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曉陌從混混沌沌的狀態中清醒過來,一時之間,竟有點分不清如今是何夕何年。
她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裡,她又回到了那個暗無天日的地牢裡,雙眼被挖、靈根被廢,像垃圾一樣被人扔在那個冰冷的角落,一天又一天,她看不到時間流逝的痕跡,只能用皮膚的觸感去量度着四季的變化。
那種看不到盡頭的絕望像尖銳的錐子一樣穿透了她的骨頭,帶來了鑽心刺骨的疼痛。
這種疼痛,直到她死亡的那一刻才宣告終結。
死亡……對了,她已經死了,又復活了,回到了十六歲的這一年,一切都可以重新再來。
君曉陌的眼睫毛動了動,不緊不慢地睜開了雙眼,她眼裡的迷茫只是一瞬,神智很快就再度凝聚了起來,眼底清晰地倒映着屋裡的一切。
君曉陌這才發現,她是躺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的,手邊放着幾個玉瓶子,裡面已經空了。
動動手指,君曉陌想要撐坐起來,卻發現雙手綿軟無力,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一樣,體內的力量蕩然無存。
看來,她的修爲還真是廢得徹底哪……君曉陌無奈地想道。
這種虛弱感她並不陌生,在地牢的那三百多個日日夜夜裡,她所感受到的除了痛苦和恨意,就是這種連自己的四肢都難以支撐的虛弱感。
當然,現在的情況和前世還是有很大區別的,前世,她不僅修爲被廢,靈根也被毀了。
修爲被廢掉可以重修,而如果靈根被毀的話……除非能夠煉製出逆天的奪天造化丹,否則被毀掉靈根的人此生就等於被廢了,連一個普通人都比不上。
這也是君曉陌最後選擇同歸於盡的原因,與其屈辱地活着,還不如拖着仇人們一起下地獄!
只可惜,前世的她也只是報復了秦珊珊和秦凌宇這兩兄妹而已,雨婉柔和她的姘頭們依舊可以活得逍遙快活。
而這一輩子……君曉陌的眼裡閃過了冷意。
適應了身體那沉重又疲乏的感覺以後,君曉陌終於可以坐了起來。她閉上雙眼,讓靈氣和魔氣在經脈裡遊走了一番,內視自己的身體情況。
很好,經脈和丹田的受損程度都比她想象中要輕,果然應該提前準備一些療傷藥。
不過,由於修爲下降,君曉陌的經脈和丹田都“縮水”了,如果說練氣八級時君曉陌的經脈容納度如同浩瀚的江河,那她現在的經脈容納度就只有一條小溪般粗細,而丹田也“縮”回到了原來的二十分之一。
“這應該就是練氣零階的狀態了。”君曉陌自語道,修爲一下子倒退了八階,她的心裡卻沒有幾分可惜的情緒。
如果體內的魔氣和靈氣不能爲自己所用,那她空有練氣高階也沒用,上了戰場一樣被人虐死。
經脈和丹田還沒完全痊癒,但君曉陌不打算繼續服用丹藥了,用“氣”來滋養經脈和丹田也是一樣的,甚至更勝一籌。因爲被靈氣和魔氣修復的經脈和丹田會比之前更加穩固和堅韌,這是依賴丹藥所達不到的效果。
雖然過程可能久了點,也會有一點疼痛,但爲了未來的發展,君曉陌不介意多上這麼一點耐心和忍耐力。
確定自己已經成功廢掉修爲以後,君曉陌盤腿坐在地上,回想着《九轉靈魔煉體術》裡面的內容,然而,沒等她理順思路,一陣翅膀的拍打聲就把她扯回了現實。
“傳音紙鶴?”君曉陌皺眉看着窗臺上的那隻小東西,從地上站了起來,往紙鶴走去。
走近一瞧,君曉陌才發現紙鶴上面有着標誌長老身份的專屬花紋。
“看來是長老們發過來的。”君曉陌自語道。
對於旭陽宗的那些長老,君曉陌也沒有多大的好印象。修爲高的目中無人、剛愎自用,按照個人喜好來決定宗門內外大大小小的事,而修爲低的那幾個裡有好幾位都是何彰的走狗,何彰說向東,他們絕不會選擇向西。
曾經的君曉陌心裡眼裡都只有秦凌宇一個人,對宗門裡的這些派系爭鬥完全不感興趣,而現在,回想起宗門裡那十幾位長老,君曉陌真想冷笑一聲。
他們對她體內存有魔氣的事情真的毫不知情?君曉陌覺得這些活了上千年的老妖怪未必會那麼地沒見識,要麼就是因爲某種原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要麼就是與何彰沆瀣一氣而已。
在思索間,君曉陌已經打開了紙鶴,紙鶴裡的內容也躍然跳入了耳邊:
“旭陽宗第三百五十二代弟子君曉陌,過來罰堂一趟。”
迴盪在房間裡的聲音雄渾有力,帶着一絲不容置喙的力量。
是二長老的聲音……
罰堂?呵,恐怕是雨婉柔準備整出什麼幺蛾子來了吧。
君曉陌冷嗤一聲,把紙鶴捏成一團,扔到了地上。
罰堂裡,二長老、三長老和五長老端坐在蒲團上,靜靜地聽着下面弟子們的陳述。
那幾位男修說得還算中肯,只是把他們是怎麼遇上雨婉柔,以及遇到雨婉柔的時候她的狀態是怎麼樣,用比較適當的語言描述了出來,不會多一分也不會少一分。
然而,在輪到秦珊珊的時候,她的語氣一下子就義憤填膺、慷慨激烈了起來。
“在我遇到婉柔姐的時候,我真以爲她都已經死了。她就那樣子悄無聲息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身邊有着一大灘的血液。我跑過去摸了一下她的鼻息,氣息弱得幾乎都感覺不到。後來婉柔姐醒了,她醒過來的時候還說是自己弄傷的,哪有自己把自己給弄成這樣的呀!我覺得婉柔姐肯定被君曉陌給威脅了!”
秦珊珊添油加醋地說了一大番話,最後還把“威脅同門”這個罪名強套在了君曉陌的頭上。
爲了表示公平,罰堂裡每一次開審都會有各個峰派出的弟子出席會議,當然,他們往往都只是在場而已,沒什麼話語權的,最終做決定的人還是罰堂裡的那幾位長老。現在,在聽了秦珊珊的話以後,其他峰的那些弟子不約而同地露出了生氣和鄙夷。
品行差的人總是會惹人討厭的,無論在哪個宗門都一樣。
君曉陌所在的凜天峰也有人來了,他戴着帷帽,靜靜地坐在那裡,氣質宛若挺拔的青松,卻因帷帽的遮擋而看不清他的容貌。他沒有與別人交流,與周遭的環境似乎有點格格不入,但沒有人敢因此而小看他。
他是凜天峰的首座弟子,年方二十五歲,實力與秦凌宇不相上下,甚至還稍勝一籌。如果不是他的容貌在十歲的時候被魔氣侵蝕而有了瑕疵,恐怕追逐他的女修不會比圍繞在秦凌宇身邊的少。但這也是“如果”而已,魔氣的侵蝕讓葉修文的臉上有了一道猙獰的傷疤,原本俊美的容貌在這道傷疤的破壞下蕩然無存。
是的,他就是君曉陌重生以後一直在找着的葉修文。在場沒人知道他曾親眼目睹了君曉陌打傷雨婉柔的那一幕,而他也不打算說出去。
君曉陌是他師父的女兒,也是他的小師妹,單論這一點,他就不可能站在雨婉柔那一邊。
他只是默默地坐在那裡,靜觀其變。
雨婉柔在這個過程中一直都沒有說話,她垂着頭,沉默不語地流着眼淚。那清澈的淚液從她姣好的面龐上蜿蜒而下,滴在手背上、衣服面,如墨染一般暈了開來,讓人彷彿能感到籠罩在她身上的那一層濃重的委屈和難過。
許多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都化作了同情和憐憫,平時他們也沒少聽到過君曉陌欺負雨婉柔的流言,如今看來,恐怕這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過來,我查看一下你身上的傷勢。”二長老對雨婉柔招了招手。雨婉柔點點頭,低聲泣道:“麻煩二長老了。”說完,在秦珊珊的攙扶下往二長老那邊走去。
因爲身在罰堂,被那麼多雙眼睛看着,所以她和秦凌宇之間就更加小心翼翼了,固然不可能像剛剛那樣被秦凌宇抱着走。
二長老的手搭在雨婉柔的手腕上,閉上雙眼,用靈氣在雨婉柔的經脈裡遊走了一週。
“經脈和丹田都受損了。”二長老睜開雙眼,把查探到的結果告知了其他幾位長老,隨即向雨婉柔問道,“你吃了修復丹田的藥?”
雨婉柔點點頭,臉上還掛着淚痕。秦珊珊接話道:“是哥哥給婉柔姐的,婉柔姐太可憐了,被君曉陌傷得差點修爲都下降了。”
秦珊珊幾乎句句話都離不開“君曉陌傷了雨婉柔”這條信息,篤定得彷彿她曾親眼見過一樣。
二長老讓她們倆坐回原位,和其他幾位長老交流了一下以後,對在場的衆人說道:“先等君曉陌過來再下定論吧。”
二長老的話音剛落,門口就響起了一個清婉明亮的的聲音:“不用再等了,我來了。”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不知道是不是衆人的錯覺,他們覺得來人分外地氣定神閒。
緊接着,一抹火紅的身影躍入了衆人的眼簾,君曉陌邁着細步,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
看見君曉陌的到來,在場的衆人表情不一,有不屑的,有憤然的,有懷疑的,也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君曉陌環視了他們一圈,把所有人的表情都收攬在了眼底,在經過葉修文時,她的目光稍稍停留了一下,便又移開了。
秦凌宇原以爲君曉陌會像往常那樣,一看到他眼裡就迸發出驚喜和愛戀,沒想到君曉陌只是眼神漠然地從他身上掠了過去,壓根沒有多做停留。
彷彿他和其他人沒什麼兩樣。
秦凌宇皺起了劍眉,他覺得君曉陌似乎不太對勁,與他所習慣的行爲有出入。
秦凌宇倒是沒想到重生那麼不靠譜的地方去,他是想到他和雨婉柔之間的那些事恐怕被君曉陌察覺到了。
想起雨婉柔這次所受的傷,秦凌宇的眼裡閃過了一道莫名的光芒。
或許,他該找個機會向君曉陌探探口風,至少,他不能讓君曉陌對他徹底離了心。
君曉陌懶得理會秦凌宇眼裡那深藏着的算計,她走到了三位長老的面前,對他們恭敬地做了個鞠——“第三百五十二代弟子君曉陌參見二長老、三長老、五長老,不知道三位長老緊急召喚弟子過來所爲何事?”
雖然心裡對宗門長老有所懷疑,但該有的禮數還是應該展現出來的。
二長老擡了一下眼皮,語氣淡淡地說道:“下方那幾個弟子說你同門相殘,還威脅對方,不允許對方說出去,是否確有其事?”
“哦?同門相殘?不知道我傷了誰啊。”君曉陌轉過身,語氣微微有點困惑地向衆人問道。
“你還裝無辜!婉柔姐都差點被你傷了修爲了!”秦珊珊看到君曉陌就想起了那支釵子,想也不想地就讓話語衝口而出了,對着君曉陌怒目而視。
“差點傷了修爲?那麼嚴重?”君曉陌恰到好處地露出了一臉驚訝的樣子。
“是啊,怎麼的,你也承認是你做了的吧。”秦珊珊覺得君曉陌這句話就等同於默認了,不由得得意洋洋地想要看到君曉陌受罰的樣子。
“哦,我承認看雨婉柔不太順眼。”君曉陌很是認真地點了點頭,讓衆人不由得嘴角抽了抽。
果然是刁蠻任性的大小姐,連表面的和氣都不懶得去維持,衆人默默想道。
雨婉柔則在心裡萌生出了一抹諷意,嘲諷君曉陌的愚蠢無知——如果君曉陌願意示弱一下,可憐兮兮地對衆人說她沒幹過這件事,說不定還有一些挽回的餘地,沒想到,這個大小姐話一出口就不打自招了。
她嫌自己上次被罰得還不夠重麼?
君曉陌能夠大概猜到他們的想法,挑眉笑了笑,忽然來了個轉折:“不過嘛……”君曉陌轉身面對雨婉柔,身上氣勢大盛,字字鏗鏘地逼問道:“敢問婉柔師妹,我一個練氣一級的人又怎麼可能讓你一個練氣五級的人受到修爲下降的重傷!”
君曉陌話語一出,全場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