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聞聲掉轉馬頭,見一僕人打扮的中年人垂手而立,神態畢恭畢敬。
那人見我們止步,上前兩步大喜道:“老爺、夫人請留步,我家主人有請兩位到天然居一聚。”見我沉吟不語,又補充道,“我家主人再三叮囑,務必要請到二位大駕,還望二位賞光。”
如此盛情,豈容推脫?我與南宮倩相視苦笑,唯有點頭答應下來。
天然居是蘭州最負盛名的酒樓,情調高雅、裝潢秀麗,一見便知非是一般平民的消費之所。
我與南宮倩兀一踏入酒樓,立時引起了全場的目光,樓中之人非富即貴,衣衫光鮮華麗,就是帶領我們進樓的僕人,看上去恐怕都要比我們富態幾分,但他們所關注的卻不是我與南宮倩的服裝,而是南宮倩光芒四射的無窮魅力。
她確是美豔絕倫。
南宮倩舉步輕盈,穿戴雖然簡約,卻是身材窈窕,流露出無限風情,若非俏臉微寒,使人望而怯步,恐怕早有好事者上前挑撥生事了,即便如此,四周傳來的各色目光還是讓她大感不消。
從前,我一個人的時候,可以裝出卑微的、謙恭的樣子,如今卻不能,因爲我是南宮倩的男人,在心愛的女人面前,我不允許任何人冒犯她,眼神也不行。
街上百姓們可以欣賞她,但絕對不容眼前這些酒客肆意褻瀆。
有若實質的氣勢驟然從我身上蔓延開來。
我依然與她談笑風聲,感受到我的變化,南宮倩的美目之中射出萬般柔情。
正當酒客“飽餐”南宮倩的絕色之時,我不經意地環伺了一週酒樓,每個人都泛起一絲怪異之極的感覺,每個人都覺得我的目光是針對自己而發,彷彿要被看穿一般,感受到一種莫名的壓迫。
衆人俱是渾身一震,紛紛收回自己貪婪、**褻的目光,再不敢直視南宮倩。
直覺告訴我,他們每個人都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雖然極力掩飾自己的武功,仍然被我看出些許端倪。他們究竟是什麼人?如此掩飾意欲何爲?
不過不管他們是誰都與我無關,我也不去想它,免得徒增煩惱。
我雖然依舊是那個皮膚蠟黃的醜漢,此刻卻顯出一種雄偉如山、不可一世的英雄氣概。
在場酒客亦是驚疑不定,我的出現,很有可能是他們這次任務的最大變數。
他們微一轉念,方纔使自己極爲難受的感覺卻已不翼而飛,恍若夢中一般,再次擡眼,僅能看到我與南宮倩走上樓時的背影,紛紛向身旁友人求證,竟和自己一般想法,均是暗呼奇怪。
南宮倩笑吟吟地傳音過來道:“豐哥,原來你這麼霸道哩!”
我爲之莞爾,笑而不語。
二樓均是雅間,兩旁牆壁所貼詩詞均是出自名家手筆,設計頗爲雅緻,別具匠心。
在僕人的帶領下,我們行至一扇門前,僕人輕輕推開房門恭敬地道:“老爺、夫人請。”
房內佈局陳設,莫不極其考究,字畫陳列,書香襲人,顯示出其間主人的超然身份。
微風徐徐,從窗外緩緩吹入。
窗口所對,正是我與南宮倩方纔所行官道,隔窗望去,下面一舉一動盡收眼底。
一位白鬚老者正在全神貫注地書寫一副字畫,我與南宮倩不欲打擾,緩步上前觀看。
字畫已近尾聲,畫中明月當空,繁星點點,下面一橫江水氣勢磅礴,儼然活了一般,川流不息,滔滔不絕。筆法細膩不失蒼勁,氣韻生動雄渾,將深夜大江與星空一靜一動表現得淋漓盡致。
最後老者大筆一揮,書下兩行狂草:“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
我與南宮倩俱是看得目馳神眩,對這莫名老者肅然起敬。
書畫我不懂,但畫中惟妙惟肖的氣氛渲染與字中卓然不羣的雄闊氣勢,的確是我前所未見。
我與南宮倩緊緊盯住老者的筆,等待他最後將自己大名書上落款,看看這非凡老者究竟是何許人也。
哪知老者卻無署名之意,反而撂下毛筆,擡頭道:“貴客臨門,恕老朽有失遠迎!”
兩道神光直入我的雙目,我頓時泛起一種玄而又玄的感覺,透過老者的雙目,盡是虛無縹緲的虛空,雖然精氣內斂,自有一股懾人的氣勢與威嚴,除此之外,還隱約流露出一股浩然正氣。
郭成風身上雖然也流露出浩然正氣,與此老者一比,簡直是螢火與浩月之別。
直覺告訴我,這位老者縱然不是佛門中人,也與之有着極爲深厚的淵源,不僅佛法修爲極高,武功亦臻化境,恐怕不在我所見過的任何一位高手之下,我心中暗凜,武林中從未聽說有一位精通佛法兼功力深厚的前輩高人,對他的身份更是好奇不已。
我微微一笑,道:“大師前輩高人,倒是晚輩失禮了!”
老者聽我稱之爲大師,露出讚賞的神色,卻不請我們坐下,反而問道:“你看我這畫,是不是少了點什麼?”我當然不會白到回答少“署名”,老者既然如是問,必然有所指。
南宮倩若有所悟,細細打量,重新琢磨畫中之意,她只覺得這畫無論景物、筆力,均無可挑剔,堪稱極品,哪來的什麼不足?可經過老者一說,又隱隱覺得有些不妥,但又說不出怪在哪裡。
我啞然失笑道:“無風怎能起浪?題詩既爲狂草,畫中必然也是暴風驟雨。”
老者哈哈大笑,似是歡暢之極,提起筆來,又是寥寥添加數筆,畫中立刻變成另外一番光景,星已經渺茫,月被烏雲遮住大半,暴雨狂風,星空大江依舊,其間意境卻是天壤之別......
南宮倩亦恍然大悟,向我投來敬佩的目光。
老者這才請我們落坐,吩咐下人備好上等酒菜,然後道:“老姓石名楚,請教高士尊姓大名。”
我不想老者對自己如此看重,老臉一紅道:“不敢當,晚輩趙三,這是拙荊蘭倩。”
我若道出她的真實姓氏,必然會有麻煩接踵而至,故將她的名字略做改動,她亦絲毫不以爲意。
雖然我與南宮倩尚未正式完婚,卻早有夫妻之實,南宮倩紅着臉衝老者甜甜一笑,嬌羞無限,首次聽聞我稱之爲“拙荊”,雖然她心中早已默認,仍不免有些難爲情。
石楚雖然高我們不止一輩,卻不拘小結,哈哈大笑道:“郎才女貌!好!好!果然是天作之合!”
南宮倩早已羞得滿臉通紅,哪敢說話,我微微一笑道:“不知石老前輩請我們到此究竟有何貴幹?”
石楚手捻鬍鬚,不住點頭道:“我見尊夫人所戴首飾均非凡品,二位定然高人雅士,本欲結交一番。哪知道二位才德品貌均在老夫預期之上,哈哈,當浮一大白!”
我不由心中一動,想起南宮倩身上穿戴的幾件飾物。木簪、木墜、木鐲、木耳環、木戒指,清一色的木製品,雕工精細、色調雅緻、渾然天成,乃葉百合爲南宮倩親自挑選之物。
只是這套首飾雖然精美,但終究木製,又豈怎能與金銀首飾價值相比?
縱然是奇大師親手製作,由於耐久限制,百十年後亦將灰飛湮滅,不過一撮黃土而已。
石楚仙風道骨,文藝不俗,莫非此中另有玄機?
我待要發問,腳步聲音突起,極有節奏、沉穩有力,足音行到門口嘎然而止。
門尚未打開,爽朗的雄渾的笑聲已至:“石老您安好,數年未見,權兒給您請安來了。咦?竟然還有客在?”
我與南宮倩聞聲擡頭,視線剛好與從門外閃出的三人對個正着。
我腦際轟然一震,眼前那道曾經無比熟悉的豐腴倩影亦逐漸撲朔迷離起來。
男子一襲青衣長衫,頭文士髻,雖然溫文爾雅,眉宇之間卻帶着與生俱來的霸氣,腰繫長劍,使人不敢逼視。
他兩旁各有一名女子卓然而立,身姿曼妙、雅淡秀逸,雖然都是千里挑一的大美女,但與南宮倩比起來仍要略遜半疇。三人並肩而立,倒也般配。
其中之一,正是我的前妻菀玟柔。
一股淡淡的憂傷從心底油然而生,淒涼之意依舊,卻再無從前那般撕心裂肺的痛楚。
從前我倆俱是年少輕狂,十年之前,我雖然滿腔愛意,她卻激情已逝去,我並非她心目中最佳的對象,她離我而去,我也怪不得她,而我那個十年未曾解開的死結已被南宮倩完全化去,感受着南宮倩的濃濃愛意,連那短暫的痛楚都消散得無影無蹤,此刻我心中除了南宮倩,再無其它......
眨眼工夫我已恢復平靜,旁人均未瞧出破綻。
菀玟柔始見於我,雙目中亦露出複雜的神色,然而很快便恢復平靜,裝作渾然無事一般。
而那男子帶着詫異的、欣賞的、讚美的目光極爲大膽地直視南宮倩,極爲驚詫於她的脫俗的美麗。
這極爲不禮貌的事情,在他看來卻成了家常便飯一般,而對我這個小人物,他更是看都不看一眼。
他的無禮讓我忽感一陣厭惡,開始在我心中留下的不錯印象立時一掃而空。
他身旁的二女一見南宮倩頓生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又見自己相公對她露出如此癡迷的表情,心裡極不是滋味
,雖然目光中包含了濃濃的醋意加上些許嫉妒,外表卻不表露出來,仍然擺出一副賢淑模樣。
我剛要發作,老者石楚突然乾咳一聲,打破僵局道:“十七公子,什麼風把你吹來了?來!我給你引見一下,這兩位是老夫新結交的小友,趙三與他的妻子蘭倩。”
然後轉身衝我們道:“這位是十七公子,老夫故人之子。”
石楚雖然有意幫我,但似對十七公子十分恭敬,再者,他對十七公子的姓氏家族並未明言,可見其身份地位十分尊崇,以石楚的才學亦不敢輕易得罪,菀玟柔究竟嫁給了一個什麼人?
菀玟柔嬌軀一震,露出不容置信的表情。
十七公子乍聽我乃南宮倩的丈夫,兩道寒光立時從雙瞳中爆射而至,打量着我這隻在他眼中暴殄天物的癩蛤蟆,神情倨傲,目空一切,好象把一切都不放在眼裡。
我不卑不亢地擡頭與他對視,右手順便牽過南宮倩的柔胰輕輕撫摸,表示我們的恩愛。
南宮倩顏展一笑,看都沒看十七公子一眼,只是含情脈脈地看着我,感受着我大手的溫情。
十七公子雙目似要噴出火來,他不允許誰擁有比他更漂亮的妻子,更不允許誰敢忽略他的存在,他一向都是高高在上的,可這兩個禁忌竟然同時被我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貌不驚人的凡人全然打破,怎能不叫他大爲光火?
氣氛陷入極其尷尬的境地。
不動聲色、不卑不亢的我,安然握住南宮倩的手。
眼中除了我再無旁人的南宮倩,只給我一個人微笑。
十七公子已經怒火中燒,以及他身旁陷入嫉妒、複雜感情當中的二女。
老者石楚面不改色,好象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微微一笑道:“公子爲何不介紹一下身旁的兩位佳麗,公子好眼光啊,真是個個人比花嬌,氣質非凡!”然後肅然道,“十七公子,趙老弟他們可是我的客人。”
十七公子似乎對石楚頗爲忌憚,立刻冷靜下來,換做另外一副笑臉,先衝我道:“方纔多有無禮之處,還望趙兄莫怪,一會朱某自當罰酒三杯。”然後介紹道,“這是我的兩位愛妻,綠杉的叫方芷,黃衫的叫菀玟柔。”
他與石楚二人好象互相忌憚,關係更加令人琢磨不透。
南宮倩乍聽菀玟柔之名,渾身一震,仔細打量了她一遍,剛好和她目光相觸,旋又想到我剛纔握住她玉手的親密舉動,不由心中一甜,被我握住的小手反過來與我的大手緊緊想握。
菀玟柔將一切看在眼裡,口中卻有股說不出的苦澀之意。
十七公子方纔看似道歉,實則暗有所指,朱姓乃皇家大姓,縱然不是皇親國戚亦離此不遠。
我暗忖這十七公子城府極深,恐怕不會輕易善罷甘休,淡淡一笑算做回禮。
石楚見酒菜差不多已經擺滿,正處猶豫之間,若留我們共進晚餐,怕情況愈演愈烈難以收拾;若遣走任何一方,都於情理不合,有失禮儀,於是陷入兩難境地。
十七公子哈哈一笑道:“酒菜既已備齊,石老還不請我們快快入席?我還要向趙兄罰酒賠禮呢!”
老者石楚只得勉強答應下來,心裡卻替我捏了把冷汗,因爲這姓朱的十七公子,的確不是一般人能惹得起的人物,而且素來以心狠手辣著稱。
酒桌之上,十七公子果然先自飲三杯,之後便不再言語,衆人均是沉默不已,不知如何開口。
綠衫美女方芷的目光掃過南宮倩的俏臉,微微頓了一下,妒意大起,衝十七公子道:“相公,你看那位妹妹的首飾很別緻哩!奴家從未見過如此精美的飾物,要是......奴家也有一套該有多好!”
十七公子得意地大笑道:“無妨!趙兄,敢問尊夫人的飾品是從何處購得?能否見告?”
居然又扯回首飾了!
能從齊大師手中扣出來的東西,定然是獨一無二之物,我如實道:“實不相瞞,此物乃友人所贈,恐怕天下間便只此一套,非是民間流通之物。”
“哦?”十七公子道,“那要多少銀兩,趙兄才肯賣於朱某?”
南宮倩對這套飾物一直寸不離身,甚是喜愛,我幾乎不加思索地道:“不賣。”
十七公子面色一變,雙目射出兩道凌厲兇狠的兇光,看了一眼石楚,終於壓下火氣,伸手掏出一厚厚疊銀票,冷冷道:“這裡是一百萬兩銀票,不知趙兄肯否割愛?”
一百萬兩可以做很多事情。
一百萬兩可以買到當朝正四品的官位。
一百萬兩可以供一家人買田置地,舒舒服服地揮霍好幾輩子。
一百萬兩幾乎可以無所不能。
可它卻買不來南宮倩的傾城一笑,更買不來愛情,所以我的回答堅硬如鐵:“不賣!”
方芷見我如此固執,又對那副首飾實情有獨鍾,不猶恃寵而驕,一臉慍色叱道:“大膽,你可知他是誰?竟敢如此無禮!給你臉還不要了?”
此舉無疑是火上澆油,十七公子終於拋開一切顧忌,一把攬過方芷的嬌軀,張狂一笑,兇光四射道:“識相的快把首飾交出來,別不識擡舉!免得惹上殺身之禍!”
我哈哈大笑,長身而起,對石楚拱手道:“多謝前輩盛情款待,趙某告辭!”
南宮倩亦隨我而起,冷然跟在後面向門口度去。
十七公子見我絲毫未把他放在眼裡,冷笑兩聲,雙眸殺機驟閃,喝道:“來人!把這兩個刁民給我拿下!”接着,樓下傳來一陣嘈雜,雜亂地腳步聲迅速向房門靠近。
石楚張口欲喊,遲疑片刻終於沒有發出聲來,頹然坐下,不住搖頭。
若非他將我與南宮倩請入天然居,邊不會惹上這偌大的麻煩,不禁暗暗自責起來。
我開門之際,樓梯內已經擠滿了氣勢洶洶、手執刀劍的武者,想必都是由侍衛化裝而來。
我泰然舉步向前,彷彿前面正對着的是平坦大路一般。
下一刻,“沒落”依舊在我腰間輕輕搖擺,我從門口安然走到樓梯,沒有喊叫、沒有慘呼......
我與南宮倩渾若無事般走下樓來,彷彿一切停止了,僅有我們兩人在動。
樓下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毫髮無傷的我們,我們是那樣的從容,那樣的寫意。
那羣凶神惡煞般的人羣明明蜂擁上樓,怎麼突然蒸發了一樣全然沒有聲息了呢?
南宮倩美目之中流露出一絲不可察覺的訝異,雖然她知道我武功非常高明,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我居然高明到如斯境界!她甚至看不清我的動作,那羣人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就被我點中了穴道。
我的動作是那樣的自然,行雲流水一般......
可那看似不經意地一揮轉眼間變成了凌厲凜冽的殺招!
她芳心暗動,爲我的強大而感到驕傲。
哪個女人不希望自己的男人比別人強大?
更令她琢磨不透的是,我竟然沒有用真氣!
她實在很難想象,僅靠普通的“力”,就能發揮出如此大的意想不到的效果?
我們樓梯剛下到一半,身後驟然襲來一道剛猛的氣勁。
我有如身後長眼一般,一把攬起南宮倩,飄然向樓下躍去,接着轟然一聲巨響,木屑飛濺,塵土飛揚,整座樓梯竟然坍塌下來。
我“啪嗒”一聲安然落地,凌空動作毫無花巧,輕輕放開南宮倩,回頭朝身後望去。
樓下本應該亂成一團,可每個人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自顧飲酒閒談。上樓之時他們俱被我的氣勢所震懾,此刻一見我三流不如的輕功,又露出輕蔑的神色,以爲我只是一隻紙老虎。
而令他們無法釋然的是,方纔殺氣重重的數十武者怎麼轉眼間氣息全無?莫非樓上另有高手?
在場衆人唯有南宮倩一人心中清楚,我方纔那凌空一躍,根本沒有提氣的跡象,只是依靠身體本來的肌肉力量施展出來,如果說方纔我揮灑如意的點穴手法使她頗爲驚訝,此刻不用真氣輔助而施展的輕功給她帶來的便是無法言喻的震撼!
十七公子青鋒在手,飄然從二樓落下,石楚與兩女手扶欄杆,將樓下人物盡收眼底。十七公子的脾氣他們再清楚不過,而且素喜我行我素,仗着自己武功高強,恃強凌弱,一旦決定親自出手,便不容外人干預。
石楚卻是心急如焚,不是爲了我,而是爲了十七公子。
他雖然沒有親眼見到我是如何將那些武者瞬間擊倒,單從我可以完全瞞過他苦修多年的“慧眼神光”將這一點看,就足以駭人聽聞了,須知“慧眼神光”乃佛門相人不傳奇功,幾十年來從未出過差錯。南宮倩雖然將真氣收斂起來,亦無法逃出他的法眼,而我,竟然能在他眼皮底下瞞天過海。
石楚愈發覺得我這個人只能用“深不可測”四字來形容。
十七公子不是傻子,他當然能從佈滿整個過道昏迷不醒的手下們身上看出我的強悍。
儘管如此,他仍然對自己的實力深信不疑,我落地時顯露的三流輕功更加使他堅定了自己的猜測。從剛纔他發出凜冽劍氣的強度看,他的確有嬌縱的本錢。只可惜,他的對手是
我。
南宮倩識趣地退後幾步,目不轉睛地期待着我與十七公子的比試。
此刻,沒有什麼比我神鬼莫測的神奇武功更能使她感到好奇......
十七公子雙目閃爍興奮而暴戾的光芒,大喝一聲舉劍向我刺來,寒光驟閃,劍風已至。
濃濃的殺氣從劍尖四溢出來,劍已刺向我的咽喉。
劍至,我退。劍尖始終保持離我咽喉寸許距離,他只消輕輕一遞,便可結果我的性命。可這咫尺可見的距離偏偏像虛空般遙不可及,永遠都無法到達彼岸。
我自始至終從容不迫,等十七公子這一劍招式已盡,舊力已逝,新力未剩之時,兀地探出右手。
十七公子只覺眼前一花,變魔術般突然憑空出現兩根手指,夾住自己的劍鋒,不由面色大變,但又絲毫未感到氣勁,仍不死心,撤劍又攻,結果竟與方纔相同,劍鋒再一次被我夾住。
十七公子連攻七劍,劍鋒卻被我夾住了七次,這時方知道自己武功修爲與我相差太遠,驚得他冷汗直流,虛晃一招,急急向後退去......
正在此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距離十七公子最近的一桌,本來坐着兩個胖乎乎的商賈談笑風生,他們看似遲鈍的身體突然動了起來,各從桌下變出一柄長劍,閃電般向十七公子掠去。
還有一桌本已喝得臉紅脖子粗的三個暈暈糊糊的年輕人,一下子清醒了過來,從袖口抽出三把閃爍藍光的淬毒匕首,目標依然是十七公子。
樓上石楚以及兩女再要出手相助,爲時已晚。
十七公子本已處於被動地位,根本無從招架,如今雖然三面受敵,危險至極。
一左一右又突然出現一黑一白兩個身影,輕功匪夷所思,兩人一刀一劍,左右開工,瞬間便接下了假扮酒客的殺手的招式,只見兩人招法玄妙莫測,雖然以寡敵衆,仍然穩佔上風,殺手武功本就不低,可竟無一人是他們的三合之將。
兩人各出三招,五名殺手均已倒地不起!然後哈哈大笑,趁衆人發愣之際,齊齊衝我努了一下嘴。
他們出招之時,我就已經認出他們的身份,因爲他們所用的招數,正是我與醉劍傳授步常萊的三招劍法以及刀法,從身材看,他們必是土三與果子無疑!雖然他們在相貌上有很大差異,但作爲和奇大師有密切關係的人,一切就顯得合理化了,我只是不明白他們爲何會在此時出現。
既然他們出手幫助十七公子,就必然有他們的道理,此地非是講話之所,等事情過後再細細問明。
然而一切並沒有結束,離十七公子不遠處有一個楚楚可憐的賣花女子,一把銀針突然從她掌中暴灑出來,銀光點點,隱約泛起藍光,亦是淬有劇毒,石楚勃然變色,脫口道:“暴雨梨花針!”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究竟誰纔是最後的贏家?
我一來摸不清土三與果子爲何助他,二來亦不想菀玟柔變成寡婦,所以我只有出手。
沒落終於出手,準確地砸到十七公子肩膀之上,“嘭”地一聲被我擊昏在地,那朝他索命而去暴雨梨花針卻是安然躲過。
由於暴雨梨花針速度委實太快,我幾乎與髮針女子同時出手,我若打得輕了,十七公子倒地勢頭太慢,恐怕仍難逃殺身之禍,所以我這一刀雖然未出真氣,力道卻是異常的大,加上“沒落”本就極重,十七公子才被擊昏過去。
由於“沒落”沒有刀鋒,十七公子只是皮肉之傷,最多昏迷的時間久一點,並無大礙。
殺手見勢不妙,分散開來從四面窗戶逃遁而走,我與南宮倩、土三、果子四人均沒有動手,誰又攔得住他們。只見他們混入街上人羣,轉眼即沒入人羣消失不見了。
這時,菀玟柔以及方芷才飄身落下,攙扶起昏迷不醒的十七公子,急忙走出天然居。
菀玟柔不經意地瞥了我一眼,複雜的神色從她美目中一閃即逝,方芷看我的眼神也變得有些古怪。
土三與果子亦隨他們而去,臨走之時土三傳音過來道:“瘋哥,晚上來驛館找我們。”
天然居此刻已經人去樓空,石楚走到我們面前道:“趙老弟好功夫!你們還是速速離開此地吧,晚了恐怕夜長夢多,雖然老弟身手高明,終敵不過十七公子權高勢大,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以後如若得空,記得再來天然居與老夫把酒暢談。”
我雖然不願招惹是非,可土三又要我晚上找他,見石楚一片好心,不知該如何回答。
就在此時,門外突然人馬之聲大作,雞飛狗跳,彷彿整個蘭州城都陷入慌亂之中。
石楚叫住從門口進來的一個小二,道:“小四,外面怎麼回事?”
小四道:“回老爺,俯衙張貼告示,封城七日,說是緝拿叛黨,現在外面盡是官兵。”
石楚嘆息一聲道:“趙老弟,如今蘭州城已然封城,十七公子睚眥必報,定然會藉機找你尋仇,你不妨就在我的天然居住下,老夫或許可以幫你躲過此劫......”
***
原來石楚就是這天然居的大老闆,給我與南宮倩安排好住處後,便譴人修整遭到破壞的建築設施。
晚間,石楚再次邀我們聚餐。
石楚似乎爲此事對我們頗感歉意,自己始終無法釋懷,我見他愁雲滿布,悶悶不語,轉移話題道:“前輩,不知拙荊這副首飾究竟有何特別之處,能得您如此賞識。”
石楚道:“趙老弟,老夫既已稱呼你爲兄弟,就不再拿你當外人看待,怎地你還如此見外?”
我老臉一紅,叫了一聲石大哥。
石楚面色好轉道:“請問趙老弟這套首飾究竟從何而來?”
我笑道:“實不相瞞,此乃奇大師所贈,估計是他自己做的小玩意吧。”
石楚亦露出驚異的神色,喜道:“老夫仰慕奇大師已久,只是一直無緣得見!沒想到老弟你竟然是他的朋友,哈哈,老夫多年的心願終於可以實現了。”得知這個消息,石楚抑鬱心情亦開明不少。
笑罷,他語出驚人道:“若非老夫沒有看錯,這套首飾恐怕出自魯班之手!乃魯班爲他的妻子云氏親手製作而成,也是他生平唯一製作的一套首飾。此木亦非凡木,千年不朽!”
“削竹木以爲鵲,成而飛之,三日不下”的魯班!天下巧匠之祖的魯班!
南宮倩更是“啊”地一聲驚呼出來,這個消息委實太過驚人。
我與南宮倩震驚之餘,亦爲奇大師的慷慨而感動非常。如果真如石楚所言,這套首飾確是無價之寶。
酒過三旬,我們相談甚歡,我向石楚問起十七公子的家世。
石楚沉吟半晌終於道:“他乃太祖的十七子,當今的十七王爺,寧獻王,朱權。”
他既是王爺,石楚又是何人?
若說權勢通天的千金之身軀,竟對一個普通老闆如此恭敬,打死我也不信。
我與南宮倩的疑慮全都寫在臉上,石楚怎能不知?又見我與奇大師頗有淵源,猶豫了片刻道:“老夫梵琦,字楚石。”
我與南宮倩又俱是一震!
天!我們在這一個時辰內所受的驚嚇恐怕比這輩子加起來都要多。
見他如此坦誠、如實相告,我與南宮倩又怎好隱瞞,紛紛報上自己姓名,梵楚石亦是一陣驚愕,從此時起,我們已成坦然相對的朋友。
***
夜了,整個蘭州大地都陷入一片漆黑。
漆黑的不是大地,而是夜。
此刻的蘭州驛館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極其森嚴。
儘管如此,仍有兩道黑影偷偷潛入驛館之內,正是我與南宮倩。
我們找啊找,找啊找,怎麼也找不到土三他們住在哪裡……我暗罵土三、果子二人糊塗,竟然忘了告訴我們住出,這偌大的一個驛館,又叫我們從何找起?
忽然見前面一房燈光閃爍,我與南宮倩矮身湊到牆下,裡面傳出絲絲悅耳的對話之聲。
一個女子的聲音道:“柔姐,王爺還沒有醒,不會出什麼事情吧……”聽聲音正是方芷。
菀玟柔的聲音隨之響起:“妹妹放心,御醫都說沒事,想來明日就能醒來了吧。”
方芷又道:“姐姐,你說那個叫趙三究竟是什麼人物?武功究竟到了怎樣的境界?還有!他的妻子蘭倩,真的好漂亮啊,他又對她這麼好,我還真有點羨慕呢!”
***
注:梵琦,字楚石,俗姓朱,元末明初象山人。元英宗時,詔寫金字大藏經,梵琦因擅書法而應選籬京。泰定中,奉宣政院之命,出世傳法。天曆元年,住持天寧寺,時年三十三歲。至元三年,主持重建天寧寺鎮海塔,梵琦受“印可”於元叟行端,爲大慧宗杲的五傳弟子,南嶽懷讓下的第二十世。50年間,六坐道場。至正七年,順帝賜號“佛日普照慧辯禪師”。是年與翌年,明太祖兩次大作法事,均請梵琦參加,並“親承顧問”,“出內府白金以賜”。後歸天寧寺,筑西齋居之,自稱西齋老人。明洪武元年,主持重建天寧寺千佛閣,名“大寶閣”。傳言去世後葬於天寧寺大雄寶殿西北塔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