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承的心臟漏了一拍。
他想過任何一種可能，但是獨獨沒有想到，沈老太太給他的這個信封裡，裝着的是一個《出生證明》。
人都會有柔軟的一面。即便是外表再強大的男人，也毫不例外。
沈之承承認，在這個時候他無法繼續鎮定。
所以，這個出生證明是關於他的？
想着，修長的手指繼續拉開信封……
“篤篤篤……”
忽的，總裁辦公室的門響起。
“進來。”沈之承的臉色瞬間恢復到了冷冽。從來都不將自己的情緒外露，這似乎已經成了沈之承的本能。
他說着，將白色信封放回了抽屜，繼而鎖上。
他將雙手隨意地放在辦公桌上，目光投向窗外的D市夜景。
他這個樣子，好似沒有任何事情發生一樣，即便這個時候連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會如此期盼的想知道信封裡的內容。
“沈總。”林南在在門口愣了幾秒鐘，最後關上門，大跨步的走了進來。
“坐，有事？”沈之承已經注意到了林南此刻皺着眉頭的樣子。
林南點點頭，拉開辦公桌面前的椅子坐了下來。
他思索了很長時間，又清了清嗓子，繼而對沈之承道：“沈總，那個……今天會議的後續都已經安排好了。還有……那些記者也都已經安排妥當。會議結束的時候，發現有兩個記者冒充公司的保潔員混了進來，不過已經被我們送進警察局了。”
林南一字一句說的清楚，他一邊說着，雙手不自覺地在桌面上摩挲，像是欲言又止的樣子。
沈之承輕笑。
也只有對林南這樣忠心耿耿的人，他纔會笑的那麼真誠。
他問：“你是到我這裡來做播音員的？”林南說的這些事情沈之承都知道。頓了頓，沈之承又說：“林南，這好像不是你的作風。”
林南怔了一下，點頭，又搖頭。
下一秒，他也學着沈之承的樣子，扭頭看向窗外的夜景。
寧靜的空氣內，兩個人的呼吸漸漸地迴歸到了同一個頻道。
“沈總。”林南嚥了口唾沫，“其實……我是有一個問題很好奇。您……是不是很早就知道，魏女士，哦，不，沈太太會選擇不和沈宗巖合作，而站到我們這邊？”
林南想着，也只有這個道理，才能解釋沈之承在會議前如此冷靜的樣子。
似乎想到了什麼，他又問：“所以……您是不是一直在跟蹤沈太太？所以才知道，她這份的DNA報告和沈宗巖想的不一樣？”
沈之承搖搖頭。
他嘆了口氣，拿出桌子上的香菸和打火機，淡淡的吸了一口。
青白的煙霧吐出的時候，他的表情變得迷離。
“你應該知道，在這個節骨眼上，沈宗巖的人一定會跟着她，所以我繼續跟着我的‘母親’，難道不會被沈宗巖的人發現？到了那個時候，事情也許就會比想象中的更加複雜。
更何況她現在神出鬼沒，我就算跟蹤，也跟蹤不到想要的信息。”
沈之承說着，又吸了一口煙。他已經起身，一步步走到了落地窗前，他再次用“母親”兩個字替代了魏敏婉。
他承認，在今天董事會上，他真的很感激這個女人。不管這個女人曾經做過了什麼，但是她冒着自己被沈宗巖報復的威脅而和他站在一起，沒有被沈宗巖所誘惑，所以在這點上，沈之承感激她。
“不過……我也做了一些事情。”他繼續道。
“什麼？”林南是真的好奇。
“我監聽了我母親和沈宗巖的電話。我是根據那些電話裡面的內容，大致判斷出來她最後不會和沈宗巖合作。”
“只是監聽電話？那麼沈總，怎麼判斷出來的？”
“我母親的家庭出身並不是太好，和沈家之間的差距很大，她既然有本事嫁給我父親，那麼自然還是有一個有心計有手段的女人。你覺得這樣的一個女人，真的甘心被沈宗巖控制？
更重要的一點是，沈宗巖和她說話的時候，一直用一個‘蠢’字，所以這一點，就更加激起了她的反感。
更何況，這段時間安默和奶奶對她還不錯，而且安默還三番五次的爲她說好話，所以任何一個有正常思維邏輯的人，都知道選擇和誰合作纔是對的。”
沈之承一字一句的分析，他和林南說了很多，甚至在林南的印象裡，這時沈之承最有耐心的一次。
林南點點頭，“沈總高明。”可在他的內心還是爲沈之承捏了一把汗，僅僅是猜測啊，而不是有十足的證據，看來沈之承冒的險還不是一般的大。
後面的話，林南並沒有問，但是他也清楚，在幾個小時之前，面前的男人過得有多艱難。
不過不得不承認，沈之承這一次真的是“賭”對了。
窗外霓虹點點，林南迴頭，只見璀璨的燈光打在沈之承的臉上，顯得更加迷離，好似是這個人的面具。
林南發現，跟着沈之承那麼長時間，可是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懂這個男人。
不過回頭一想也是，如果一個男人真的那麼容易看懂，也許他所有的底牌早就被人發現了。
林南總覺得，沈之承只和自己說了一半的實話，冥冥中他只覺得沈之承一定有一張底牌，而這張底牌，是這個男人無論如何都不讓別人發現的。
林南想了很多，身邊的沈之承繼續安靜的抽着煙。
就這樣，原本就安靜的辦公室，氣氛越來越沉默。
只是再這樣下去，林南覺得有些尷尬。
他正要開口，耳邊傳來沈之承的聲音。
“派人盯緊沈宗巖。”沈之承道，“還有，給我母親加派人手，保護好她的安全。”
“好的沈總。”
“還有……”沈之承夾着香菸的手頓了頓，他看着遠方，眯了眯眼，“還有……讓人重新調查一下我母親，調查一下人間天堂，還有……”
後面“珍媽媽”幾個字，沈之承沒有說，因爲這幾個字不僅僅對魏敏婉，甚至對於沈之承來說，都是巨大的恥辱。
之前調查的結果是魏敏婉在C市經營着一家公司，雖然後來沈之承在電話監聽裡聽到了一些魏敏婉在人間天堂的事情，但是多少還是斷斷續續。
現在，他真的很想了解清楚。
忽的想到什麼，他道：“還有，記得調查一下阿福。”
“好的，我明白。”林南點點頭。
“我希望資料越詳細越好。”
“是。”
林南很快走了。
沈之承卻依然佇立在原地沒有動。
他不會告訴任何人，這幾個星期他要面對太多的事情，饒是原本以爲自己精力充沛，可到這個時候他發現，自己其實早就已經身心疲憊了。
此刻的他，身上原本已經繃緊的神經一下子鬆了下來，而這個樣子，反倒是讓他更加沒有力氣。
這世上很多看似強大的人，其實早已經透支了他的力氣。所以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甚至連想思考的力氣都沒有。
就這樣，沈之承看着窗外發呆，原本在瘋狂旋轉的大腦機器，此刻所有的齒輪都已經靜止了。
香菸燃盡，他的手指被躺了一下。意識收回，他這才走到辦公桌前，將菸蒂扔到菸灰缸裡。
目光再次落在寫字檯上，好奇心再次將沈之承拉了回來。
他重新在椅子上落座。
拉開抽屜。
此刻，白色的信封依然躺在抽屜裡，《出生證明》的一半已經露了出來。
他凝視了幾秒，纖長的手指再次觸及到了信封。
《出生證明》再次被打開。
便是在看到全部內容的一剎那，沈之承愣住了。
他多少已經猜到這個出生證明是關於他的，因爲魏敏婉說他是撿來的，因爲他的父母對於他來說還是個迷。
但是沈之承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母親的那一欄，寫的竟然“餘茵”——他的奶奶！
而在父親那一欄，寫的是“沈偉良”——他的爺爺！
也就是說，他其實和他的父親沈宗霖是兄弟？而且還是同父同母的兄弟？
沈之承懵了！
他覺得一定是自己看錯了。
下一秒，他像一個孩子一樣重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可是白紙黑字，內容卻從來都沒有變過。
可是，怎麼可能？
餘茵是他的奶奶，奶奶現在已經八十多了，也就是說，她和他的年級相差了將近50歲！所以？怎麼可能？
所以，會不會真的是因爲奶奶爲了保護他的身份，保護整個沈宅的人，而給他做的一個“假身份？”
沈之承想了很多，可是越想，腦袋變得越是空白。
這個時候，他只有一個念想，他必須第一時間回到沈宅，向沈老太太問個明白！
他起身，準備將出生證明夾到自己的公文包裡。
“篤篤篤……”這個時候，門再次敲響。
他不耐煩的擡頭，卻忽的撞上了沈老太太的眼睛。
沈之承如果記得沒錯，這幾乎是幾十年來，沈老太太第二次來沈氏集團，第一次，應該是她陪着他，向董事會介紹他沈之承，是她餘茵的孫子，是今後沈氏集團的繼承人。
可是命運卻這麼有趣，沒有想到，這個所謂的“奶奶”竟然是自己的“媽媽”！
腦海裡思緒完全，這個時候的沈之承如同是中了魔怔一樣，直直的站在辦公桌前，沒有說任何話。
因爲千言萬語，所以不知如何開口。
就這樣，一老一少，隔着長長的距離，都選擇了沉默。
“那個……先生，老太太看您這麼晚了都沒有回家，所以給你帶了點吃的。”羅媽跟在沈老太太的身後，順勢打了一個圓場。
沈之承回了神。
可是，他只是淡淡的“嗯”了一聲，並沒有選擇多言。
事實上，人在情緒太過濃烈的時候，沉默似乎真的成爲了更好的選擇。
果然，沈老太太也沒有繼續說話。
一老一小的性子，其實很像。
羅媽只覺得越來越尷尬，她是沈老太太身邊的老人，也是看着沈之承長大的，於是，原本跟在沈老太太身後的羅媽，索性繞過沈老太太，將一個大大的保溫盒放在了不遠處的會議桌上。
“先生，老太太說您今天很辛苦，所以我熬了一些燙，都是你喜歡的。”她一邊說着，一邊打開着一層一層的保溫盒，而腦袋裡拼命地想着話題。
羅媽又說，“太太也說，這個口味很不錯。”羅媽說的“太太”，就是安默。
果然，在聽到“太太”這兩個字的時候，沈之承的脣角動了動。
“是麼？”他道。
“對啊，太太還在家裡等着先生呢？今天下午林老醫生來複查，說太太的眼睛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那就好。”安默是沈之承心尖最柔軟的地方，也只有想到這個女人的時候，沈之承原本冰冷的心纔會一點點化開。
他會想到這個女人笑的時候，會想到自己再次向這個女人求婚，繼而給她一個最美好的婚禮的樣子。想着想着，沈之承的腦海裡便多了幾許憧憬。
人在有了希望之後，便不再變得遲鈍。
此刻，沈之承雙手插兜，一步步走到了桌子面前。
濃湯已經打開，充斥着香味的霧氣漸漸飄散。
“確實很香。”沈之承吸了一口，他抿了抿脣，緩緩扭頭，對仍然站在門口的沈老太太道，“您……餓嗎？要不要也一起吃點？”
在看過那張“出生證明”後，沈之承已經不知道應該如何稱呼沈老太太。
是稱呼“奶奶”嗎？可這樣和事實不符。
是稱呼“媽媽”嗎？可換了一個稱呼，卻格外彆扭。
沈老太太的眸色也已經越來越溫暖，她蒼老的面容上漸漸浮起一絲笑意，“好，一起。”
她朝着會議桌走來，在羅媽的幫助下，小心地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沈之承的目光雖然看向保溫盒，可是他的注意力全部在餘光裡，他不是沒有看到，沈老太太走路的時候已經多少有些顫顫巍巍。他這才明白，她已經老了，這個老人能陪伴他的日子已經不多了。
“今天太晚了，而且晚上天氣也冷，以後您還是別過來了。”沈之承淡淡說着，語氣裡，好似從來都沒有看到過那張《出生證明》。
沈老太太的湯勺在保溫盒裡微微攪動。
遲疑了好久，她擡頭，她問面前的男人，“之承，我聽說今天的會議最後還是很成功，那個沈宗巖沒有得逞。真好。”
他點點頭，“嗯。”
“所以……那個信封你沒有拆開？”老人問，因爲她對他說過，那個信封是萬不得已的時候才拆開的。
“拆了。”他說的雲淡風輕。
沈老太太愣住了。
“那麼……”既然已經拆了，她無法相信，沈之承還會這樣鎮定。
“是真的嗎？”沈之承忽然打斷了她的話。
她又沉默了幾秒，最後無奈一笑，“你以爲我在騙你？”
“抱歉，我……確實有這樣想過。”沈之承放下了手中湯勺。
他認真地看着沈老太太，“抱歉，我……”沈之承再次欲言又止。
這樣的情感太沉重。
“是真的，你沈之承，確實是我餘茵的兒子，也是我和沈偉良的小兒子！”
“嗯。”
她笑笑，他這個沉默冰冷的兒子給出這樣的答覆，她也不意外。
“阿羅，幫我倒杯水。”
“好的，老太太。”
羅媽將一杯水遞給沈老太太，老太太抿了幾口，看着透明的玻璃杯發呆。
諾達的辦公室，溫馨卻帶着一絲淡淡的哀怨。
“我二十一歲就嫁給你沈偉良，餘家當年是B市的大家，我以爲我很愛你的父親，所以你父親也一定會很愛我，可是沒有想到，沈偉良告訴我，其實他的心裡一直有另一個女人。
而且，他告訴我這個事實的時候，是在我們新婚夜。那天，他剛剛拿到沈家的繼承權。也就是說，他不跟我結婚的話，他一無所有，不過是個被沈家拋棄的紈絝子弟。
我當時恨透了他，甚至在新婚夜，一槍打在這個男人的身上，好在那個時候，他的身體並沒有大礙，可也是因爲如此，我們兩個人的婚姻從一開始就變成了墳墓。”
“所以……那個他念念不忘的女人，是潘雅楠？”沈之承問。他以前自己自己的“奶奶”和“爺爺”鬥了一輩子，原本以爲只是因爲兩個人在長久的婚姻中失了感情，可是卻不會想到，他們的婚姻從結婚的第一天開始，就成了一個戰場。
沈老太太點點頭。
“我不知道，可是過了幾年以後，當另一個女人出現在沈宅，抱着一個男孩說，這個男孩就是沈偉良的兒子的時候，我才知道，沈偉良有個女人叫做潘雅楠。但是……也許你的花心父親，所相好的女人不止一個呢？”沈老太太說着，脣角揚起了一抹嘲諷的笑意。
她自己從來都好強，但是最後，還是拼不過一個渣男！
“其實在結婚的第二天，我就和餘家聯繫，要離婚，但是你外公外婆說，餘家和沈家做了一宗大買賣，如果這個時候離婚，對兩家都不好。而且也是在那一天，我發現我其實已經懷孕一個多月了。”
“那個人，就是沈宗霖？”就是他原本以爲的“父親”。
“是。但是宗霖出生的時候，我對你父親有太多的怨氣，所以根本沒有好好教育這個孩子，所以這就導致了他的性格格外懦弱。這個……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陰暗。”
沈老太太說着，眼角已經翻出了些許淚花。
羅媽就站在旁邊，撫了撫沈老太太的後背，顫抖着聲音道，“太太，也不能怪您，老先生當時也是將自己所有的怨氣都撒在大少爺的身上，所以大少爺無論走到哪裡都是唯唯諾諾的。”
沈老太太已經在啜泣，“是啊，那個老傢伙就是怨我，他怨我沒有讓他和自己心愛的女人生活在一起，可是他沒有足夠的勇氣和家裡人反抗，所以一方面他想着繼承沈家的產業，一方面又想和自己的真愛白頭到老，可這個世上，哪裡有那麼完美的事情？
所以到頭來，沈偉良覺得他的不幸福都是我造成的，可是我性子要強，而且精通槍法，在新婚夜差點要了他的命。他不敢對我怎樣，所以就在暗地裡不斷地折磨宗霖……
宗霖那個時候那麼小，等我發現的時候，其實孩子的性格已經養成了！”
“所以……您才選擇把我的身份替換成我……哥哥的兒子？”
沈老太太一邊抹着眼淚一邊點頭，“是啊，那年我去美國的時候，喝醉了，和那個老傢伙在一起，懷上了你。
其實醫生是建議我打掉的，因爲那個時候我已經將近五十歲了，生出的孩子很有可能會有嚴重的疾病，甚至癡呆，我當時當着你父親的面答應了。
但是後來，我還是把這件事情隱瞞了下來，偷偷跑到加拿大把你生了下來。你父親對於你存在是不知道的，不過我也想到以後會發生今天的這一幕，所以早早就通過特殊的關係，把你的出生證明做了下來。”
“原來是這樣。”沈之承暗自點頭，忽的想到了什麼，他問沈老太太，“那麼……我母……不，我說的是魏敏婉，她和我哥哥結婚，真的是巧合？”
沈老太太愣了一下。
她的目光變得凝滯，幾秒鐘以後，她長長的嘆了口氣，“不是……可是，也算是吧！剛剛開始，我是不同意的，因爲我知道這個女人沒有生育能力，可是後來想着，正好可以將你的身份掩蓋，所以我也就同意了。其實那個幫她找到孩子的林媽，就是我安排的。說起來……我們沈家其實是愧對了她……雖然我想着，這個女人在沈家會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算是給這個女人的補償，可是最終，我還是錯了！”
“我知道。”他當然知道，沈老太太爲了保護好他，卻犧牲了魏敏婉，讓她在沈家這個圍城無法出去，也一輩子得不到她丈夫的愛。
想來，這也就是爲什麼，沈老太太對魏敏婉在婚內出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原因吧。
沈之承想着，不由地在心中嘆氣。
看來，上一輩的恩怨情仇，其實比他想象中的還要複雜……
……
沈宅。
魏敏婉坐在車後座上。
“太太……今天真的謝謝您。”司機道。司機早已對會議內容一清二楚。
魏敏婉抿了抿脣，“其實……也沒什麼。我說的……就是事實。”
“太太是個好人。”
這時，車子緩緩駛入沈宅大道，最後在門口停下。
大門緩緩打開……
“砰”的一聲，卻在這個時候傳來一聲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