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兒

練兒

第一次在這個世界睜開眼時,曾以爲自己在做夢。

再濫大街的惡俗橋段,若某一日真降臨到了自己身上,任誰都會覺得荒誕的像一場夢。

夢中是簡陋的草房,昏暗的油燈,五大三粗的男人和哭哭啼啼怨着怎麼又生了個賠錢貨的婦人。可惜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無數個日日夜夜過去了,這場噩夢還是不曾醒來,所以我終於接受了這事實,明白是永遠都醒不過來了。

醒不過來,夢境即現實。

我是個現實的人。

現實的人,既然活着,總會想自己活的更好些。

於是之後整日裡忙忙碌碌,爲生存,爲將來,在艱難的環境中一面掙扎一面費盡心思的四處打探,種種謀劃,只是爲了達到這個簡單的目的而已。

不過,也虧了這麼做,漸漸讓人有了活在當下的真實感。

我以爲自己已經接受了,接受了默默活在歷史的一隅之中這個事實,歷史是真實的,那麼自己也是真實的,與那個燈紅酒綠不夜天的世界,只不過是隔了時空而已。

我真的已經這麼認爲了。

可是……現在……

練霓裳。

練霓裳,是誰?

和大部分人一樣,那時候,在各種快節奏的生活中,自己並算不上是個多麼熱忱的書迷,對於那些故事雖有各種接觸,但幾乎都是淺嘗輒止,最多隻隱隱約約的記住了一鱗半爪。

可即使如此,對這個名字也絕不會感到陌生。

豈止是不會感到陌生,簡直就是久仰大名。

久仰大名的,不真實的存在。

渾渾噩噩的回到了山上。

都不記得是怎麼走回來的,或者只是下意識的跟着師父而已。

骨子裡畢竟不是孩子,是以這些年我什麼事情都是自己拿主意,很少想找人傾訴什麼,何況很多事情也無法傾訴,尤其跟了師父以後,彼此都不是喜歡多話的人,漸漸就形成了一種默契,什麼事情我若不說,她也不會過問。

可此番,自店鋪出來後歸途的一路上,她已經打量了我好幾次,此刻終於欲言又止的喚了我一聲:“纖兒……”

聞聲擡頭,就看到她微微顰眉,神色雖然如常,但眼中分明閃了憂慮。

我想自己臉色一定很不好,但也知道她大約是因此誤會了——師父是極驕傲的人,講話一諾千金,做事說一不二,她雖從未對我親口承諾過,但其實在華山定居之初就已表明了認我做她衣鉢傳人的態度,所以纔會有那一番勉勵之話;而如今再收一徒,又是根骨奇佳,雖是平生得慰,但心裡難免對那失言有些耿耿。我之前也懂她的心思,所以一直做貼心狀好令她釋懷,可如今真正收下弟子的當口卻偏偏臉色不佳起來,定是讓她以爲我其實心中還是介意的。

她哪裡知道,我又如何能告訴她,讓我糾結萬分的,只是她有感而發隨意起的一個名字而已。

這一個名字,再次將我打回了出生時的茫然狀態。

無法說明,只能對她笑笑,好在師父並非追根究底之人,她會給我時間,讓我自己慢慢去想。

而那正是我現在最需要的。

當天夜裡,破天荒的失了眠。

我翻身起來,悄悄披了外衣,想去洞外走一走,誰知這小小的動靜也會驚動到一向戒備心頗重的那……那孩子,她在一旁長椅上警覺的擡起頭,一雙眸子在黑暗中直直的望向了我。

我也默默望着她,雖然在黑暗中我其實看不清她。

過了一會兒,我收回視線,轉身出了洞口。

洞外的空氣帶着一陣涼意,無論什麼季節,山裡的深夜總是涼的,今晚也是皓月高懸的好夜色,天空中點點繁星,似乎與我當初在獵戶人家每晚所見的別無二致。

我看不懂星星,只是每每擡頭相望,總覺得心被撫慰一般,得到了片刻平靜。

平靜很重要,因爲只有平靜,才能冷靜理智的思考。

夜風中,腦子一點點明晰起來,我開始想,這會不會只是一個偶然的巧合?世界之大,僅僅一隅也會出許多重名之人,難道就不許人家恰恰好與數百年後的一個書中人物重疊了姓名?

可是,內心深處又有個聲音反問,如何會這麼巧?巧合了名字,還巧合了江湖,甚至,還巧合了年代——雖然幾乎記不清什麼故事,但現在回憶起來,那應該也正好是明末宦官當道的亂世,這一點認知還是殘留在腦海中的。

那麼如果……如果不是巧合,此刻的我,究竟身在何處?是真實的歷史中?還是虛無縹緲的故事裡?

擡起頭,星河浩瀚,它們和數百年後我在樓宇和荒野間眺望過無數遍的那個星河,真的是同一片麼?

此地何地,今夕何夕。

我曾經以爲找到了答案,可如今卻全都又變的模糊起來。

靜坐良久,困擾依然,迷惑依然,一切還是沒有答案,但至少,經過一番梳理後的思緒,不再像之前那麼紛繁複雜到攪成內心一團亂麻。

知覺恢復,身上終於也感覺到了冷,自嘲的拉拉衣服,我起身離開。

從皓月當空的夜色下回到內洞,眼前越發的漆黑,憑着記憶摸索到了休息的石榻邊,剛剛坐下正準備卸去鞋襪,卻倏忽感覺到了一道視線。

我睜大眼,凝神用盡目力,終於看清了一個模糊的輪廓,還是那孩子,她保持了我之前出去時的那個姿勢,似乎動都沒怎麼動過,只是一雙明眸在黑暗中映着微光,此刻見我察覺到了她,便有些無趣似的打了個哈欠,轉頭在長椅上趴下繼續休息了。

不知爲何,心中微微一動,覺得她似乎是專程在等我回來。

坐在那裡不知過了多久,只聞得黑暗中她淺淺的呼吸聲越發清晰,我終於再也忍不住,輕輕開口,嘗試喚了一聲:“練……”後面兩個字在喉中躊躇的繞了一繞:“……霓裳?”

吐出這名字的瞬間,不覺得是夢中,只覺得是戲中。

可一聲喚出,那頭她動動耳朵,卻對這個名字毫無反應。

也是,今天白日裡纔剛起的姓名,一般小孩都不會這麼快記住,何況是她。

我頓了頓,又試探着喚了一聲:“……練兒?”

這次她側過半個臉來,乜着眼瞧一下這邊,彷彿是判斷出我在逗弄她,不滿的皺了皺小鼻子,惡狠狠從喉嚨裡發出代表抗議的一聲,又轉去頭不再搭理。

我抿嘴,無聲無息的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類似過渡章,不怎麼在狀態,但其實又比較重要……

關於上一章,幼年霓裳原著中確實有提到,但只是短短几行字略過,先前凡有跡可循的設定我都參照進去了,接下來的童年就基本全是自己腦補的產物,這裡稍微提一下,免得有客官誤會了原著ˋωˊ

不過這篇文說到底,有沒有看過原著是無所謂的哈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