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寒’毒是好東西……”低沉蒼漠的嗓音在人們耳邊迴盪,魁梧冷峻的黝黑劍士微微咧嘴,露出一個彷彿來自地獄的笑容,“若非託柳仙子之福,我尚到不了今日境界。”
靠近那雄渾肅冷的殺氣,方秋遙的心漸漸沉入谷底。黑巖的氣勢更強了,望而如泰山,高不見頂。僅以眼神逼視,就讓自己如履薄冰。自己原本的六成把握,現在只剩下了三成……
然而佳人就在身後,由不得他膽怯。他硬着頭皮一步步挪動兩腳走過去,如逆瀑流,分外艱難。在這漫長艱難的途中,他又想起了當日黑巖在峽谷鐵索橋上掄動巨劍的身影,那時候呼嘯的死亡氣息在他心頭種下了恐懼的陰霾,至今仍未消散。
當兩人間的距離只剩下六步之時,方秋遙看見黑巖的嘴角大幅度咧開,單手提起了龍脊巨劍。剎時間天地間的風聲突然靜止,光線變得無比晦暗,黑巖魁梧的身軀彷彿暴漲數丈,蓋過崇山峻嶺的高度,一瞬間佔據了方秋遙整個視野,將他靈魂深處潛藏的恐懼陰影再度引發,遮掩了昏昏神志。方秋遙對上那雙鬼獸般的兇瞳,心臟猛一抽搐,呼吸也爲之凝窒。
趁方秋遙心神被奪之際,黑巖足下一踏,剎時越過六步距離,龍脊巨劍揚起死亡的風聲,狠狠朝他肩頭斜劈直下。
“方公子小心!”厲高大喝,踏前一步,掌中三尺青芒猝然遞出,攻向黑巖左肋。與挽救方秋遙的性命相比,他顯然覺得殺傷敵人更重要些。
幽沉的死氣喚回了方秋遙的心神,這時候黑色巨劍已經臨頭,無論躲閃招架都已來不及。他無暇做多餘的思索,本能地捨棄了所有無用的反應,只將腦門一偏,拼命一扭脖子,以頭顱朝劍刃側面狠狠撞去。
“當”的一響,仿若金鐵交擊,沉重的龍脊巨劍竟被撞得偏向一旁,不過也在方秋遙肩頭挑開了一蓬鮮豔的血花。方秋遙悶哼一聲,腦袋被反衝力震得暈眩不已,歪歪斜斜地倒退幾步。
這時厲高已向黑巖刺出了四劍,皆被其一一避過。待到黑巖重新握穩了巨劍,回身來斬的時候,情勢立即逆轉。厲高與他硬碰一記,只覺一股無匹大力透過劍刃直震肺腑,沉重的勁道擊得他虎口發麻,隱隱迸出血絲。
‘此人好大的力量!’厲高暗暗吃驚,當下轉了策略,以飄忽靈動的劍勢與黑巖周旋起來。
方秋遙晃了晃腦袋,總算恢復了清醒,正欲拔劍夾擊黑巖,卻聽厲高喝道:“你帶小姐先走,我來拖住他!”
方秋遙遲疑一瞬,便點頭答應:“好!”
在掩護葉映如及一隊衛士離開的時間裡,厲高不得不硬接了黑巖幾劍,雖然將借力卸力之技發揮到了極致,卻也被打得渾身發顫,愈發處於下風。
眼看着隊伍就要全部通過,這時候卻發生了意外。走在最後的那個侍衛本是江湖上名門弟子,爲人心高氣傲,黑巖這種一人阻擋全隊的做法激起了他心中不忿。此刻他見黑巖與厲高對拼一記,身軀各自晃動了一下,似乎有機可乘,於是立即反手揮出一刀,向黑巖赤裸的後背刺去。
黑巖淡淡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右臂輕輕擺動了一下,厚重的龍脊劍就已破空而回,像驅趕蒼蠅一般,在磕飛那人手中之刀的同時,也順勢將劍尖遞入了他的心臟。
然後,他彷彿只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連腳步都沒動過,繼而揮劍迎向厲高刺來的長刃。
舉重若輕,大抵如此。
那侍衛的身軀僵立在原地,仍然沒有倒下,但鮮血從心口噴灑而出,生命的氣息已經離他而去了。
隊伍中好幾位離得較近的同伴覺察到他氣息的消失,紛紛驚疑回頭,只見他的背影動也不動,其中一人忍不住伸手去拍:“喂!你——”
屍體應聲而倒,侍衛們駭然失色。
方秋遙沉聲喝道:“諸位,不要回頭,我們的任務是護送葉姑娘離開,其他所有事都別管!”
侍衛們驚懼地慢慢後退,不敢把後背留給那個可怕的敵人,直到離開十餘丈後,才調整陣型,護送葉映如匆匆向困龍窟行去。
高崖陡峭,黑漆漆的縫隙中吹出來鬼氣森森的寒風,傾耳去聽還有隱隱的女人哭泣之聲,令人望而生怖。
停在這片詭異的洞窟之前,方秋遙掏出羽伯留下來的圖紙仔細翻閱,眉頭漸漸舒展開來:“原來這陰森可怕的洞窟,還藏着這麼一個密道!葉姑娘,你跟緊我。”
葉映如憂心於後方柳宛筠秦言等人的安危,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在方秋遙的帶領下,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走入幽深的洞穴,摸進密道,通過一個曲折迂迴的機關回路之後,終於撥開草叢重見天日。
這裡是橫斷峰巒的另一側,仍還在半山腰上,霧氣茫茫,難覓歸處。舉目望時,低矮的天空被層層濃雲完全遮蔽,沉鬱得好似能阻礙呼吸。
一行人摸索着往下走。從山道上俯覽,蒸騰的雲海漸漸稀薄,隱約露出下面青黑的景色。大片的霧氣像積雪般在陽光下逐漸消融,明暗的色彩迅速變化着,恍惚間看去就如一團白紗沉入青黑的池水中,深色的水跡浸染上來,白紗被吞沒得只剩一點餘角。葉映如怔怔地向下眺望,卻沒了賞景的心情。
隨着高度降低,霧氣完全消失。舉目眺望,衆山圍繞的盆地間坐落着一個村莊,遠遠看去就如方塊沙盤一般渺小,一片濛濛的青黑色,蒼蒼然美麗。嫋嫋煙霧浮於上空,不知是曦雲還是炊煙,寧靜安和。
葉映如伸出皓腕搭在額頭上,凝神俯瞰遠景,許久之後輕輕一嘆:“若能居住在這世外桃源般的村莊裡,應該十分幸福安樂吧!”
方秋遙站在她身邊看了看,突然出聲道:“恐怕未必。”
“哦?”
“村子裡面正在發生打鬥,大概有幾十號人,如果不是山嶺強盜的話,大概就是葉叔父埋在這裡的伏兵了!”
葉映如怔怔地往下看去,似乎想到了可怕的事情,臉上血色盡數褪去,蒼白得幾乎透明。她忽然大叫起來:“他爲什麼非要置我於死地呢!他已經是實際的掌權者了,難道骨肉親情還比不過一個虛幻的頭銜嗎?”
包括方秋遙在內,沒有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