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息

安息

似有鈴聲,鈴聲縹緲。

三千世界,生生死死;如夢似幻,非生非死;此地何地,今夕何夕……誰人曾說,醒不過來,夢境即現實。

第一束光朦朧。

一睜眼,就看到素白羅帳銀掛鉤;一翻身,就瞧見雕桌曲屏流蘇燈。

有身影施施然而來,手執明燈,腳步無聲無息,卻偏不會驚到人,銀鈴似地一聲:莫動,您大病初癒,還需調養。這聲音落在心中,竟恍惚覺得美好極了。

鼻端聞得到幽幽檀香,雖淡卻薰得人醉意隱隱,望出去只覺得房樑極高,房內極大,各色裝飾,華美絕倫,貴氣逼人,縱使曾在古色古香中切實活了幾十年,卻也不曾身臨過這等景象之中。

身子似有大半不是自己的,撐不起來,只能等人到跟前,而最後香風過處,落入眼中的一張面容,竟也是令人幾度恍惚的美好。

聲音,容顏,每人心中對此都有不同的欣賞,所謂完美更是各有各定義,曾對練兒說,說兩世不曾見過更勝她的,誰知道轉眼,就看到了一個。

彷彿恰巧,此人一眼一眉,一顰一笑,如無形之手,全撓在了心底不經意的癢處。

此刻這仿若完美的人正對這邊而笑,那完美的嗓音恭敬而溫和,她道,怎麼了?哪裡還覺得不對麼,吾皇?

哪裡覺得不對?還用說嗎?哪裡都覺得不對。

環境、衣着、稱謂、對話、感覺……分明沒有一處是對勁的,正如此刻仰面躺着,身下柔軟溫暖,後背沒有一星半點兒的不適。

咬了咬脣,痛意似有似無。

拿一面鏡子來……口中發出的聲音飄忽,似我,或者不似。

黃燦燦的小物件中,倒映其上的身影模糊,似我,或者不似。

閉上眼,或者自己已經瘋了,或者沒有。

也許這只不過是又一場夢,一個人其實正在死去,沉淪在最後一下心跳前的最後一場夢中。

可這一場荒誕的夢,卻渾渾噩噩不知道過了多久,日子似乎是重複的,那白璧無暇的女子總出現在眼前,陪伴着,照顧着,無微不至,溫雅周到。有時候也會有別人進來,恭恭敬敬訓練有素,行事如無聲流水,安靜而無比順暢。

從她們口中打探來的全是陌生名字,各式各樣的陌生,人名,地名,國名,過耳即忘,全無記憶。但那似乎半點也不要緊,被人服侍周到,日子這般舒適,彷彿除了舒適再感覺不到其他,沒有驚擾,沒有傷痛,只是身子還有些轉動不靈,需要臥牀。

據說這是因這具身子突染了一場重症,虧得近侍連日照顧方轉危爲安,如今用了調養之法,是以會令人有些乏力,過幾日停藥就好。

這麼解釋時,那女子語氣誠摯,態度謙卑,每次她看過來時,眉目中總含了那麼一絲恰到好處的敬重與深情,似能滲透人心,令自己確實升起了信任和安心之感。

信任,安心,安全,舒適,甚至於奢華美麗……若這是夢,倒算是難以想象的美夢了。

上一次,是選擇將永不會醒的夢當做現實,坦坦然然地活了下去。

如今,能再來一次麼?

已是第二次發生了,並不難接受,連掙扎惶恐也幾乎很少,這具身子如今是我的,身份也是我的,即使身無實感,即使靈魂輕飄……比起那個山間油燈昏黃埋怨聲聲的小茅屋,這一次,蒼天已算是極待人不薄的了。

只是,身處再舒適的環境,彷彿幻肢痛一般,心臟處仍然會時不時漾開記憶中的疼。而陪在身邊的女子再是擁有令人恍惚的美,對視時移不開眼,閉上雙目卻就都模糊了,腦中能清晰描摹出的,始終只有一張容顏。

練兒……唯獨默唸這名字時,纔會有真實感。

默唸這名字時,會有真實的情緒在心中復甦,一陣陣酸楚。

爲什麼會這樣?爲什麼會這樣?我們爲什麼會成了這樣?所愛已逝,於她是無望死別,於我是無盡生離,再有能力再有決心,也找不回彼此了。

她那裡現在怎麼樣了?在傷心?在憤怒?還是在不罷休的四處尋找?她得花多少時間,才能接受再也找不到人這個事實?然後,餘下的半生時間,她又會怎麼渡過?在倉促做決定時來不及想的問題,如今終於可以好好想想了。

而她,有沒有可能——有一個想法在心中隱隱,一直不敢觸碰——有沒有可能,練兒她會承受不了這刺激,而……而……

不動聲色的揣測,不動聲色的焦急,不動聲色的絕望。

自詡現實主義者麼?

這天……也不知道是哪天,總之是一天,幽幽檀香似乎淡去了些,做事安靜又順暢的下人們又進來了,那女子也來了,覺得身子被扶起,第一次腳踏了實地,這才察覺四肢似有了些力氣,自己似乎開口詢問了一句什麼,她就溫婉笑道,今日您便徹底痊癒了,也該露個面,令將士令天下知道,吾皇安康如昔。

什麼皇?什麼天下?這些問題很識相地沒有問出,站在碩大的黃燦燦的鏡前由得人上下其手,玄冠朱組纓,革帶九玉龍,各色各物,被一件件捧來,一點點添上,身體被重重匝匝的分量壓住,閉着眼,心底有無奈緩緩升起,這時候就聽人在旁溫言撫慰,轉頭看到那女子,和她手中捧着的一口金雲龍紋紅絲絛的長劍。

您許久不曾巡視過這天下了。她道,屈膝跪下,將長劍仔細佩在了我腰間。

乘玉輦,登高臺,耳邊是山呼海嘯的歡呼,眼前是天高雲淡的寬廣,高臺下,是黑壓壓的人,明晃晃的甲,槍戟森然旌旗獵獵,所有一切組成了壯闊的一幕,連綿開去直到視線盡頭。

吾王,您瞧,身邊絕美的女子遙指臺下,斂容道,舉頭有蒼穹,蒼穹之下便是您主宰。

不可否認,這種感覺很好,這種強大而至高無上,不受任何威脅的感覺……慢慢地回頭看着她,突然問,你也是我的?

她一怔,而後笑,含情凝睇道,自然也是。

這人真很美,極對胃口的美,彷彿量身定做那般……突然也笑了起來,吸一口風,道,可惜,我不是你們的。

這是甦醒以來,自己第一次真正聽清楚自身的聲音。

隨着這一句,四周圍突然就陷入了寂靜,死寂一般,笑容凝在了那張白璧無暇的臉上。什麼意思?她反問,雖凝了笑容卻依舊從容。

意思是,我不屬於這裡,也不想屬於這裡。

輕笑回答,在下一瞬驀地抽出腰間那金雲龍紋劍反手一抹,寒光過處,血濺五步。

我曾說,醒不過來,夢境即現實。

但若不想它成現實,也總有辦法可以抽身而出的。

似有鈴聲,鈴聲縹緲。

第二束光朦朧。

無機質的房間,簡約的裝飾物,外面烈日炎炎,裡面卻四季如一,清爽如藍白兩色的牆壁。

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晃晃依舊有些昏沉的頭,偏頭就看到金屬色的機器正直愣愣對着這邊,兩個圓圓亮光是代表憂傷的深藍。

你也記得,就是今天了。開口時衝它笑了笑,赤腳過去伸出手,道:給我藥吧,辛辛苦苦收集了一個月的。

圓圓亮光卻不動,良久之後,換成了生機盎然的綠,肚子處的屏幕開始閃爍,一排字在細微的嗡嗡聲中滑出,組合成了一句無聲的話——還有很多地方你沒有見過,風景很美,很漂亮……

彷彿配合這行字般,白色的天花板上同步出現了畫面,迷霧中的日出,鐵塔上的晚霞,高樓間的雪空,天際下的浩瀚海洋,一幕幕,無不色彩鮮明,引人心馳神往。可此刻只拍拍那矮矮的金屬腦袋,笑道:是很美麗,這也是我逗留一個月的原因之一,不過,已經夠了……還是把藥給我吧,不是說你們這類都是絕對服從的麼?

那生機盎然的綠就黯淡了,變成了近乎灰色,那機器左右動了動圓圓的亮光,然後又有一排字閃爍而出,寫道——那麼,至少,過完最後一個早晨。

呵,你居然也會討價還價……又拍拍那金屬腦袋,略一沉吟,同意道,好吧,最後享受一次也好。

所謂享受,其實在這裡的人眼裡也許是再普通不過。

不過,能浸在可自行調節溫度的水中,在需要時有柔柔花灑淋下,空氣沒有震騰水氣而是清新的森林氣味,連四周圍的牆壁上也顯出栩栩如生的綠葉與湖面,這些對一個已很久不知科技爲何物的人而言,已經是莫大的不可思議的享樂了。

這樣不可思議的享樂,此處可以說比比皆是,且不用費心,因爲唯一和你相處的只是一個非人的智能之物,單純可靠不傷神,對自己而言真可謂是莫大輕鬆。

或者正因爲是這些原因,在最初就是自由狀態的情況下,被探索心所驅使着,好奇地過活了一段時間。

然後……也就如此而已了。

就算沒人或環境帶來逼迫,壓在心頭的某些重量,仍分毫不會減。

步出浴室,桌上已備好了精緻的餐點,說精緻一點不爲過,至少是自己吃到過最好最精緻的,雖然仔細品嚐,其實品不出個所以然,但感覺就是好吃。眼前這個有着圓圓腦袋的金屬色機器,是一個非常全能的產物,自然它通過屏幕表示該型號已經早被淘汰了。

還不知道開銷怎麼算,周圍景色優美,看不到鄰居,但這段時間都是衣食無憂的。

若心中什麼也沒有,那自己也許很樂意就這麼一直體驗下去。

但現在……嚥下最後一口食物喝了點水,靜默片刻後,又繼續對這圓腦袋伸出了手,道,好了,最後一個早晨也結束了。

圓腦袋上兩個圓圓亮光又換成了代表憂傷的深藍,鉗子般的手終於慢吞吞交出了一個小瓶子,瓶子是久違了的玻璃瓶,裡面是從未見過的一堆粉色小顆粒。

這些就可以了麼?搖一搖,笑着問,眼見那邊肚子上的屏幕現道——我沒有欺騙程序。

很好。最後一次拍拍那腦袋,道:那麼,謝謝你這些天的陪伴,雖然想說再見,但想必再也不會再見了,保重。

不能保重,我也會隨你啓動自毀程序的——誰知,在細微的嗡嗡聲中,那屏幕竟如此顯示,兩個圓圓的亮光不能顯示情緒,只能用灰白色表示消沉。

這一點並沒料到,這樣的機器本就是不熟悉的,但是,卻也不能視而不見,只得停下已擡起來了的腳步,轉回身來耐心問道:爲什麼?

因爲寂寞和孤單——閃爍的字體無聲回答。

沉默了一下,果然是不熟悉,一個自稱已淘汰型號的機器也能打出這樣的字符,而且,似乎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應對纔好,所以沉默片刻後,索性像對人那般摟了摟它,道:這樣啊,可誰也不知道以後還會有什麼邂逅,所以……別因爲消沉逃避而毀掉自己。

不知它是否真懂,過了一會兒,圓圓的亮光變做了疑惑不解的白——那你爲什麼要自毀?

我麼?笑了笑,這個倒不必猶豫:我可不是消沉逃避的那類,而是因爲想得到。

得到什麼?

安息。

因爲我想得到安息。

我已決定了自己的生死,不再受老天這樣的人情。

舒適地躺下,服藥,這並不是衝動或逃避。

若她在痛苦,至少自己不能讓這痛苦變成笑話。

似有鈴聲,鈴聲縹緲。

第三束光朦朧。

喧囂,哭鬧,悲傷,激動。

孩子,你終於醒了啊孩子!你怎麼這麼傻啊!被人一把摟住,氣味……熟悉。

媽……媽?遲疑出聲。環顧四周,白色的牆壁,白衣的大夫,消毒水的氣味,家裡人。

你有什麼想不開啊?爲什麼要做傻事!扔被摟着,被許多人埋怨。

做傻事?想不開?

我做了什麼?

腦中似乎有些空白區域。

我沒做傻事啊。嘴裡卻自動回答了起來,道:我只是,不小心從樓上摔了下來而已。

沒錯,似乎隨着這句話記憶才甦醒過來,我真的只是……想做清潔,然後不小心從租住的樓上摔了下來而已,好在是三樓。

不是每個從樓上摔下來的都是想自殺,歸根到底,自己沒有什麼結束生命的理由不是嗎?

檢查也證明沒什麼大礙,只是把家人們嚇得不輕。

影兒啊,媽媽說,要不你還是搬回來住吧,你一個人我怪不放心的。

卻還是無可奈何地拒絕了,因爲……從家出發實在趕不及工作。

隱約記得應該還有一個理由的。

忘了。

有驚無險的出院了。之後的幾天裡,上班,下班,偶爾同事聚會,週末回家,日子平平靜靜,似乎總覺得缺了點什麼……閒在家正這麼想着的時候,手機鈴響了,裡面嚷嚷道:小吳啊,過幾天的長假咱們打算照例徒步游去,你參加不參加啊?

啊,是了,我知道這個人,我原來是有這一門愛好的,不知怎麼最近都沒想起來,一邊疑惑,一邊翻了翻日曆,隨口問道:這次打算去哪兒啊?

就是華山……

嘟嘟嘟嘟……突然聲音就斷了。

有家裡人走來一臉嚴肅拿過手機,鄭重其事批評道:你纔出醫院沒幾天,不準和那幫人出門去做危險事!知道不?

爲什麼不準?爲什麼會斷了?爲什麼會是危險的事?

華山……好熟悉,手機裡那聲音說出這個名字時,簡直就是迫不及待。

疑惑……

不去就不去吧,週末在家裡也挺好,家裡人訓完人就招呼着吃飯,和樂融融地圍坐在桌邊,菜自然十分豐盛,許多都是自己愛吃的,也不用拘束,邊吃邊聊,有一句沒一句,一旁的電視大屏幕上正叮叮噹噹放映着窮極無聊的刀光劍影……

刀光劍影……麼?視線漸漸被吸引,注意力轉移,周圍一切安靜了,你來我往的一方屏幕纔是世界,真誇張……眼盯着,腦中不由自主地想,這些打鬥真誇張,這樣的花哨動作根本不可能制敵,就算是練……練……練……

啪——倏地,光消失,刀光劍影的屏幕變暗了,世界又重新喧鬧起來,母親在飯桌那邊放下遙控器,抱怨道:你這孩子真是,媽跟你說話,你怎麼總盯着電視充耳不聞啊?

啊對不起,如夢方醒地回頭,問:怎麼了?什麼事啊?

是這樣,你也不小了,怎麼一點自覺也沒有?你阿姨給介紹了個不錯的小夥子,你明天下班後打扮打扮,去相個親吧。

去相個親吧。

直到夜裡回到屬於自己的居所,這一句也還是在腦中迴盪,去相個親吧……

不要。清楚聽到了心中斬釘截鐵地回答,不要!但卻說不出口。

爲什麼不要?

不知道。

茫然環顧着這小小的住所,到處都是獨自一人居住的痕跡,清冷嗎?或者是有幾分吧,生命中多出一個人有什麼不好?當然沒什麼不好,但是……不要。

爲什麼不要?不知道……

思維彷彿陷入了一種奇怪的死循環之中,令心頭煩躁不安,洗了個冷水臉,信手打開電視,也不知道心裡想看點什麼,也許什麼都好,但映入眼簾的全是沙沙沙的雪花點,反而擾得人越發心煩意亂不已。

感覺心底似有什麼東西劃過,癢癢的,將要觸到,卻始終觸不到。

不要想,不要想,同時還有另一個聲音在腦中迴盪,這聲音漸漸佔了上風,所以焦躁不安地離開了沙沙作響的電視,回到了狹小溫暖的臥室中一頭倒在了柔軟的牀上。

多好……沒什麼好疑惑的……無聊的話就找點其他事做吧,下意識轉頭,就看見了原木色的書櫃。這書櫃很早就有了,雖然如今已漸漸沒有買書的習慣,但上面還是堆滿了曾經購買的各色書籍,甚至還有學生時代的一些課本。

當初……是爲了做紀念才特意留下的,現在都忘了上面寫了些什麼……不知不覺起身伸出手,抽出一本捧在手裡,翻閱。

翻閱……翻閱……翻閱……丟棄。

被丟棄在地的書本,隨意地翻開着,那上面的紙張是空白的,每一頁都是空白的。

爲什麼?清晰的驚悚感沿着腳底竄上了背脊,爲什麼?爲什麼學生時代的課本變成了白紙,上面的內容呢?慌慌張張又重新隨手抽出一本,這次是本舊雜誌,我記得這封面,封面是清晰的,但嘩啦啦翻開來,裡面卻是一片模糊!

爲什麼?爲什麼?怎麼會這樣?是眼睛出了問題麼?是精神分裂產生幻覺了?再一本,再一本,不是空白就是模糊,沒有一本完完整整能閱讀的。再一本,再一本,扔了滿滿一地,居然都是如此!爲什麼?跌坐在地,呼吸急迫,幾乎真要瘋了。

……哪裡有問題?是我自己麼?喘息之際,突然有一個想法晃晃悠悠冒出來,還是說,有問題的是這世界?

想得起的內容,書中便有;想不得起的內容,書中便沒有。

毫無疑問,要麼是自己的感官出毛病了,要麼,就是這個世界出毛病了。

忘了……疑惑了……不對勁……突然想起來,諸如此類的感覺其實時不時總會突兀出現,環繞在心頭,接着又莫名其妙被打擾,消失掉。

叮咚叮咚,門鈴突然響了起來,去開門吧,好似有什麼在心頭規勸……不,你看,就是這種打擾,就是這種打擾,如果照着做了,剛剛涌起的所有疑惑和緊張就都會消失,如同前幾次一樣。

抱住頭,堵住耳朵,不去聽,留住這種感覺,想一想,仔細想想,想幾次涌起時都是因爲什麼?獨自居住的理由,電話,華山,電視,刀光劍影,我當時在思考什麼?

拼命想整理清楚思緒的,可思緒卻偏偏不聽使喚,浮光掠影般抓不住,只能漸漸淡去。

叮咚叮咚,門鈴還在響,所以要去開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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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中什麼也沒有,跌跌撞撞爬起身往外走,就在這時,足尖卻踢到了一本扔在地上的其中一本硬殼書,堅硬的書角磕得人小指頭一疼。下意識低頭,就看到了那書的作者一欄。

這作者……混混沌沌地想着,這作者,我,當然是知道的,所以三個字也就很清晰。

作者欄寫着梁羽生,書名是……是……

茫然撿起來,翻找起了書名,書名是什麼?我不記得,所以上面沒有,是本有封面,卻沒有書名的硬殼書。

好奇怪,別的都不是這樣的,爲什麼這本連個名字也沒有?那裡面定然也是空無一物吧,這樣想着,信手翻開,第一頁,果然是空白。

第二頁……第三頁……門鈴在繼續響,響得更快更疾了,第三頁,第四頁……

咚咚咚,門被大聲捶打作響,爲什麼自己還在這裡翻着這白紙?腦中是這樣想,但眼移不開,手也停不下來。

第五頁……第六頁……第……

驀地,停住。

第八頁上有字,很小,很模糊,但是確實是字,三個字。

練……霓……裳。

木然默唸,木然翻頁。

練霓裳。

練霓裳,練霓裳。

字體越來越清楚,越來越多,密密麻麻的滿紙滿頁都是那三個字,練霓裳。

突然想起來了,這本書的名字……也想起來了,獨居的理由,華山的特殊,刀光劍影的意義……最後想起來的是,家人口中的吳影,其實是一個過逝者的名字。

她的死因並非什麼跌下樓,而是跌下山崖。

然後,我的名字,是竹纖。

屬於某人的竹纖。

“練……兒……”

門鈴聲消失了,敲門聲消失了,客廳裡電視的沙沙聲消失了,光消失了,重量消失了,腳下淡棕色的地毯消失了,一切扭曲,一切旋轉,一切消融,一切被黑暗吞噬……無法呼吸……黑暗,無法呼吸……疼痛,無法呼吸……

所有不好的感覺紛紛涌來,窒息感,束縛感,被封住了,可供呼吸之處都被封住了,如同被捆綁着沉入了厚厚冰層之下的冰冷湖水,暗,失重……

不,不能再睡過去!拼命向上,張開口吐氣,聽得到喉嚨中嘶嘶作響,看得到冰層一點點出現縫隙……終於,一聲斷喝,目眥盡裂!

冰層裂開了,新鮮的空氣,新鮮的光線,一切鮮明。

貫穿左胸的疼痛也鮮明得幾乎令人又死過去。

“呵呵。”耳邊居然是蒼老而沙啞笑聲。“兒媳婦,看來還是我算中了。”

“姥姥一貫神機妙算,媳婦慚愧。”另一個也不算年輕的聲音道。

什麼?這時候才發現雙目其實只睜開了一條縫,但密密麻麻的光線已刺得人張不了眼了,好半天才適應過來,困難地轉動眼珠往旁邊打量,首先看到的是簡單陳舊的陳設,屋內其實有些昏暗,無論房樑還是傢俱都是灰濛濛的古樸,顯得黯淡無色……

心中嘆了一聲,正模模糊糊想着老天的戲弄是不是還沒結束時,就看到了不遠處木桌邊一坐一立的兩個人。

兩個頭戴包巾,着大襖長裙,面無表情的女人。

那坐着的是一老嫗,那立着的是一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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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兩個俱是陰沉沉愛答不理的神色,卻遽然令人覺得無比親切!

不敢相信地捂住胸口,手掌之下,感覺得到,有個節奏不算有力,卻咚咚咚咚,搏動分明。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那個……咱是建議等下章再配合一起食用的,否則很可能會犯暈……

雖然可能犯暈,但看,咱老老實實誰也沒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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