林朝英提起竹杆瞄準自己,曉得此物厲害,不禁嘩嘩大叫道:「魔女!你纔是殺人如麻妖精!吾乃三界仙童託世,降魔誅邪,識趣的即放了我,乖乖叩頭謝罪。」見林朝英拿燃燒着的枯枝,慢慢移近竹杆的繩子,連忙改口哄道:「林娘子……啊,太老套了!林姑娘……親愛的林家妹妹,惦記當年兩番助你打退那糟老頭,就饒了我放過我吧。」說着,赫然竹杆被擲近,離右邊不遠處爆破,驚魂未定間,連珠價罵道:「林朝英,你泯滅人性!喪盡天良!背信棄義!趕盡殺絕!遺害萬年!天地不容……」瞥見林朝英又拿起另一竹杆,怪叫道:「王世雄你這害人精快出來制止她!師哥救命呀!我要死了! 我馬上斷氣!」說着頭低垂一邊,狀似昏厥了。狗兒心中不忍,望着林朝英露懇求神色。
「明天我還有新招,且看他還能否承受。你不是重情重義嗎?就滾出來救他吧。嘿,怕打我不過?」林朝英向墓口叫囂完,低頭細聲吩咐狗兒道:「把他躺下。」說完便到另一端準備。
狗兒放低了周伯通後,給他喝水和餵食信手拈來的雞蛋,輕聲道:「累你受苦了。」周伯通道:「把我嚇死了!真的太刺激,她在那邊準備明天的?應該更厲害對嗎?」瞧他眸子裡滿是期待,狗兒笑怒不得。
睡夢中,周伯通覺自己再被拾起了。矇矓裡聽到林朝英又在叫陣,道:「正午之前,還不見你出來,就別怪我狠下辣手。」她側身向自己道:「不想再受苦,就勸他出來。」那就沒戲啦!纔不要。「唉。女魔頭,那頭笨牛若聽得懂人話,妳也不用花那麼大力氣。有什麼新奇毒招,馬上全部抖出來吧!」
林朝英橫瞪他一眼,冷冷地走開。
狗兒忍不住也插嘴勸道:「世雄大哥,有擔戴的話,就出來當面作個了斷,何苦拖泥帶水,累及旁人?」
周伯通不停伸長脖子窺探遠處林朝英的動靜,又擡望天空盼時辰快到。
狗兒則一直盯梢着墓口,盼他能回心轉意,忽聽到周伯通頻呼叫道:「不得了!不得了!」原來他看到,林朝英左右都抱着箭束行近。
林朝英把箭束堆在周伯通前面,將他轉向背對墓口,冷冷地道:「就嚐嚐利箭穿心的滋味。」周伯通懇求道:「別馬上瞄準胸口,先射其他位置,手呀,腿呀,才能玩得耐一點。」林朝英搭箭彎弓,一鬆指,箭便疾射出去;綑綁在箭桿上的竹哨子,發出驚空遏雲的尖響。周伯通才發出驚訝「哎」一聲,箭已擦過他的面頰,直射入墓口深處。林朝英再連發三箭,經過周伯通頭頭和兩耳,沒入黑暗的墓口裡。雖夾有周伯通的喧嚷譁鬧,但傾耳細辨便聽出竹哨聲是倏然而止,分明被人拍打擊落的,心中勃然覺又挫敗又委屈又遭嫌棄,諸般滋味翻騰,分不清是罵是責是控是訴,只高聲叫道:「出來!出來呀!我就要你出來!怎麼不出來面對我!」激動下,箭發連環,霎時像竹海被疾風吹拂,如鳥羣亂鳴出林。
狗兒不顧一切撲前把周伯通推倒,再回身奔近林朝英,奮力把她雙手按住,既憫且憂,急道:「停手吧!妳雙手的皮都破了,不停流血。」林朝英失神地望着鮮血淋漓的雙手,暗歎一口氣,閉目軟軟地依靠狗兒。狗兒扶着她坐下,包紮傷口,整理一下儀容。
狗兒看着宛如斷了線木偶的林朝英,又望望沉寂的墓口,不知該如何是好,忍在眼眶裡的淚兒,翻滾得頭昏腦脹,呆呆垂手侍至夜深,直至有人輕聲呼喚。狗兒到周伯通身邊,視線仍離不開林朝英,問道:「肚餓了嗎?」周伯通嗓音抖震,道:「拉屎呀……快熬不住……」狗兒一笑,淚珠不禁在眼角滑落,道:「你走吧,留低也沒有用了。」說着鬆了他的綁。周伯通急急忙忙,雙手捂着屁股邊跑邊道:「舒服…之後…馬上回…來再做你的…人質…」狗兒掩面忍俊,瞥眼林朝英霍然而起,拔出長劍,瞋目裂眥地注視墓口。
她整晚保持着這個姿勢,石像一樣動也不動,狗兒實在十分惶恐,又不敢上前勸說。晨曦掃過森冷的臉龐,她像被解封了,一咬牙跨上與墓口咫尺之遙的第一臺階,淡淡然輕聲道:「八年前的那個早上開始,我一直相信你的離開,只不過一時難以接受。待想通了,便當汲取教訓,重拾旗鼓,爲宋民再謀樂土。你很清楚責任大承受也要大,會學習張良、韓信之輩,堅持信念,不在乎小敗小辱。」頓了一頓,續道:「爲使你振作,我願意付出,前途、師門、對外婆的照顧……甚至性命……」說着旋身舉劍抹向自己咽喉,一顆小石從墓裡射出擊在劍尖,及時制止了。劍花一挽,再次自刎,同被飛石打扁了。林朝英心念一動,使出「花逢雨劫」自殘,又被飛石中了着力位;續使「蜓佇三蓮」,身後的狗兒此時趕及出手阻擋了。林朝英向她瞪目,示意退在一旁,狗兒不知就裡,雖擔憂極了也得乖乖聽命。林朝英再使「錦繁擾徑」,仍是暗黑劍士用的遊虛洞招數,隱身一處的周伯通現身攔截了;她急使眼色,狗兒深覺爲難,也無奈前去把他攔擋。林朝英續使十數招遊虛洞劍法,均被顆顆飛石化解了。林朝英冷笑一聲,叫道:「這招你定破不了的。」右手一揚,拋劍入墓口;左掌疾噼向自己眉心。
有一黑影閃電般從墓口衝出,擎指挾住了這一掌。林朝英細認眼前人,五綹長鬚、黃舊長袍,活脫脫是個江湖老道,那裡是當年的豪俠?那道士瞧她的神情,滿面羞慚,放下右手,單舉左手施禮道:「施主,請回吧。」說罷轉身步回墓裡去。林朝英輕喚道:「王世雄……」那人微微搖頭,道:「世上已無王世雄此人,貧道法號重陽。」偏插茱萸少一人……嘿,你還惦着那些兄弟!林朝英壓下胸中那道氣,道:「王世雄也好,王重陽也罷,你既出來了,就不用回去啦!」狗兒瞪目脅迫下,周伯通也插咀勸道:「林家娘子在此,連激了七日七夜,好歹找個地方,再續孽緣……不不不,再決生死吧。」王重陽狀甚猶豫,急道:「我進去拿些東西。」狗兒忙挽着林朝英的臂膀,道:「我倆也進去參觀參觀一下吧。」林朝英突然想到這是他的居處,自己是清白閨女怎可貿然造訪?搖頭拒絕。狗兒那裡懂得這份心思,只知放他回去便如潛龍出海,忙道:「世雄大哥……不,重陽大哥,狗兒長大了,讓我來服侍你吧!儘管吩咐,有周伯通帶路指引。」說着,緊抓着周伯通衣袖。周伯通嘆口氣,道:「他還有什麼?不外是一把破劍,兩件爛袍。」狗兒道:「那,就帶我去拿,世雄大哥你倆就找個地方聊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