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雀

黃雀

失去意識其實算是一件幸事,因爲混沌之中,載浮載沉,什麼都感覺不到,省了辛苦。

所以當疼痛漸漸恢復時,我知道自己正漸漸醒過來,耳畔有個陌生聲音越來越清晰,輕叫着姑娘姑娘,那是一個男子的嗓音。

終於睜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簾的還是黑夜,還是玉女峰,身體連移動也沒有移動過,時間也許只是過去了一小會兒而已,一小會兒的時間什麼都不會改變,只是眼前泥地上平白無故多了一個小紙包。

“姑娘你胸前中了一掌,傷勢不淺,再拖延下去恐怕沉痾難愈,若信得過在下,就把包中藥丸服了吧,對你此刻有些好處。”

耳邊還是這個聲音,偏偏周圍一個人也沒有,人跡不見,聲音卻是極其清楚的,只是有些飄飄蕩蕩,難以辨清方位,看了那邊戰局一眼,顯然除了我外再沒有第二個人聽到。

用左手勉強撐起身體,這一個小動作令額上又滲出了冷汗,我喘了兩下勻過氣,抿嘴撿起紙包打開,裡面果然有兩顆藥丸,不大,顏色在月光下顯得烏黑暗沉,只是散發着一股淡淡的藥材芬芳。

“……你是什麼人?”拿着這藥包,沒有立即服下,也沒有扔開,只是看着前方,冷靜的開口問了一句,問的聲音不大,甚至可以說是很輕,因爲實在不願意提起氣力大聲的說話,那樣會很痛。

即使是這麼輕的說話,對方還是聽見了,一聲輕笑回答道:“無名之輩,路見不平之人。”聞他此言,我也回以輕笑,卻不能真笑出聲,只是扯扯嘴角了挑起弧度,哂道:“你就是今晚的第三隻黃雀吧?”

“黃雀?”對方似乎不明就裡,回問了一聲。

“正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今晚上這裡一開始就潛伏有三隻觀望局勢的黃雀,應修陽算第一隻,我算第二隻。”既然話都說到這一步,倒也不用再拐彎抹角,索性把話挑明:“至於你,這第三隻黃雀,應該是就昨晚他們在荒郊聚會時,林中發聲冷笑的怪客了吧?我倒正好還記得你的笑聲。”

其實自己哪裡記得那麼清楚,只是覺得應該如此,順勢就詐上一詐。

“哈哈,姑娘好記性,在下佩服。”沒想到居然出奇順利,這人倒是痛快,一陣爽朗的大笑後坦率的就認下了,半點也不狡辯:“既然如此,那姑娘也當知道,我不是他們一夥,伏在此處雖有目的,送藥卻只是於心不忍,還請不要多疑。”

他雖然如此聲辯,聽着也沒什麼破綻,但顯然不能解人疑惑,我張了張口,正要追問更多,卻陡然被一陣慘叫打斷了思緒。

這慘叫來自那邊戰局,雖是男子聲音,還是禁不住令人心頭一跳!

我迅速回頭看過去,只見皎潔的月色之下,一道寒光刺眼,而緊接着有一人滾出了圈外,一邊嘶聲大叫一邊踉蹌逃生,他身上到處掛彩,無堅不摧的鐵掌此刻赫然被削去四隻指頭,成了一隻猩紅血手!

他要逃命,有人卻不放過他,白衣少女凌空而至,右手使劍在半空中舞個圓圈,把身後幾人的兵器悉數盪開,左手一抓,恰似蒼鷹撲兔,把那斷指之人的腰帶一把抓起,冷笑道:“你的金剛手不如我的!”接着向外一甩,竟把那身軀生生從華山絕頂直拋了下去,山風怒號中只隱隱聽見一個凌厲慘叫,越來越遠,直到再聽不見。

之前從昏迷中醒來,注意力都被這邊神秘人吸引,未曾太注意戰局,卓一航既倒戈,七絕陣已破,知道練兒不再有什麼危險,但也沒想到變化會如此之快,也許自己失去意識的時間並沒有想象中的短暫。

如今再折去了一個,恐怕更是勢如破竹,別的倒沒什麼,只怕練兒殺紅了眼誰也不放過,我顧不得和這邊再說話,趕緊向場中提聲高喊道:“圈中正道之人聽言,如今有了旁證,是非已明,何必苦捱?速速退去,不知者無怨,定軍山保證今夜之後,兩不相干!”

場中纏鬥,那道士模樣的和另一個劍客聞言互看一眼,更是猶豫,卻不敢停手,只是答道:“你是什麼人?可替玉羅剎做主?”

“她的話就是我的話!”除了那使金剛手的人後,練兒似乎舒暢不少,終於也有心思開口回話,喝道:“我就要大開殺戒,青松道人,嵩陽劍客,你們本是正派之人,若再不知進退,可要玉石俱碎了!”

或者他們苦苦支撐,等的就是這一句,這邊餘音未落,那邊兩人就倏的收了兵器跳出圈子,道了聲謝,急急忙飛身跑下山,頭也不回,剩下三人知道大勢已去,俱都面色慘白,那姓應的乾瘦老頭身爲主謀,更是着急,突然向後一縱,抖手發出五柄飛刀,閃電般向練兒打去。

少女笑道:“這些廢銅爛鐵要來何用?”長劍一旋,五柄刀全都折斷,反射回去,那知這招明是進攻,實是掩護,飛刀一放後,這老頭迅即和衣一滾,竟然從華山絕頂直滾下去!與剛剛被迫扔下去的不同,這般緊貼懸崖的滾法雖然兇險,但未必沒有生機,反倒比留在此地做砧上魚肉要好的多。

他倒是逃的突然,簡直是毫不猶豫,剩下倆人愣了一愣,纔想到步其後塵,卻再沒那麼容易,少女與男子一邊一個,緊緊分頭追擊,練兒追的是那口舌輕浮的年輕人,恐怕也是因爲還記恨之前討她便宜的事情。

其實此人武功並非佼佼,輕功倒是很不錯,只可惜碰上的不是別人,都沒來得及逃出太遠,就見少女幾個縱身追將上去,單手一揚,三枚銀針全都射入對方要害,那人慘叫一聲,搖搖欲墮,被練兒趕上胸口補了一劍,一腳將他的屍身也乾淨利落的踢下山峰。

她這邊順利,那邊卻不行,急的卓一航叫道:“練姑娘,捉這個姓鄭的要緊,他纔是應老賊臂膀!”可爲時已晚,要捉的那人效法老頭,已躍身滾下山腰,練兒咬牙提劍,說了聲:“追!”忽聽得半山下有人回答道:“不要忙!我已替你把他捉着了。”

這一聲並不特別宏亮,就像是在山腰和人隨便談話一般,卻字字清澈,崖邊兩人聞言自然吃了一驚,我遠遠聽見,卻沒有比他們驚訝,只因爲這個聲音,剛剛還在與自己對話。

下一刻,只見一人疾似流星,聲到人到,卻是一個三十歲不到,氣宇軒昂的青年,五官生的並不算多俊美,觀之卻神采奕奕,正氣凜然,脅下挾着一人,一到峰頂立刻放下,再看那地上,正是剛纔逃竄的鄭姓之人。

此人一出場,就顯出了不凡身手,我遠遠只見到練兒對他面露戒備,他倒不以爲然,看了練兒一眼,問道:“你就是玉羅剎嗎?”又一指卓一航道:“這位又是誰?”

這態度有些不拘小節,倒也襯他的氣質,卻絕對是練兒所不喜的,當下惹她冷笑答道:“是又怎樣?”旁邊另一人卻恭恭敬敬抱拳道:“小弟是武當派掌門紫陽道長門下,姓卓名一航,敢問兄臺高姓大名,師門宗派。”

那人回禮道:“在下名叫嶽鳴珂,咱們先談大事,後敘師門,這個奸人你們準備怎生髮付?”少女面色一冷,道:“他既是你所擒獲,自然由你作主。”說完拂袖轉身,一臉不悅的向我這邊徑直過了來。

我還在觀察局勢,見她過來,一時有些難以反應,忘了將手中紙包收起,只見練兒到了面前,蹲下身來,只面露憂色問了一句:“你怎麼樣?”卻隨即就見到了我左手掌中之物,當即纖眉一擰,問道:“這是什麼東西?不是咱們家的。”

這時候隱瞞可不是好主意,也沒有必要,我順她目光看了一眼手心,老老實實道:“就是那個人給的,剛纔你們還在打,他偷偷過來給我,說是吃下有好處。”一句話不要緊,惹得練兒板起臉孔,劈手奪下那紙包,立起身來對那頭質問道:“姓岳的你什麼意思?給我夥伴這種不明不白的東西,居心何在!”

那男子正在和卓一航說話,聞聲盯了這邊一眼,忽然揚眉一笑,道:“明明是你適才一心鬥劍,將這位姑娘獨自撇下不管,我見她昏倒一旁無人問津,恐怕她傷勢加重,纔好心現身送藥,那藥丸有沒有問題一試便知,何必急着興師問罪。”

“我哪裡有撇下她不管?你休要胡言亂語!”練兒被這話一激,幾近惱羞成怒,臉上神情似笑非笑,便是爆發邊緣。

“我只是直言罷了,哪裡有胡言亂語?”那男子該是看在眼裡的,卻全無畏懼,仍是昂首挺胸,坦然對答道:“你先前將敵手遠遠引開,倒還算是考慮周全,可後來得了幫助,佔了優勢,本該能在百招內掃平戰局纔對,卻由着性子折磨對手,全然忘了身後有個負傷之人,恐怕連昏倒之事,你也此刻聽到說了,纔會知道的吧?”

“好了!”實在按捺不住,再顧不得疼痛,當下高聲斷了話勢發展。

不能讓他再說下去,這個人或者真是好心,一席話卻對練兒含沙射影,暗藏責備,聽得人心頭太不舒服,我嚷了一聲,緩上一緩,又道:“嶽少俠,我謝謝你關心,還有贈藥之恩,但我家霓裳的脾氣秉性,恐怕您不會太清楚,那又何必橫加品評,妄斷結論呢?”

說完也沒空去觀察對方臉色,只是伸出左手,拉了拉身邊少女的衣袖,擡頭望着她輕聲道:“練兒,彆氣……”

此刻,最擔心是她抑不住怒火動起手來,嶽鳴珂,這個名字心中隱約有所記憶,所以知道練霓裳是不該與他爲敵,也不便與他爲敵的,現如今萬萬不能因爲自己而弄壞了事,否則我的存在就只是個麻煩。

抱着這想法,原本做的是死勸的準備,畢竟那少女有多不擅長忍耐沒人比自己更清楚,可沒想才這一句和輕輕一拉,身邊人就重新又蹲了下來。

練兒面色有些沉,卻不怎麼看得出情緒,只是一鼓一鼓的腮幫顯出她在咬牙,她一言不發的打開手中那紙包,把藥丸拿出來,先仔細看了一看聞了一聞,甚至捏碎了一點放到口中,最後才擡眼與我對上了視線,捏着遞過來道:“我山寨裡有比這好得多的藥,可惜這次託大了,沒帶在身上,你吃了先湊合一下,緩一緩再說。”

“練兒……”她沒爆發,於我已是驚喜,既然看出她心裡不愉快,也就不太想吃這藥,便道:“我應該沒什麼大礙,就是手摺了,這藥又不能生骨,吃不吃都一樣。”

誰知話音剛落就被狠瞪了一眼,練兒不悅道:“你哪兒是折了隻手那麼簡單?我是不懂病,但懂傷,傷的重不重我比你清楚,少來唬人!”說完伸手過來,像塞糖一樣將那藥塞進我嘴裡,然後把剩下一顆小心包好,放進懷裡,起身轉頭對那方嚷道:“姓岳的,你的情我承了,你的話我也記下了,我練霓裳是個恩怨分明之人,將來有機會,定當十倍奉還!”

她嚷着恩怨分明,這一番話卻不知是記恩還是記怨,也許兩方皆有。

那嶽鳴珂不知道聽明白沒有,也不以爲意,只笑道:“有機會我等着便是。”而後便轉了話題,道:“那玉羅剎,我和卓兄商量着要將鄭洪臺這廝細細審訊,盤問出他們私通滿洲四處活動的細節與同夥,你既是領頭對他們興師問罪的,不妨前來一聽?”

含着藥,感覺滿嘴苦澀,不由得皺起了眉,原以爲練兒必然是要走過那邊的,誰知她低頭飛快瞥了我一眼,又擡頭哼了一聲,冷冷一笑,卻不舉步,反倒倏忽俯下了身,我茫然間措手不及,一陣眩暈,才發現竟然被她驀地打橫抱起了來,也許她只是單純效法師父當初所爲,但自己大驚之餘簡直有些窘迫攻心,纔想說什麼,一個掙扎,差點沒疼得岔過氣去。

“不要亂動,動了會觸動傷勢,還不好抱!”她不明就裡,見狀皺眉斥了一聲,下一瞬便騰身而起,風頓起,視線搖曳,只聽見少女拋下了一句話,該是留給玉女峰上的兩名男子的。

“我盯那應老賊久矣,今夜若審出什麼,我日後自然有手段知道,不用浪費時間去聽!”練兒朗聲道:“她傷的重,我只管就醫要緊,其餘的隨你們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看到上章有蟲,想修但不敢修,爲什麼蟲子總在檢查後出來……>_

保佑這章順利放生保佑這章順利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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