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二十四日,小雪
ωwш◆тt kΛn◆¢O 城郊一片冰白,寂冷無聲,風過無息。
南華和古月坐在寒江邊,閒情垂釣,旁邊置有爐子,上面煮着清茶,白色氣霧從壺嘴裡冒出,氤氟開來,雪中生煙。
二人一邊喝茶,一邊嘆道。
“唉,帝君此去怕是九死一生。”南華長嘆。
“往好的方面想,帝君可能帶着綺羅修成正果。”古月樂觀道,這種概率還是很大的,畢是血本下的夠豪氣。
“那可難說,畢竟忘川河畔的曼珠沙華是以綺羅七世的心頭血澆灌而成,怨恨不散,毒花不落,就算帝君死上一千次,恐怕也解不了她埋在忘川河畔的生生世世之恨。”
如果說,恨一個人真的用了生生世世,那愛這一世,又能否化解?
綺羅是恨炎真的。當然,她又愛着炎真,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情,也不知道是愛多一點,還是恨多一點?
可是她埋在忘川河畔的恨,卻是炎真也無法阻止的。
炎真不想讓她再入魔道,只好以命替命,以劫替劫。
從命盤上,他選擇了綺羅的那一格,變成賀夫人的孩子。
而原本的命盤,卻是炎真爲六皇子,長公主換子計劃失敗,而綺羅姓賀,註定要成爲長公主一手栽培的棋子。
命盤上,他和她不能走在一起,他會爲了儲位殺了長公主,包括綺羅。他怎麼忍心再殺她一次,怎麼忍心再失去她一次?又怎麼忍心讓她在青衣樓受盡折磨?
所以,炎真換了命格,他要把綺羅捧成公主,而他自己去走綺羅該走的路。
他想,綺羅應該是尊貴的,而自己應該是卑微的,只有那樣,她纔不會像豔蕪那般,愛得那麼心痛。
命格替換,許多事情也發生了微妙的改變,綺羅被長公主用自己的兒子換走,從尊貴的公主變成驕傲的郡主。
幸好,她比炎真高貴一些,她不需要跟在誰的身後,也不需要仰頭張望,高傲的姿態才屬於她。
這局以命替命的遊戲,終於接近尾聲,炎真替她殺人,替她受罪,也可以替她去死!
連州城
綺羅大婚,所嫁之人,乃鄭國府的長子。
花轎裡,綺羅渾身癱軟,歪歪斜斜的躺着,目光空洞。
走到今日的地步,都是她咎由自取,她以爲自己何等聰明,在長公主眼裡,她不過是個跳樑小醜。
長公主與她撕破臉的那日,她還記得。
她把綺羅關在一個籠子裡,像關着一隻野獸,對待她的,也只有殘忍的手段。
“你知道自己是六公主又怎樣?你以爲,你帶走了無憂就能跟本宮鬥?那你知不知道,他死了!”她伸出手,扼住了綺羅的下巴,面目純善卻漸漸猙獰。
綺羅看着長公主,這個女人是她叫了十六年的母親,她心腸的歹毒,綺羅都知道。
她說無憂死了,她相信。
因爲桂花糕吃起來會哭,因爲經過瀟湘館會心痛。因爲,兩個月了,他沒有在玉風亭等自己。
“綺羅,你跟着本宮十六年了,本宮甚至把你當成親生的女兒,你的眼神,你的脾氣,和當年的本宮越來越相似,本宮,實在不想傷害你!可是,你執迷不悟,本宮爲了瑞兒,不得不委屈你。”她的眼裡露出一點疼惜,畢竟,綺羅是她一手帶大的。
聰明的女人總會被聰明所耽誤,綺羅被她喚了十六年的母親罐了三天的毒藥,不是什麼劇毒,就是一種把她變成廢人的藥,每天,她只有四個時辰是清醒的。
時間一長,她的記性越來越不好了。
夢境和現實,她都分不清。
在夢裡,她和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經歷了許多故事。
她忘了自己是怎麼被送上花轎的,也忘了自己要嫁給誰。醒來的時候,她伸手挽起轎簾,街上很多人,觀望中的羨慕聲,讓她心尖疼痛。衆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連侯與鄭國府聯姻,想來,勢力不一般啊。長公主真是一個會算計的女人,她把綺羅嫁過去,是在爲她兒子的大業謀劃鋪路。
長公主說,在她還很小的時候,她就想當越國的皇帝,她想跟梨國的女帝一樣掌管天下,可自古以來,女子都不能參政,她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坐上龍椅,她自認爲自己的謀略不輸給任何皇子,可終究,還是被迫嫁人,離開了皇宮,離開了皇位。
一個女人的野心不大不小,她把自己未能完成的夢想寄託在了她的孩子身上。可這樣的犧牲對綺羅來說,到底是無辜的。
被偷走了身份,還要成爲棋子,任憑擺佈。
綺羅努力的起身,手掌扶着轎沿,她不能就這樣輸下去,就算輸,也要輸的有尊嚴。她可以是個廢人,但絕對不能無聲無息的嫁進鄭國府。
她摘掉了頭上的鳳冠,靜靜坐在轎中,這個情形彷彿在夢裡見過,她在等一個人,等他帶走自己。
是不是又要昏睡了呢?感覺一切都不再真實。
三十萬年前,豔蕪出嫁的那天,她從都不知道,有一個人,真的來過,掀開過轎簾,將她抱走。
她從來都不知道,其實炎真也是剋制不住情動的。他會發瘋,也會做出一些不計後果的事。
他明明親吻過她,明明是喜歡她的,卻爲了虛華的身份,又將她送回去。
如果那一天,他就那麼幹脆了把豔蕪帶走,又怎麼會有後來的那些事?
眼前一片漆黑,耳邊吵的厲害,剛纔的是夢境。
轎子顛了兩下,便落在地上。
一具屍體倒了進來,栽倒在綺羅的腳下,鮮血浸溼了繡鞋。綺羅扶着轎子,縮了縮腳。
慘呼聲沒有斷過,好像是有人來搶親。綺羅保持着清醒的頭腦,卻仍然覺得,這與夢境相似,她心中有多期盼,那個人就來得就有多及時。
白衣少年,狂奔烈馬。
人羣裡,唯有他那樣急切的走來,手中的劍正滴着血,滴滴答答,像在倒計他們相見的時間。
狂奔的駿馬停下,前蹄跳了一下,發出嘶聲。
沒有面具,沒有青衣。
是他,沈無憂!
“或許還不算晚,我想問你願不願意跟我走?”他跨坐在馬背上,對她微微俯身,伸出一隻沒有沾血的手。
或許這一切真的不算晚,她還有重新開始的機會。
她沒有力氣說出那句願意,她只知道自己等了很久,她笑着將那隻手遞上去,身體騰起,紅裙在半空揮動,劃出一片弧度。飄飄然然的被他用力一帶,身體便穩穩的坐在了馬上,坐在了他的懷裡。
那一刻,綺羅感到無比的安心,彷彿,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天大地大,總有她們的去處。
新的開始,就是和他奔出連州城門,奔向新的天地。
她說:“我們去唐國好不好?”
“我們在那裡置個宅子。”
“嗯,不行,你長得這麼好看,萬一被人認出來怎麼辦?”
“你可是我一個人的呢?”
她還說:“以後,我們隱姓埋名過日子。”
“最好找個山林,山水作伴,男耕女織。”
那時,她說了好多好多話,可他卻一句也沒有回答。直到奔出城門的那一刻,他才摟緊她,摟的很緊,側臉貼在她耳邊,沙啞的說了句:“五歲那年,你在我手臂上畫了一團火,綺羅,你還記得嗎?很多年以後,我都留着呢。”
綺羅瞪大眼睛,圍在胸前的雙手全是血,她感覺自己正在失去什麼,而這樣的失去,再也不會回來了。
“無憂”眼淚一顆顆滾落,打在他修長的指尖。她渾身顫動,牢牢的抓住他摟着自己的雙臂。
“綺羅,其實我也有血海深仇,但是爲了你,我什麼都願意放棄。因爲我”
噗,一口血噴落,輕薄的在半空織成了紅網,他的身體猛的顫了一下。
破風而入的利箭,最終扎進了他的身體。
爲了不拖累她,他只有選擇跳下去。
“活下去!”他用盡所有的力氣在說這三個字。
綺羅被點了穴道,動彈不得,烈馬奔走的很快,她沒能回頭看他最後一眼。
只是聽見,城門關閉,亂箭齊發的聲音。
世上最殘酷的事都上演完畢,他離她而去,不是生離,而是死別。
連州城下起了鵝毛大雪,空氣那樣冷,風那樣烈。
綺羅被那匹馬帶走,去向了新的未來,那個未來沒有沈無憂,只有她一個人。
這樣的開始,對她來說,太殘忍了!她失去的太多,得到的總是太少。
她連他最後的樣子都不曾看見,最遺憾的是,她沒有機會告訴他,自己有點喜歡他。
天涯之路,白雪茫茫。
她做了一個夢,一襲紅衣,猶如此刻的婚袍,豔的冷漠。她站在殺戮的巔峰,看着玄衣飄動的他。
亙古渾厚的氣息,瀰漫在雪間,叫人不能自由的呼吸。
他說:“我可能錯過了你很多次,但你不會明白,我雖是無所不能的神,卻有三不可,不可求,不可愛,不可相守。我明明喜歡你,卻不能說,我明明愛着你,卻不能在一起,我明明想要把你佔爲己有,卻不得不推開你。”
紛紛揚揚的白雪中,氣息越來越強,要將她整個人都束縛其中。
他靠近她,伸出溫暖的手掌,順着眉頭撫過鬢角。
“我終於打破了這樣的禁咒。”他笑着說,優雅低頭,在她脣上印上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