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凜天峰的弟子,葉修文的洞府自然小不到哪裡去。修道者的洞府不僅僅指他們打坐休息的地方,也包括了其周圍方圓幾裡以外的環境。這些地方按照其主人的喜好被分爲了好幾塊區域,每一塊區域的作用和特色均有不同,甚至會設下重重的陣法禁制,以防有人誤打誤撞地闖入了他們不該進入的地方。
上一輩子,葉修文爲了避免精神因大受打擊而渾渾噩噩的君曉陌被那些禁制所傷,所以也對君曉陌開放了權限。而現在,在一切事情都還沒有發生,而葉修文對君曉陌這個小師妹也暫時不願多做接觸的時候,君曉陌這麼一路走去,敏感地察覺到了這個地方對自己的排斥——每當她想要拐入某個地方,就能明顯地感覺到禁制的波動,如果她還要硬闖進去,說不定等待着她的就是重傷甚至死亡。
“唉,沒想到連這裡師兄都設下了禁制。”君曉陌伸出手,往前探了探,結果,一股冰冷的阻力從她的掌心傳遞了出來,彷彿面前有着一堵看不見的圍牆。
這是小徑的最後一條岔路口了,君曉陌記得右手邊的小路是通向一個綠柳環繞的荷花池,池上有一座亭子和小橋,而池下則養了不少的游魚,每到盛夏,那滿池子的荷花競相開放,放眼望去,粉色的、純白的、紫紅色的,各種顏色交映成趣,裝點在一片碧綠的荷葉海洋中。
君曉陌挺懷念那片荷花池的,每當她想起逝去的雙親而心情煩躁抑鬱的時候,在荷花池上的亭子裡安安靜靜地坐一個上午或者一個下午,心情就能漸漸地平復下來。
只可惜,這一輩子還想再去看看那片荷花池的話,恐怕就只能等到以後葉師兄願意放下心結,徹底地接納自己這個師妹了。
君曉陌無奈地搖了搖頭,擡腿往岔路口的左邊走去。這條路通往的是一片望不到邊際的竹林,前世的君曉陌很少會來這裡,因爲這裡的竹子幾乎一年四季都是一個樣,對於君曉陌來說也沒什麼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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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那只是君曉陌上一輩子的感覺,這一輩子,洞府裡每一處地方都讓君曉陌珍惜和懷念。
因爲,前世在他們離開凜天峰並準備逃亡後,爲了掩飾他們的行蹤,葉修文一把火把這裡燒了個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留下。到了後來,葉修文死了,君曉陌哪怕懷念這個師兄,也找不到他們曾經生活的地方。
君曉陌原以爲這片竹林也會被葉修文設下禁制,沒想到,她一路走進去,倒是十分地通暢,沒遇上什麼阻礙。
這算是一個意外的驚喜了吧,當一個人對某件事完全不抱希望的時候,那種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覺會把這份喜悅放大至無數倍,君曉陌的脣角微微地勾了起來,被那一連串的禁制弄得有點失落的情緒一掃而空,腳步也輕快了起來。
在接近竹林中心的時候,君曉陌的腳步倏地一頓,不自覺地就放緩放輕了。
竹林子裡有人,這是君曉陌的直覺告訴她的,而且,隨着她越來越接近中心地帶,耳邊那冷厲的破空聲也越來越明顯。
這是銳器飛快劃破空氣所發出的聲音,君曉陌的心跳漸漸加快了起來,她覺得,她要找的人就在裡面。
果然,在繞過一座巨大的人造假山以後,君曉陌在一片空地處看到了練劍的葉修文。
沒有打擾葉修文的修煉,君曉陌藉由一塊巨石藏匿了身形。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空地中央的葉修文,因爲等級太低,她沒能很好地捕捉到葉修文的動作,那翻飛的衣袂化作了一道道白色的殘影,繚亂了君曉陌的視野。
儘管如此,君曉陌還是沉浸了進去,目光一直追隨着那道身影。
翩若驚鴻、勢若游龍,形容的就是此刻的葉修文吧。
“葉師兄似乎沒有把靈氣灌注進去,如果他真的把靈氣給用上了,這套劍法將會產生多麼巨大的威力哪。”君曉陌不由得自語道,語氣裡滿是欽佩之意。
“誰?!”葉修文剛剛再次領會到了更深一層的劍意,所以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境界中,再加上君曉陌對葉修文也沒有透出惡意,所以葉修文一開始並沒有察覺到君曉陌的到來。
結果,君曉陌一出聲,葉修文就聽到了。葉修文已經達到練氣十二級巔峰,耳聰目明,及其細微的聲音都能捕捉到,是君曉陌這種練氣一級根本沒法比的。
君曉陌一驚,正要橫跨一步,走出去亮出自己的身份,葉修文的劍氣就直逼着她的面門而來了!
葉修文的劍比她想象中還要快!君曉陌來不及讓葉修文看清自己的樣子,急忙運起體內的真氣來躲避。真氣轉化爲靈氣的口訣早已爛熟於心,一切都是憑着本能來行動,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勤奮的修煉有了成果,君曉陌本以爲避無可避的一劍竟只是堪堪地擦着她的臉頰而過,削下了一縷墨發。
“噌!”劍被葉修文轉收入鞘,他大步地邁到了君曉陌的面前,目光沉沉地看着君曉陌,臉色十分地不好。
隔着一層帷帽,君曉陌看不清葉修文的表情,但無來由地,她就是知道葉修文生氣了。
“師……師兄。”君曉陌的語調有點結巴。對待敵人,她可以像一隻驕傲的孔雀一樣,憑藉自己的氣勢和三寸不爛之舌來讓對方氣得吐血,但在面對自己在乎的人時,君曉陌就沒辦法這麼咄咄逼人了,她更多地會先考慮對方的感受。
更何況,這次也的確是她做得不對,葉修文的劍再偏一點點,她的眼睛就要被戳瞎了。
沒辦法,在君曉陌的潛意識裡,葉修文和父母一樣,都是不會傷害自己的人,所以警惕心也就掉了不少。
“你知不知道躲在一邊偷看別人練劍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如果不是我及時看清了你的樣子,你以爲你現在還能站在這裡跟我說話?”葉修文的聲音冷冽得像是十二月的寒風,眼神即便隔着帷帽也還是很銳利,割得君曉陌的臉頰火辣辣地疼。
“師兄,我錯了,下次不敢了。”君曉陌低頭看着鞋尖,那癟癟的樣子讓人一看就覺得可憐兮兮的,認錯態度十分良好。
葉修文的眉毛挑了挑,他一向看人都挺準,君曉陌現在的態度絕對是在他預料範圍以外。這小姑娘張揚跋扈慣了,雖說沒什麼壞心眼,但一向是錯了也要梗着脖子說自己沒錯的,怎麼如今像換了個魂一樣?
似乎……從君曉陌私闖禁地被罰,好不容易救回一條命以後,性情就有點變了?儘管還是挺張揚,但張揚的對象和以前不大一樣了。
葉修文一直作爲旁觀者看着這一切,他在平常待人接物雖說算是比較溫和,但事實上卻是一個冷清的性子,要走進他的心底沒那麼容易。也正是這份理智,讓他把君曉陌看得比其他任何人都要透徹。
他還知道,這個小師妹的心思還剔透了不少,多了一些彎彎繞繞。
君曉陌沒想到她和葉修文這短暫的接觸就讓對方把自己的變化給琢磨出來了。葉修文的沉默讓她有了幾分忐忑,擡了擡眼簾,試圖從長長的睫毛下偷窺葉修文的表情,判斷對方到底還生不生氣。
好吧,她忘記那層該死的帷帽了,壓根什麼都看不清楚。
葉修文的帷帽是練氣十二級才能佩戴的,如果君曉陌的修爲比他高,那自然可以看清帷帽下葉修文的表情,但她的修爲只是練氣一級,所以啥都看不出來。
她看不清葉修文的表情,不代表葉修文也看不清她的表情。發現君曉陌在“偷窺”以後,葉修文心中的不滿也散去了不少。
他的不滿是針對君曉陌的莽撞的——君曉陌是師父師孃唯一的孩子,如果君曉陌受傷,最難過的還是師父和師孃。
葉修文自幼就失去了親人,君臨軒對他的救命之恩、教導之恩,以及師孃所給予他的那份溫暖,讓他把這兩位長輩放在了心上。
所以,葉修文一點都不想看到君曉陌受傷,特別是在他的劍下受傷,恐怕師孃和師父也會爲難。
不過,看到君曉陌這麼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葉修文的氣也就散了一半。
算了,自己也不算是她的什麼人,說得多恐怕還起反效果,葉修文默默地想道,注意力也從君曉陌剛剛那危險的舉動中緩了過來,轉到了君曉陌手上挎着的籃子那裡。
“這是什麼?”葉修文發現從籃子裡面傳出了一股挺好聞的味道,饒是他對口腹之慾並沒有過多的講究,也不由得被這股味道所吸引。
“啊!對了,差點忘了這個……這是師兄你給我們抓的花葉錦鯉啊!”君曉陌蹦到了葉修文的身邊,把籃子舉了起來,像獻寶一樣放在了他的面前,笑眯眯地說道,“娘說了,這魚啊是師兄你抓的,所以也得送一份給你。這不,我就送過來了~”
君曉陌的笑容真摯而璀璨,讓葉修文剩下的那股氣也給散去了。
“嗯,謝謝師妹了,也代我謝謝師孃。”葉修文語氣緩和了下來,向君曉陌露出了一個難得的真正溫和的微笑。
只可惜,隔着帷帽,君曉陌還是沒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