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念將杯中最後一滴水倒進了口中，她依然覺得口渴。她看了看電腦上的時間，十點四十三分，大家應該都睡了。
莫小念從客廳灌完水，輕手輕腳地上了樓，她剛將自己的房間門打開，卻聽見一旁崔曉的房門裡傳來了此起彼伏的聲響，她本是無意聽內容的，只是她竟然聽到了自己名字。莫小念輕輕地走到了崔曉的臥室門前，門虛掩着，透過縫隙莫小念可以看見崔家三口正坐在牀沿邊談話。莫小念的視野裡，只能看見崔曉父親和崔曉的側臉，而她母親正背對着她。
他們的談話秘密地進行着，即使聲音再是故意壓低，可是莫小念還是可以聽清楚內容。
“崔曉，剛纔和你說的這些實在是我們迫不得已的呀。”崔曉父親的聲音有諸多的無奈和抱歉。
“爸，我懂你的，可是小念和她哥哥的處境你們也是知道的呀。”崔曉的聲音有些急切，“你不知道小念以前的生活多麼殷實，她根本沒受過什麼苦，現在每天早出晚歸的你們就不同情嗎？”
“曉曉，我們懂的，她跟你的年齡一般大我們真的是將她視作女兒一樣看。”崔曉的母親拍了拍崔曉的肩膀，嘆了一口氣，說，“可是我們家的條件你也是知道的，雖然她不常常回家裡吃飯，但是一般的你有的東西我都會給她準備一份的，而且她的生活用品基本上都是我們提供的，雖然說也不算太多但是也是讓我們有些負擔了。現在你爸爸退休了，條件就更是不如從前了。而且小念每天那麼晚回來，我和你爸爸都睡不着的，你知道你爸爸一晚睡就會失眠，這幾天越來越嚴重了。”
“可是爸媽，你們這樣做實在是太爲難我了，我怎麼說得出口啊！”崔曉捂住了臉。
“曉曉，爸爸媽媽只是要你將我們家的情況如實地跟小念講，我想她是個聰明、善解人意的女孩子，應該是能夠理解的。曉曉，剛開始的時候你跟我們說小念只來我們家借住幾天，現在已經快兩個多月了，實在是有難言之隱纔會和你說這番話的。”崔曉的父親撫了撫額頭，嘆了口氣。
“好吧，那我找個機會和小念說吧，你們兩個不要露出什麼異常的神色讓小念生疑。”崔曉的聲音有氣無力起來。
……
手中的紙杯被捏皺，莫小念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躺在牀上，睜眼到天明。
這一個星期裡，莫逸打爆了所有可以聯絡的人的手機，他放棄所有的所謂的尊嚴，他用卑微的語言求人，可是所有的言辭在旁人眼裡都顯得寡淡而冷漠起來，一百萬這個龐大的數字在莫逸的心裡就像是生了根一般拔也拔不掉。今天是最後的期限，如果今天以後還是還不清的話，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他們會去找莫小念嗎？他們既然能夠找到自己，那麼也一定能夠找到莫小念。恐懼感如同罌粟一般啃噬着莫逸殘存的理智，他害怕的不是自己會遭遇到什麼，而是莫小念會遭遇不測。他不能阻止這樣的事情發生，不能讓這些本該自己承擔的罪責轉嫁到莫小念的身上，他絕對不允許。
莫逸顫抖着翻閱着通話記錄，當那個只看過一眼卻熟爛於心的號碼映入眼簾的時候莫逸只覺得心跳像是要衝破胸膛一般快速跳躍起來，他屏住了呼吸，按下了通話鍵。
“喂，他媽的誰不要命這麼晚打電話？”一股懾人的怒氣襲來。
“是我，莫逸。”
“哦，是你啊！怎麼樣？錢是不是已經匯到戶頭上了？”對方的語氣稍稍平穩了些。
“對不起，我還沒有籌到錢，能不能在寬限幾天？”莫逸的聲線低啞着，他望着窗外慘淡的月光，心只覺愈來愈冷。
電話那頭有一點窸窣的雜音，然後是安靜了一小會兒，然後突然的一記巨響，莫逸只覺得耳膜要被撕裂般。那邊終於傳來了人聲，那個男人用着近乎失去理智的聲音嘶吼着：“老子最近缺錢所以寬限不了你，莫逸！你他媽的在敢給我脫的話，小心我找人廢了你！”那人停頓了一下，呼了一口氣，聲音微放輕，徐徐道，“姓莫的老頭不是還有個女兒叫莫小念是吧？”
莫逸的身體瞬間僵硬住，他的眼睛望着越來越亮的月光，突然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風卻讓莫逸覺得好像全身的熱氣都被吹跑了，他瑟縮地蜷在牆角，他帶着近乎哭腔，向對方祈求道：“求你，求你們不要去找她，你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呵，你知道的一個二十出頭的女人是很有銷路的，別怪我沒提醒過你啊莫逸。”那種帶着*的口氣說的話莫逸豈能不懂。
“求你，求你不要去找她，你讓我做什麼都可以，求你了，求求你們了。”莫逸的淚水真實地淌落了下來，它們無聲無息地浸溼了他的襯衣，像是努力地在用餘溫溫暖他的脖頸。
“莫逸，我也不是個冷血的人。這樣子吧，我給你介紹個賺錢的門路，你聽着啊，我最後再寬限你一個星期，如果這一個星期你再不還錢的話，休怪我不客氣了。”男人厲聲發出最後的通牒。
“好，你快告訴我什麼門路。”
慘白的月光將那周圍的雲系照得如白晝一般，莫逸掛下電話，他努力地支撐起已經麻木的軀體。他擡眼望去，那單薄的光芒竟然刺眼起來，刺得他眼瞼生疼，瞬間淚流滿面。
“喂，舅舅嗎，我是小念。”莫小念無心工作了一天，現在她正坐在公園裡打電話。
“啊，小念啊，你怎麼會打電話過來？”男人顯然是對這個電話有些意外和排斥。其實這點莫小念早就習以爲常了，因爲自己本就不是莫家的親生骨肉，所以當時莫城告知親友自己收養了個孩子的時候他們都表示反對。莫家的親友代代傳統，收養一個外來的孩子就類似於破壞了整個家族的秩序。只是當時莫逸與林雪華已經與自己產生了感情，所以還是不聽勸告，堅持收養。因爲莫城的固執，所以最後鬧得近乎衆叛親離。在莫小念的印象裡，從前家裡幾乎不與親友有過來往，他們視自己如芥蒂也並非是不可諒解。
“舅舅，我和哥哥把爸爸的房子賣了，所以我想，如果你方便的話，能不能讓我住幾天。你放心好了，我只住沒幾天，等我租到便宜的房子我就搬出去。”莫小念選擇這樣的求助實屬無奈，她並不像再拖累崔曉一家，畢竟他們家對自己真的是恩重如山了，所以在趁他們還沒有開口讓自己離開前她要自記打理好一切，然後由自己提出離開，也好讓崔家三口沒有什麼負罪感。
“呃，這個……小念，不好意啊，這件事我要和你舅媽商量一下的。要不這樣吧，等你舅媽回家以後我就把這事跟她提一下，如果可以的話你再過來怎麼樣？”藉口看起來好像沒有什麼破綻，但是結果早就已經不言而喻了。
“好的，那麻煩舅舅了。”該有的禮貌莫小念還是不會忘記，她掛下電話，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夜色濃烈了起來，莫小念的肚子有些餓，她看了看錶，已經六點半了，還沒有吃晚飯，等會還要去打工，路上買個包子解決吧。計劃好瞭如何解決晚餐，莫小念便繼續翻起來電話簿。住宿的問題是要在這兩天內解決的，無論如何是不能讓崔家難堪的，這麼想着，便又撥通了姨娘的電話。
“喂，姨娘啊。”
“我是小念，我可不可以在你家借住幾天啊？”
“哦，這樣啊，沒關係沒關係，打擾你了不好意思啊。”
……
“喂，表姐嗎？”
“我是小念，我可不可以到你家借住幾天？就沒幾天。”
“哦，沒有空房間是吧，那算了，沒關係。”
……
“喂，表哥，是我，小念。”
“我還沒有找到房子租，可不可以先到你那兒借住幾天？”
“好吧，好吧，替我向嫂子問聲好。”
………………
這些短暫的通話，如同一把冰冷的剪刀，一刀一刀剪碎了希望。莫小念將頭深深地埋進了膝蓋裡，她只想就這樣一直深埋着，然後有人來領她回家，給她一張牀就好。時間永遠不會眷顧悲傷的人，莫小念擡起頭，便被朦朧的流光驅使着奔向了工作的地方。一路上，她早已忘記了晚餐的打算，她的腳步忘我地奔馳着，就好像是在釋放一種悲傷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