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淚水,落了下來,滴落在瀅然冰玉刻有“寧曉塵”三個字的那一面。
寧玥瀅一怔,擡起了頭,只見徐然擦了擦眼睛,對着她,溫和一笑。
“瀅兒,保重。”
忽然,他的手,擡了起來,輕輕地,在她的鼻尖上,點了一下。
這一瞬,她有種時光凝固、萬物停歇的感覺。
徐然的身體飄了起來,往火海的方向,去了。
她愣在那裡,看着徐然的遠去,幾個呼吸之後才緩過神來,眼裡掠過一絲光亮,對着徐然飄去的方向,喊了一聲:
“徐然,你要做什麼?”
然後,身形一動,追了過去。
看見城孤、城主紛紛朝大火的中心去了,衆人就像是猛然睡醒了一樣,睜大眼睛,疑惑而茫然地望着,那兩個漸漸遠去的人影。
“小瀅瀅,徐然,你們這是要去哪裡?”見狀,肖岱勞在地面上蹦噠了一下,朝着他們的身影喊了一下。
“喵!”小白白也跟着叫了一聲。
城中的大火,很快蔓延到了城牆附近,只要再前進百丈,聚集在城門前的所有人,都要被烤成乾屍。
“徐然!”
寧玥瀅緊隨其後,不理解地呼喚着前方的他。
徐然沒有說話,身上浮現出了黑暗魔神的影子,將他身體包裹起來,行往火海的深處。
火勢滔天,氣息逼人。
寧玥瀅運轉着冰寒之力,頂住了四面的熱量,換做其他人,在這樣的環境下穿梭,簡直不敢想象。
也不知這樣前進了多遠,前方的徐然忽然停了下來,懸浮在高空之中。
火苗急竄,高有數十丈。
徐然終於回頭,看着身後的寧玥瀅,道:“瀅兒,你不要過來了,這場火,只有我能將它熄滅。”
“什麼?”
寧玥瀅一臉震驚地看着他。
“我已經想清楚了,也不能再猶豫了,不然,我們所有人,都將在這場大火之中灰飛煙滅!瀅兒,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你死!你懷有我們的孩子,你與孩子,都必須活着!”說着,徐然忽然瞬移到了寧玥瀅身前,手指伸出,在眉心處一點,一道光芒旋即灌注而入,“所有的所有,都在這裡了,我已經沒時間跟你解釋了。”
然後,他在她的臉上吻了一下,後退幾步,朝她露出了最後的微笑,轉身,投入了那無際的火海。
“瀅兒,我愛你。”
他的身體,極速地往下墜去。
“不,不要!”
淚水灑落,寧玥瀅大叫一聲,眼裡滿是絕望的光輝,朝着他下墜的地方,飛箭一般地俯衝下去,把手一伸,想要將他從大火之中拉回來。
然而,只見徐然手心光芒閃了一下,寧玥瀅即刻被一股力量往高空彈去,遠離了這片火海。
“瀅兒,即使沒有我,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照顧好我們的孩子,如果有來生,我願意,再與你做一次夫妻……”
他的聲音,被大火的咆哮吞沒。
劇烈的火光,吞噬了他的身影。
卻在這時,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四面八方的火焰,全部朝徐然墜落的地方聚攏了過來,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將四面八方的火焰、熱氣一併吸收過來,吞入那急轉的漩渦之中……
“嗯,怎麼回事?”
天空之上,殘夜忽然發現了下面的異動,只見月鏡城內,所有火光,全部朝着月鏡城的中心奔騰而去,眨眼之間,本來就要將整座城池填滿的焰火一下少了一半,就連施加在結界之上的封禁,在這一瞬間,也被剝離了去,然後捲入那個急轉的漩渦之中!
“怎麼會這樣?”
魘木也是一臉震驚。
這一瞬,殘夜嘴角一直掛着的那抹陰邪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罕見的沉默。
月鏡城內,城門之前,本來將要撲來的大火,忽然之間,卻像是潮水退去一般地猛然退去。
所有人都已經做好了等死的準備,然而,奇蹟就這樣發生了,那股將要降臨的無比炙熱,忽然消散,當人們睜開眼睛的時候,哪裡還有什麼大火?有的,只是被大火踐踏之後的廢墟!
哪怕是一點熱氣,也沒有剩下!
“得、得救了?”
看着眼前的廢墟,所有人都是一臉難以置信。
月鏡城中央,也就是月鏡湖的中央,那個急轉的漩渦,仍然在吸噬着四面的焰火以及那一股瀰漫的熱量,直到將最後一枚火焰、最後一絲熱氣吸入,這才停止旋轉,凝聚成了一個火紅色的球體,懸浮在已經乾枯了的月鏡湖上空。
一隻雪白的手伸了過來,將那個火紅色的球體抓到手心。
此刻的月鏡湖,一滴水也沒有,就像是一個漆黑的天坑,暴露在外的表層顯現着被大火灼燒過的痕跡。
寧玥瀅抓住那個火紅色的球體,從空中降落下來,直接降落到了湖中心已經乾涸了的底處。
她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只剩淚水在那裡默默地流着。
她坐在了滿是塵埃、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一聲不吭,那個火紅色的球體,被她緊緊地抓在手中,放在身前。
她就這樣坐在那裡。
滿臉憔悴。
天空的夜,迴歸了原貌,肆虐的火光已經徹底消失。
四面,一片寂靜,彷彿,這個世界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孤孤單單。
就連影子也沒有。
此刻的她,就像是一塊石頭,淚水漸幹,眼睛動也不動。
臉上,至始至終都是一個表情。
黑色淒冷的夜,將一切淹沒,包括她那嬌弱的身軀。
她,沉寂在黑暗裡。
不論是身,還是心,都一併在那茫茫無際的黑暗裡沉寂。
沉寂!
……
大火,消失了。
城門,也已經可以打開了。
所有人在高聲的慶祝之後,轉瞬之間,不禁又沉默了下來。
這一場大火,整座月鏡城,百萬之人,如今能夠活下來的,只怕連十分之一都不到。
大多數人,或失去了父親,或失去了母親,或失去了丈夫,或失去了妻子,或失去了孩子,或失去了兄弟姐妹以及朋友……
沒有一個人,能夠高興得起來。
縱是他們逃過了此劫,心裡的創傷,卻是難以彌補。
“走吧。”
殘夜往城中看了一眼,運轉腳下的雲彩,朝北方飛去。
“教主爲何不趁此機會將月鏡城徹底剷除?”魘木有點不解。
“區區那點殘兵敗將,不過苟延殘喘的螻蟻,又能掀起怎樣的風浪?”殘夜嘴角的那抹邪笑,再次浮現。
“可是,不是還有寧玥瀅與徐然嗎?”魘木確實沒有讀懂月鏡城此刻的局勢。
“徐然已經死了,至於寧玥瀅,就不知是死是活了,不過,都已經無所謂了。”殘夜一臉輕鬆,瞳孔深處,閃爍着一絲陰森的光芒。
“什麼,徐然……死了?”
聞言,魘木大吃了一驚。
殘夜淡淡一笑,道:“沒錯,徐然已經死了。”
見魘木一臉困惑,隨即解釋道:“剛纔的那一幕,你也瞧見了。我仔細尋思了很久,終是想明白了。能夠破解這個死局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徐然燃燒了身體裡的冥脈,製造出了反噬大旋洞,將地心釋放出來的大火通過反噬作用全部吞掉,放眼天下,也就只有冥脈纔有這樣的威力。”
聽殘夜這麼說,魘木自然明白了,吐了口氣,道:“原來如此,爲了拯救月鏡城,他居然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也是讓人佩服。唉,實在可惜了,這樣的人物,當初若是被我們收爲己用,卻也是一大幫手。”
“曾經本教主就想收服過他,只可惜,這小子不識時務。如今,他死了也好,免得哪天阻礙了本教主的大計,卻是個極大的麻煩。”殘夜語氣淡淡道。
說話之間,月鏡城已經被那朵火紅的雲彩甩出了很遠的距離。
“走吧,這就去璒璃山,嵇鳩手中的那顆火玄晶,也該物歸原主了。”
……
那場大火,其實並沒有持續多久,前前後後,也就是一個時辰的時間。
此刻,也不過這天的亥時。
大火過後,人們開始四處尋找城主與城孤的下落,自他們二人離開後,就一直未見他們的出現,大家心裡無不擔心。
雖然不清楚這大火是怎麼退去的,但是,人們心裡卻是明白得很,肯定是城主與城孤在這危急關頭,力挽狂瀾,拯救了大家。
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月鏡城的倖存者,現在,也就十萬餘人,剩下的百萬餘人,全部罹難。
人們打着火把,滿城的尋找寧玥瀅與徐然的下落,可是尋了很久很久,都沒有看到他們的身影。
“小瀅瀅與徐然他們,不會是……”肖岱勞想要說些什麼,小白白忽然在他身旁“喵”了一聲,他纔打住了後面要說的話。
李叔與童老走在一起,看着腳下以及身周的這片廢墟,殘垣斷壁,狼藉一片,都不禁搖了搖頭。
建城至今,悠悠數千年,月鏡城遭受的最大災難,莫過於此!
“找到城主與城孤沒有?”
看到對面走來一隊人,童老趕緊走過去,一臉焦急地問。
那隊人停了下來,帶隊的男子搖搖頭,道:“還沒有。”
找了幾個時辰,卻連寧玥瀅與徐然的影子都沒有找見。
李叔的眼淚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他都一大把年紀了,本來還想等着抱他們兩個的孩子,現在,他們卻是生死未卜,直叫他有種心碎的感覺。
童老見狀,連忙安慰他道:“城主與城孤神通廣大,一定不會有事的,我們要相信他們。”
李叔只是點點頭,老淚縱橫,喉間微微哽咽,已然說不出話來。
夜色悽悽,本已停止的雪,這個時候,又開始飄灑了。