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寧玥瀅將信從懷中取出,默默看了一眼,交於一旁的周子揚,由周子揚上前轉交亦秐天人。
接過信封,亦秐天人拿在手中,翻了一下,將其撕開,從中抽出一張寫滿黑字的信紙,認認真真地看了起來。殿中,所有人此刻的目光都集中在亦秐天人身上,只見其神色漸漸凝重,拿着信紙的手隱隱抖了一下,但很快又平靜下來,那樣的動作便完全像是不經意間的一樣。
“掌門師兄,這信上寫的是什麼?”見亦秐天人將信讀完,左側東遙峰首座向烈試探性地問。
“沒什麼,只是一些陳年舊事而已。”亦秐天人將信收起,神情恢復了最初的正氣與凜然。
聽得出來,信中內容一定不簡單,只是亦秐天人不想說出而已。向烈聞言,便也不再多問。
寧玥瀅也不知父親的信中寫了什麼,但剛纔的某一剎那,她確實看到了亦秐天人的手隱約地抖了一下,心不禁沉了下來,隱隱有點壓抑。
信中,究竟寫了什麼呢?
想必,衆人都覺得困惑。
“寧姑娘,本座與你父親在許多年前曾有過一段生死之交,算得上是老朋友了。月鏡城發生的事,本座很是遺憾,沒想到昔年一別,竟是再也無法相見了。”亦秐天人從座上起身,略微嘆了口氣,深深的眸子裡隱隱掠過一抹憂愁。他的視野朝上望去,像是在回憶着當年的情景。
他記得,在年輕的時候,一次下山歷練,險境之中,遇到了一個年紀比他稍小的少年。他們起初還有一些誤會,但很快和解,而後一起面對那極有可能將他們吞沒的危機。他們咬牙挺住,相互鼓勵,不言放棄,歷經千辛之後,終於踏越風雨,殺出重圍,成功脫險。他們站在崖巔,相視而笑,甚是豪悅。雖未結義,卻成了生命中的摯友。那個少年,便是寧天旋。
兩年後,寧天旋剛剛成年便接過了月鏡城城主一位,而他也在此後不久接替了焚遙門掌門之職。由於相互忙碌,竟是再也不見,不過卻會不時地有書信來往,更多是在討論天下之勢。
然而,沒想到此番閉關,再出之時,昔年摯友卻已然不在,不禁叫他扼腕嘆息,滿腹遺憾。不過,他們二人終究只是私人之交,如今月鏡城易主已定,焚遙門作爲外者自是管不着的。
這般記憶,也不過只是在亦秐天人的腦海中電馳般掠過,他很快回到當下,看了看立於殿中的寧玥瀅,鬚眉微動,問道:“寧姑娘,而今月鏡城已經回不去了,此後你可有什麼打算?”
寧玥瀅回想起月鏡城事變的那三天,雖然已經過去了將近三個月,卻一切恍如昨日,記憶猶新。她捏了捏拳頭,像是下定了決心,擡起頭來,毅然決然地道:“我,我要爲父親報仇!”
周子揚左側的石牧聽得如此,神情一愣。他以前也聽到過她關於爲父報仇的想法,不過似乎都沒有此刻這般的擲地有聲,令他暗暗心嘆。
“那你可知道幕後真兇?”
亦秐天人雙手負於身後。
“不知道。”她搖了搖頭。
那些圍攻月鏡城的人,個個黑衣蒙面,她哪裡識得?想了一下,道:“可是,我知道一些相關人物,只要順藤摸瓜,定能查出其中的真相!”
亦秐天人道:“你說的,可是秦禾宇?”
寧玥瀅抿了抿脣,道:“是,便是他殺害了我父親,他一定知道是誰在背後指使他這麼做的!”
亦秐天人道:“話雖如此,可你一點武藝或是法術都不會,如何言報仇?”
“這個……”她如夢中驚醒。
是啊,理想雖大,現實卻是這般的骨感。自己此刻什麼也不會,別說報仇,就算是撞見了仇敵,也只能遠遠避開,否則只能徒丟性命,毫無意義。自己死也就算了,可父親的仇卻便無法再報,所遭受的這些困苦也就白白浪費了。
見她神色陰鬱、苦悶於心,亦秐天人微做沉思,正色道:“今後,你便入我焚遙門下吧。”
寧玥瀅大驚,一時反應不過來。
周子揚在旁輕聲提醒:“還不快快謝過掌門。”
寧玥瀅會意,趕忙拜倒在地,道:“師尊在上,請受弟子一拜!”說着,連磕三響。自上北遙峰至今,她一直都有拜入焚遙門的想法,但聽聞焚遙門招收弟子向來嚴苛,須經層層考驗與審覈,自己卻啥也不會,體質又弱,入焚遙門也只能是夢了。能在焚遙山待這麼久,已是一大造化,夫復何求?雖也想過父親與亦秐天人有過交情一事,但自己未曾見過亦秐天人,不知其心,故也不敢亂做猜測,當是自己幻想了。
然而,此刻,一切決於一瞬間!
西遙峰首座吳簾旭轉過頭來,面向坐右旁的向烈,輕聲道:“我看這寧姑娘的資質有點古怪,竟是一眼辨不出來,實在古怪得很。”
向烈在寧玥瀅身上看了一圈,點了點頭,回望吳簾旭道:“自第一眼瞧見她的時候,我就發覺此人資質難以辨別,不知優劣,確實古怪。”
對於一般人的資質,就座上這五位當世頂尖的佼佼者而言,一眼看破並非什麼難事,而今面對寧玥瀅,竟是一時看不明白了。南遙峰首座尹赫泉側目瞥見左邊的萬千山神情泰然,試探性地問道:“萬師兄,寧姑娘在北遙峰待了這麼久,這樣的奇事你應該是早就知道了,對吧?”
萬千山道:“沒錯,這樣的情形我也還是頭次遇見。不知尹師弟對此有何看法?”
尹赫泉道:“這樣的奇資,依我看,要麼破天異才,要麼凡俗庸者,從二擇一,此外無三。”
座上的討論,聲音壓得極低,以至下邊的人皆是難以聽見。石牧等只是見他們交頭接耳,卻不知在說什麼,無不心間好奇,欲知不可知。
這時寧玥瀅已從地面起身,靜候吩咐。
旁邊幾位首座的議論,亦秐天人自是都聽在了耳裡,卻不表態,看見寧玥瀅略微忐忑地站在殿中,道:“寧姑娘,從今往後你便是我焚遙門的弟子了,不知是否願意拜入本座門下、或是另有他選?”頓了一下,又道:“五峰首座皆在此處,你可以任選一峰。不過,只要你選定了去處,便不可再更改了。所以,好好考慮吧。”
以前都是師父選弟子,此番卻是弟子選師父,實乃天下奇事,殿中各位弟子無不心中詫異,均暗自思忖道:這寧姑娘莫不是有什麼天大本能,或是僅僅依靠其父與亦秐天人間的關係?
很可能便是後者。
衆弟子這般猜想。
亦秐天人向來喜歡按自己的喜好行事,只要不違背門規,不有逆德禮,他便是無所顧忌了。對於他的行事風格,雖總有令人意外之舉,門中衆人卻也習慣了,畢竟其間並不存在問題。
對於這樣的選擇,寧玥瀅有點猶豫,選焚霄峰呢、還是北遙峰?顯然,在她心中,另外三峰已被排除在外了。輕咬嘴脣,目光瞥了左側的石牧一眼。石牧這時也望過來,二人目光一時撞在一起。在他眼中,她似乎看到了答案。
石牧是希望她選北遙峰的。
四位首座都看不出寧玥瀅的資質,外加沒有考覈一層,很難知曉這小姑娘將來的前景,所以都保持着沉默。對於沒有安排考覈,亦秐天人口上沒說,幾位首座已然心中默認,不過也都覺得可以理解。畢竟,她的遭遇已夠可憐了,焚遙門若不將她收下,難不成叫她下山流浪?
世間苦者無數,卻難以都照顧得來,但她父親寧天旋畢竟是英雄人物,厚待其後自是無可厚非。鑑於此層,當然不會有人持反對的意見。
“怎麼樣,想好了嗎?”
亦秐天人面色平和道。
“我,我想……”聽得亦秐天人渾厚的聲音,寧玥瀅有點緊張,心想如果自己不選焚霄峰,掌門師伯會不會不高興呢?但是,她的心,在北遙峰。兩個月的光陰,讓她對那座山峰有了不一般的情感。她微微沉默,然後擡頭,面對着亦秐天人,穩住心緒,道:“我想繼續留在……北遙峰!”最後面的三個字,說得稍稍重了一些。
她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這確實也是她的真實想法。雖說父親與亦秐天人昔有交情,但自己真的很想留在北遙峰,她遵從了心中所想。
“原來如此。”亦秐天人微微一笑,說着望向右側的萬千山,目光如炬,“千山師弟,寧姑娘說想要留在北遙峰,你作爲一峰之首,如何看?”
“我自是遵從掌門師兄的吩咐。”
萬千山起身,面色平靜如鏡。
“寧姑娘,你可是想清楚了?機會,就只有一次。”亦秐天人面色莊重,語氣也有點深沉。
“我想清楚了。”
寧玥瀅沒有半點猶豫。
石牧聽得寧玥瀅這麼說,拘謹的面容上,瞬間閃過了一絲喜悅的光輝。
其他三位首座目光紛紛望向萬千山,心中有說不出的滋味。雖然目前看不出寧玥瀅的資質,但如果真是二選一的情形:要麼奇才、要麼平庸,一旦將她培養出來,北遙峰可就賺了,而且是大賺;即使培養不出來,北遙峰卻也不會虧,大不了好人做到底,多一個庸人又何妨?
四峰間,多少還是存在着競爭。
這樣的競爭,人才便是關鍵了。
“那麼,今日起,你便是焚遙門北遙峰一脈的弟子了。希望你能遵守門規、謹記教悔、刻苦努力,做個道義在心、正字當先、勇於擔當的我派新一代弟子,並將焚遙門精神傳承下去!”
“是,弟子寧玥瀅定將銘記於心,不負師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